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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夢想著魚龍際變(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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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如意鬥拱結構的雀巢宮,在吉安一帶的宗祠建築中比較多見,其他地方也時有所見。它們就像給宗祠乃至村莊戴上了一頂頂官帽,是那麼引人注目,那麼令人神往。

屋頂與烏紗帽的象形,大概不會是偶合,在民間也有這樣的認識。它不僅表達出人們的尊崇和向往,體現了人們企望飛黃騰達以光耀門第的心願,而且還蘊涵著趨吉避凶的世俗意義。

因此,許多祠堂都以淩空高聳的重簷,突出它的威勢,進賢等地幹脆在牌坊等建築上塑以官帽的造型,至於盧家洲“玉祠”的重簷,則像一頂皇冠了;而普通民居則津津有味地追求著一頂頂“烏紗帽”的形似和神似,也許正是為了神似,為了達到氣韻生動的效果,人們在飛簷翹角上做足了文章。

即便剽竊到宮廷建築的些許皮毛也引以為豪,即便因此招來禍端也在所不惜,如婺源黃村“私造金鑾殿”的大膽之舉。那番膽氣來自殷實的腰包,更來自魚龍變化的夢想。

在那個以“朝天八龍”為標榜的蜀江村,盡管一塊塊牌匾記錄著歐陽氏先人誌得意滿的榮光,但它的宗祠和住宅的裝飾還是比較簡潔的,特別是祠堂裏雖重雕刻卻不鋪張,也許,住宅裏的鎏金畫多少透露出了一些富貴之氣,不過,所畫的均為樹木、山石,講究情致和韻味,可見,它所追求的還是清雅脫俗。因此,可以說,它對宗族人文曆史的炫耀是有節製的。

有時,它甚至把內心的驕傲隱藏起來了。在崇德堂堆滿稻草的樓閣上,打開燈來,我才看到畫在藻井上的一條龍。或許,這就是“朝天八龍”中的之一?這條龍幽居在黑暗中,陪伴它的隻有幾團雲朵、兩尾鯉魚。可是,一旦有光線照射,它的鱗甲閃閃發亮,它的雙目炯炯有神。它複活在我的想象之中。

其實,是一種躊躇滿誌的人生理想,悄悄地蟄伏在宗族的內心深處,一直在湧動著,呼嘯著。在民間古建築中,似這樣完整的龍的形象並不多見。

黎川洲湖船形屋的外圍,有一片古建築,其中,有座黃東溪公祠。祠堂內有對稱的兩個圓形窗,窗欞的雕飾呈冰花狀,看上去有些像舵盤,這讓人們很容易和船形屋聯係起來。村人把我引入寢堂後麵的一間隔出樓層的空房子裏,指著靠牆處黑洞洞的樓梯口告訴我,上麵有一幅壁畫。借助相機的閃光燈,我才在照片裏看到了這幅畫,竟是戲珠的雙龍。這兩條龍,短角,長吻,大張的口舌使它的龍頭有些變形,更像是鱷魚。我所接觸的關於洲湖船屋的所有介紹文字,都不曾提及這幅畫,當地朋友多次來此,居然也是第一次聽說並看見,想來,它是村人新近才發現的。它隱匿於黑暗的事實,讓這兩條龍的來曆充滿了神秘色彩。

洲湖村地處贛閩兩省交界處的群山之中,名洲湖,卻無洲無湖,隻有一條山溪從村前流過。在四麵環山、形似女式兜肚的村址上,依靠販賣皮油發家的船形屋主人,請來風水先生,相中了“臍眼”處,建築了船形屋這氣勢恢弘的百年基業。壁畫上的龍的形象和舵盤形的窗子,是否呼應著船形屋,共同遵守著風水先生的秘示呢?我不得而知。但是,探究屋主人得意於商海的經曆,我相信,已把生意做到福州、台灣,經常飄洋過海的屋主人,一定格外鍾情並感恩於船與舵、水與龍,因此,他極可能借助這些吉祥的形象來祈盼一帆風順。若然,此處壁畫上的龍和蜀江村藻井上的龍,就有了各自的誌向和截然不同的意趣:一個,向往宦海;一個,情迷商海。一個幻想著飛黃騰達;一個追逐著富貴長久。

