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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瓊避開他的手。
謝春山僵住了，手收回去，訕訕地笑。
阿瓊的眼淚落入藥碗裏。她把藥一飲而盡。躺回床上閉眼。期間不小心扯到腳踝，嘶叫了一聲。
徐春梅也在一邊落淚。她抖抖索索地擦掉女兒的眼淚，“女，娘對不住你……你爹說他會改的，以後會好的……”
阿瓊閉著眼睛。她和弟弟，阿娘，多少次衝阿爹哭啊，哀求啊，一點用都沒有。
她希望她的腳受傷真的能換來阿爹改。再扭上兩回，再斷上兩回，她都願意。
但是她知道沒有用。在認清現實這方麵，阿瓊比她娘強。抱有無謂的希望，不過換來更大的失望。
阿瓊養傷期間，家裏迎來了一位意外的客人。李茂竹。
李青鬆跟隨在他身側，一起踏入阿瓊的小屋。彼時阿瓊靠坐在床頭，呆呆地望著窗欞。徐春梅把李家父子倆引進來，阿瓊大吃一驚，下意識想躲進被子裏或者床底或者任何一個洞裏。
但是無法做到。她隻好勉強地叫一聲先生。忐忑、難堪、憤怒地等著這艱難的時刻過去。
她甚至有點恨李青鬆了：既然之前他來那麼多次她都沒有見他，他就該明白她的不願意。如今先生也來，不過讓她的可憐和難堪加倍而已。
李青鬆很沉默。他和阿瓊相處相伴了許多年，隻有這一刻，他在她麵前的沉默不是因為他不用說話，而是確確實實無話可說。
“能讓我跟阿瓊單獨聊一會嗎？”李茂竹很溫和。徐春梅愣了愣，答應了，便退出屋外。
李茂竹看一眼兒子，後者也沉默地出去了。
阿瓊心中越發忐忑。羞恥同樣加倍。
“阿瓊，”李茂竹溫和地注視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女孩，“等你腳養好了，繼續回去讀書，好嗎？”
阿瓊搖搖頭。
李茂竹無奈地笑，“我知道，放棄比堅持更容易。因為前路未知，往前走難免讓人忐忑。停在原地，最差不過現在，至少不用恐慌，是嗎？”
阿瓊咬住嘴唇。是。
她不想再掙紮了。在家務、父母的爭吵的空隙裏讀書。艱難地籌集束脩、書墨費。前路未知，她太累了，不想走下去了。
或者最艱難的根本不是堅持讀書。而是讀書被賦予了太多內涵，光明的前程、清淨的生活，與現實反差太大。光是想象，就已經耗盡了全力。
“我也遇到過這種時候。”李青鬆注視著阿瓊的眼睛，“我曾經中斷過學業——有兩年，兩年裏我沒有看過一頁書，整天在放牛，喂鵝，上山砍柴。後來——呃，後來有一天我想明白，跟前程沒有關係，但是一定要讀書，因為隻有這樣，我才能去看見另外一種生活——放牛，養鵝沒有不好，但我得自己挑著選著決定這麼過，不能是隻能這麼過——我知道你能聽懂。”
阿瓊輕輕地點點頭。
“我去山上挖草藥，曬幹了拿去賣，給人打短工，挑糞，我做過很過事情掙錢，掙到了束脩，我就繼續讀書，”李茂竹溫和地說道，“人的雙手能做到很多事情。”
阿瓊看向先生張開的手掌。後者溫和地對她笑。
阿瓊的眼淚湧出來，“有一些事情靠自己的雙手，再努力，也改變不了。”
李茂竹明白她的意有所指，沉默許久，道：“你師公，我爹，愛喝酒，一喝酒，脾氣尤其爆，愛打人……”
我們為什麼不對陌生人失望？因為理當保護我們愛護我們的親人，給我們帶來最深重的傷害。
李茂竹說道：“活到我這個年紀，許多事就忘記了。現在我偶爾跟你師公喝一杯，聽他唱師公劇，挺有意思。”
人的一生那麼長，所有傷害最終都不值一提。“以後你會懂的。”李茂山溫和笑道，“你慢慢想，停一陣子不要緊，記得繼續上路就成。”
李青鬆隨著李茂竹離開之前，給阿瓊編了一個花環拿進來。“我給你戴上？”
阿瓊沒有拒絕。
李青鬆把花環扣到她的頭上，遺傳自娘親的烏鴉鴉的黑發上壓了綠葉的冠，冠上綴了一圈嬌黃的花朵。
“很好看。”李青鬆端詳道。
“謝謝。”阿瓊忽然有點靦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