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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子 青銅和酒(2 / 3)

那是我熟悉的酒香。在上世紀的八九十年代,我無數次走昌贛公路穿過樟樹城市中央,沿著贛江去往贛地的南方,去往贛江的源頭。每每進入樟樹地界,便有酒香撲鼻。我記得當年的酒香就像在路邊候車的一大群旅客,一招手,等不得長途班車停穩,就嘩啦啦一起扒上車來。其實,更多的時候,酒香根本就不招呼過往車輛,而是強蠻地通過車窗蜂擁而入,毫無理由地把車廂裏塞得滿滿當當。酒香彌久不散。酒香陪著我一路顛簸,陶然入夢,夢了又醒。也許,就是從那時起,我和樟樹的酒香結了緣,和酒香裏的樟樹結了緣。

近些年,我頻頻前往樟樹,去朗誦“藥不到樟樹不齊,藥不過樟樹不靈”的民諺,去吟哦朱熹們留在道教福地閣皂山的詩詞,去拚讀從築衛城等曆史大遺址出土的一些古老的漢字,比如,鬶和斝。

造訪次數最多的就是築衛城。隨朋友去,引朋友去,帶著自己的影子去。是的,我被它震撼了。它果然是一座恢弘壯闊的古城,一座用原始工具修築的匪夷所思地留存至今的土城。據說,這是迄今發現的中國乃至世界最古老、保存最完整的土城,而在世界城市發展史上,與築衛城遺址同時代的隻有石頭城,並沒有土城。

對我而言,築衛城遺址的震撼力正是在於“土”。土能生長,土城生長於大地而依偎著大地;土能孕育,土城孕育出了草木,孕育出了秀色,孕育出了寧馨與和平。據考證,築衛城得名於清同治年《清江縣誌》的記載,其稱“鄉民築城自保”。亦有傳說雲,原始社會末,黃、炎兩帝發生戰爭,黃帝打敗炎帝,炎黃合為一家,成為中原地區最強大的部落聯盟。蚩尤在江淮流域構築高大城郭,以備大戰炎黃,各地城垣稱為“築衛城”。後黃帝勝利,城垣仍存。有人認為築衛城是蚩尤的城,築衛城人是蚩尤的後裔。然而,土城把曆史深藏起來了,生長在這裏的一片綠茵茵的靜美,湮滅了我企圖追問的許多遠古之謎。我驚訝於城內的綠、城上的綠與城外遼闊的綠那麼和諧地融為一體,綠的高牆仿佛為綠的原野降低了高度,以致於令人很難相信:呈梯形堆壘、頂部一米多寬的城牆,高度竟相當於三四層樓,最高處達到七層樓高。

有一位作家朋友這樣讚歎:“原以為土城已在宏闊的時間河流裏消蝕成荒蕪之美、頹敗之美,像龐貝古城、樓蘭古城一樣,處處是‘斷垣殘壁’、‘滿目瘡痍’的景象。然而,築衛城不是。它好像不是人類創造,而是大自然誕生的,人類不過是其匆匆過客。若千年時光,人去了,城空了,城卻穿越歲月獲得永恒氣象。”

說得真好,土城仿佛大自然的造化,土城仿佛依然活著。那麼,杳無蹤跡的匆匆過客在這裏留下了什麼呢?該城址總麵積十四萬平方米餘,有六個城門可以進出,其中包括一進一出兩個水門。城外東麵、北麵依傍薌溪河而為天然屏障,南麵、西麵有人工開掘的護城河。城內是較為平坦廣闊的土地,其中有一條內河與外河相通,內河西南部有祭祀房屋遺跡現象及祭祀廣場,內河東北部有三米多的文化堆積,是居住區。城外有河,城內有河,城中有城,城外有城,城的東麵還有陶窯的遺址。

過客匆匆。他們把布局合理、功能齊全、防禦性強且複雜迂回的原始城市遺址以及大量遺跡,遺留在贛中腹地的田野上,這是他們帶不走的。至於成批的文物,一定是他們饋贈後人的禮物,一如記載他們生活情狀的光碟。他們用石鏟、石锛、石刀等生產工具,以及出土數量較多的網墜、石鏃,向後人呈示了當時尚處於原始農業階段的刀耕火種並以農業為生、漁獵為輔的生活形態;他們已較為廣泛地使用陶器,陶器以夾砂和泥質紅陶為多,如鼎、罐、豆、碗、盤、壺、杯、缸、簋、鬶等,這些信息傳達了當時食能充饑、衣能蔽體而安居樂業的生活氣息。

其中的鬶,是紅陶鬶,屬於大約五千年前新石器時代晚期的器物。此鬶三足鼎立,三足尖的間距大體相等;三足臃腫,內部中空,足與鬶頸、口沿之間沒有過渡體;鬶表麵比較粗糙,沒有紋刻。有專家說,從粗糙的製作工藝來看,它應是築衛城人的溫酒器。最後溫熱的酒,灌醉的不知是誰。

鬶在樊城堆遺址的發掘中也有出土。令人大為驚奇的是,在現今樟樹市境內蒙河、袁河、贛江兩岸的低丘崗阜上,居然靜靜地橫亙著已經發現的營盤裏、築衛城、樊城堆等十一處新石器時代遺址!樟樹的土地之下,曾經是一個怎樣神奇瑰麗、波詭雲譎的大千世界!

曆史遺址考古資料證明,遠在新石器時期,原本穴居野處於叢林中的先民們,逐漸定居下來,因而形成了原始村落。樊城堆遺址是原始村落中頗有代表性的一個。遺址的時代從新石器時代晚期延續到商周時期,它的文化風貌不僅與樟樹市境內其它新石器時代遺址屬同一類型,甚至與湖南東部、廣東北部等處的新石器時代遺址有許多相同之處,考古學者認定它的主人是一支分布在贛江中下遊並與湘東、粵北有聯係的原始部落,稱之為“樊城堆文化”。樊城堆人的社會經濟形態是由母係氏族社會進入父係氏族社會的,隨著生產工具的改進,農業、畜牧業、漁獵等經濟的繁榮,逐漸學會構木築土、建造房屋。其定居後的社會經濟是以農業為主、捕魚狩獵為輔的生產形式,同時也發展了製陶和紡織手工業,過著男耕女織的生活。如果說,出土的大量陶炊具證明,樊城堆人不僅告別了茹毛飲血的生活、學會了熟食,並且已經由直接燒烤進而通過器皿煮熟、燉爛食物的話,那麼,出土的陶鬶或許能體現他們對飲酒的講究、對酒器的重視吧?

樟樹的斝來自吳城。吳城,本是一座不大的村莊。明隆慶年間《臨江府治·卷三十三·古跡》記載:“吳城在縣西三十裏,其地有敵樓、衝敵樓、吳王廟。”發掘前,吳城村周遭一道土城,大部分城垣尚存,有城門口、堞樓遺跡。吳城村即以土城得名,據說民間也自稱為銅城,大約與此地古代曾以冶銅、鑄銅著稱有關。商代遺址發現後,便命名為吳城商代遺址。望著村外那長草的殘垣,我情不自禁想起海子的詩作《亞洲銅》:“亞洲銅,亞洲銅/愛懷疑和愛飛翔的是鳥,淹沒一切的是海水/你的主人卻是青草,住在自己細小的腰上,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