可惜,因為龍是皇帝的象征,民間不得僭越,礙於朝廷的禁令,屋主人隻得把按捺不住的攀龍附鳳的渴望,隱藏在秘不示人的地方。這已經夠大膽了。

民間對龍的喜好確實是按捺不住的。清乾隆年間,分宜尚睦村的鄧氏先人由廣東遷入,靠著做油生意發家致富。以三兄弟名義建造的鄧家大屋起初隻建了三進房屋,取名三立堂,寓意三兄弟事業有成、卓立天下。前後共耗時十四年最終完成的大屋,既有廣東土樓風格,又融合了當地傳統建築特點。建築平麵呈中軸對稱布局,中軸線上依次分布著門樓、槽門、曬場、前廳、前天井、中廳、中天井、後廳及祭堂、後天井和龍廳。其實,這冠冕堂皇的龍廳,不過是中心建築後麵的兩層樓房,其下層為私塾,是鄧氏幼年子弟讀書處,上層為繡樓,則是未婚女子居住的閣樓。之所以稱其為龍廳,無非是寄予了望子成龍、盼女成鳳的心願。

大屋四周由兩層樓房圍成堡壘狀密封式圍屋,圍屋外側為堅實的磚牆,牆內戶戶相連,環繞一周,其形似烏龜狀,房門皆朝向設有祭堂的圍屋中心,而龍廳正是後麵的圍屋。仿佛,子女成龍成鳳,對於端坐於祭堂之上的祖先,才是最可靠的精神慰藉。

龍讓人誠惶誠恐,肅然起敬;龍也叫人魂牽夢縈,浮想聯翩。在萬載縣的錦江村,有一棟距今有六百多年的敖氏宗祠,設計甚為奇特。這座祠堂外觀為圓環形,環形的圍牆有三重牌樓,形似“磨盤”。原來,祠堂北靠的九個山頭,就像騰雲駕霧、飛騰而來的九條龍。於是,敖氏先人為之心動,居然萌生了令“九龍拉磨”的奇思妙想,他們把敖氏宗祠設計成了巨大的石磨。祠堂中央有個“磨心”,北上角種植了一株樟樹是“磨柄”;祠堂的地基裏每隔一段就交錯排有兩層瓦片,就好比磨盤底部的“磨齒”。整座建築布局奇特,結構複雜,人進了祠堂就像進了迷宮。如此一幅“九龍拉磨”圖,自然是氣勢不凡,所以,村人聲稱它“還會轉動”,也就不奇怪了。

奇怪的,還是那有些浪漫、有些幽默的建築理念。人們如何拿高貴的龍當牛來支使呢?其中,除了風水的講究,是否也蘊涵著期望攀龍而去、直步雲衢的人格理想?

龍以其神聖高貴的形象而成為吉祥的象征,正因為神聖,龍在建築裝飾中的出場總是不完整的,是“猶抱琵琶半遮麵”的,是“神龍藏尾不藏首”的。有太多的例子可以證明龍的造型在建築裝飾中的窘境。人們十分喜愛和有所顧忌的矛盾,讓龍難以盡情舒展它高貴的身體;而人們內心的矛盾,正是主觀願望與客觀現實矛盾的反映。

那個差點惹禍的黃村經義堂,之所以被人疑有“私造金鑾殿”之嫌,除了它的九級金階外,說不定那五鳳樓橫梁上深雕的“雙龍戲珠”圖案,也是叫人耿耿於懷的所在。經義堂正大門之上的圖案好像也有龍的形象,但處理得在似與非似之間,那是無可指責的。但側門之上就叫人震驚了,兩對戲珠的金龍虯曲翻騰,煞是生動,它們不僅造型完整,鱗爪畢現,而且,看上去色澤如金屬一般,雍容華貴而沉著大氣,不知是否因鎦金所致。這該是我在古村落中看到的最是膽大妄為的龍了。

值得一提的是,即便如此大膽,它也有所顧忌,否則何不在正大門之上作一番金龍狂舞呢?因為側門上方有飛簷陰影的遮擋和斜撐等木構件擠占空間,應該說,它還是比較隱蔽的,並不敢張牙舞爪於眾目睽睽之下。

既然民間格外鍾情於龍,人們自然會變著法子化解崇高與低微的衝突,中和莊嚴與凡俗的矛盾。比如,威風凜凜的龍頭一旦有了鯉魚的身體,它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尋常人家中了。鼇魚與倒趴獅、與回頭的鹿一起,成為斜撐最常見的造型,它不僅寄寓著避火的禳解意義,也蘊涵著人們祈望魚龍際變的禱祝。

龍的形象總是被人們巧妙地安排在各種紋飾圖案中。或者截取形似龍首的局部,或者變化龍的形體使之似也非似,或者與其周圍的物象虯結粘連變得曖昧含糊。一些宗祠大門的磚石上時有龍首形狀隱伏其中,一些槅扇的木格也許就是遊弋的龍體,一些藻井的裝飾畫麵中雲裏浪裏或見龍顏一現。瑤裏程氏宗祠樓廊花板上雕刻的龍形體奇短,周圍的雲朵則呈梅朵狀,粗略看去,那龍很容易蒙混過去。

然而,在村莊,一旦宗族與朝廷發生了關係,壓抑不住的對龍的情感便爆發出來了。許多刻有“聖旨”的匾額正是以完整的龍的形象為紋飾,高懸在祠堂、牌坊之上。不過,這時的龍卻是為了炫耀。

不承想,把靖安縣牌樓村趙氏與朝廷勾連起來的,倒是金老鼠。該村有座矩形四麵圍合的祠堂,為八字門牆,牌坊式大門朝西偏北,門匾題刻“雲山世第”。民居圍繞該祠堂而建,形成“四街八巷”。往昔,村裏房屋密集,屋簷相靠,在街巷裏行走,是可以做到“晴天不見灰,雨天不濕鞋”的。而且,整個村子被高牆圍繞,其封閉狀類似贛南圍屋,村牆兩側設牌樓,故得名牌樓村。村人稱,牌樓趙氏是移民,為抵禦外來騷擾,便把村子建得跟城堡一樣。村子地下有隧道,與外界相通,但現已被填埋。清末時太平軍曾打到這裏,人們利用地道全力抵禦,使得太平軍久攻不下。

祠堂有三進二天井,雖居住其中的村民已搬出,享堂上仍香火不斷。直至今日,村人嫁女娶妻,都必須在此拜過祖先。與香火同在還有關於祠堂的傳說。一說,該村初建時,先祖趙太師立起一百二十根木柱,他的嶽父卻送來一百二十頂鬥笠,意思是不信女婿能很快建成村子,不妨把鬥笠戴在木柱上以防風雨。而趙太師回贈嶽父草帽一百二十頂,示明心誌;另有“鵲仂啄缸”一說,稱,祠堂主廳的屏風上麵畫有喜鵲,屏風之下麵放置了一口盛著五穀雜糧的大缸。畫上的喜鵲每晚下來覓食,鳥喙撞擊缸壁,發出清脆的響聲。

專家考察祠堂的梁架和柱礎等構件,推測該祠堂為明代早期建築;而憑著倒塌部分的形製、用料等特點,推斷其始建於元代早期。不知是專家之言喚醒了村人的記憶,還是時間啟發了趙氏的想象,人們陡然振作起來,認定趙氏先祖並非等閑之輩,聲稱家譜有記載,牌樓趙氏的開基祖名趙徵,且為宋太祖趙匡胤之後。說是南宋末年,為逃避戰亂,趙氏祖先從河南遷來,在此安居樂業。

不知怎的,傳言也隨發現這樣一座祠堂的消息不脛而走。傳言說,趙氏開基祖為祈求土地爺保佑子嗣,曾在祠堂裏埋下十隻金老鼠。於是乎,祠堂裏的地麵遭了殃,坑洞累累,連麻石板也被撬開了。據說,盜賊還用上了金屬探測儀。

金老鼠一直不肯現身。又有傳言,隻有弄懂“上八圈,下八圈,梅花落地朵朵鮮”這句話的意思,才能找到埋藏的金老鼠。且問端坐於堂上的趙太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