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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十一章 沉琴絕酒,從此孤(2 / 3)

阿珩忙貼在他唇邊。

「美人桃,美人——」

阿珩不明白,「父王,你是想見哪個美人嗎?」

俊帝笑了,神色安詳地吐出了最後一口氣息,眼珠中倒映著窗外的一樹繁花。

「父王,父王……」

曾經的三大帝王之一,大荒內最風流儒雅的君王。斜陽花影裏笙歌管弦,翠湖煙波中春衫縱情,美人簇擁,兒女成群,最後卻被幽禁於一方園子,孤零零地死於冷榻上。

阿珩伏在榻上,失聲痛哭。她雖未殺俊帝,可今日的慘劇何嚐沒有她的份呢?

少昊發現阿珩假傳旨意,擅闖琪園。立即扔下一切,含怒而來,步若流星,剛踏上小橋,阿珩的痛哭聲傳來。

他的步子猛地停住,呆望著藤蘿掩映中的紅蓼蘆。

紅蓼蘆前碧波蕩漾,纍纍蓼花色紅欲燃,風起處,亂紅陣陣,吹入帷幕,枝頭的子規聲聲啼,淒長的一聲又一聲「不苦、不苦」,似在啼血送王孫。

少昊手上青筋急跳,緊抓住了橋頭的雕柱,眼中隱有淚光。

橋下水流無聲,微微皴起的水麵上映出一個白色身影,五官端雅,因為悲傷,眉眼中沒有了山般的肅殺之氣,隻餘了水般的溫潤,酷似那個人,就在眼前看著他,少昊心驚肉跳,猛地遮住了眼睛,竟然不敢再看。

再難抑製,淚水滲入了指間。

子規不停地啼著:「不苦,不苦——」

阿珩若遊魂一般地走出屋子,居然看到少昊靜站在屋前。

「你答應過我什麼?他是你的親生父親啊!宴龍三番四次陷害你,哪一次不是死罪?他卻從沒有想過殺你!」她氣怒攻心,一巴掌扇了過去,少昊沒有閃避,啪的一聲落實。

阿珩淚如雨下,舉著雙手問少昊,「為什麼要讓我變成凶手?你知道不知道,父王抓住我的手,讓我感受他的死亡?他在懲戒我……」她的手腕上一道發青的手印,深深陷入肉中。

「對不起!」少昊抱住阿珩,臉埋在阿珩的青絲中,身子不停地顫抖著,他不知道是想給阿珩一點安慰,還是自己想尋求一點慰藉。

阿珩用力推開了他,泣不成聲,「究竟為什麼啊?你已經幽禁了他!奪走了他的一切!為什麼還要毒殺他?」

少昊沉默不言。

他也曾天真地以為隻要幽禁了父王,一切就結束了,可原來不是。他如今推行的改革會破壞無數貴族的利益,隻要父王在一日,這些貴族就會日日思謀如何擁護父王復辟王位。中容他們又無論如何都不肯退讓,一直步步緊逼,企圖推翻他。如果他們復辟了父王的王位,那麼他就是篡國的亂臣賊子,會被亂刀誅殺。一國無二君,不是生就是死,他不得不如此。

這條路就如青陽所說,是一條絕路,一旦踏上,就回不了頭,必須一條道走到底。青陽就是看到這一點,所以不肯踏上,而他卻……

可是,不管有多少個不得已的理由,做了就是做了!他既然做了,就應該承受親人的怨恨,世人的唾棄。

少昊的身體越站越直,神情越來越冷。

阿珩看著他,一步步後退,猶如看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

少昊看到她的表情和動作,心狠狠地抽動,窒息般地疼痛。神情卻越發平靜,緊抿著嘴角,一言不發。

不知道何時兩個老宮人帶著小夭回來了,他們跪在地上,頭緊貼著地麵,無聲而泣。

小夭站在-旁,手中拿著一枝桃花,不解地看著父親和母親,「爹,娘?」

橋旁種著一株桃樹,因為這裏地氣特殊,桃樹現在依舊開著花,粉色的復瓣桃花,灼灼壓滿枝頭。

阿珩突然癡癡地向桃樹走去,連小夭叫她,她都沒反應。

她走到桃樹下,仰頭看了一會兒桃花,又看向屋子,正好透過窗戶,看到俊帝。

俊帝雙眸平靜,笑意安詳,好似賞著賞著花沉睡了過去。阿珩含著眼淚笑了,「原來這叫美人桃。」

少昊沒聽明白,阿珩說:「還記得嗎?父王召我去承恩宮看桃花,正要和我解說這株稀罕的桃樹,你突然進來打斷了我們,父王笑著叫你一起賞花,還說你小時候,他告訴過你這叫什麼,你卻聽而不聞,隻要求父王下旨幽禁宴龍……從那之後父王就被幽禁於此,父王隻怕也再沒真正賞過這株桃樹,剛才父王告訴我,這是美人桃。」

少昊看向桃樹,一樹繁花,笑傲在風中。他當然記得美人桃的名字,那一年他五歲,父王繪製了一幅桃花美人圖,美人是他的母親,桃花叫美人桃,父王握著他的手在畫旁寫下悼念母親的詩。

阿珩幽幽說:「父王已經原諒你了。」

俊帝原本深恨少昊毒殺他,甚至不惜以痛苦死亡的方式來懲戒少昊的妻子,可在最後一瞬,他從窗口看到了這一樹美麗的桃花。生死剎那間,他把什麼都放下了。

他微笑著告訴阿珩,那叫「美人桃」。在生命的最後一瞬,他唸唸不忘的不是王位,不是仇恨,而是生命中曾經擁有過的一切美好。他會忘記父子反目,隻記住他抱著少昊,父子倆歡笑看花的日子。

少昊盯著桃花,臉色煞白,身子簌簌直抖,猛然轉身撲向屋內,跪倒在榻前,頭伏在俊帝的胳膊上,半晌後,才聽到壓抑的泣聲微不可聞地傳來。

阿珩彎身抱起小夭,一邊哭,一邊走。小夭抹著母親的淚,學著母親哄自己的樣子,「娘,乖寶寶,不哭!」

停在桃樹枝頭的子規歪頭盯著窗內跪在榻前的少昊,一聲又一聲不停地啼叫:「不苦,不苦——」

若人生無苦,也許能不哭,可隻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慾,七情六慾皆是苦,而苦中苦就是恨不得亦愛不得。

當日夜裏,阿珩潛入了五神山下的地牢。

地牢是用龍骨搭建,又借助了五神山的地氣,專門用來囚禁有靈力的神族和妖族,地牢共有三層,越往下被囚的人靈力越高,到第三層時,其實已經沒幾個人有資格被關押在這裏。

阿珩看了看陰氣森森的四周,不知道宴龍究竟被囚禁在哪裏。

忽然聽到斷斷續續的樂聲傳來,她不禁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漸漸地,樂聲越來越清晰。不知道是什麼曲子,卻說不出的好聽。

阿珩輕輕走近,看見宴龍披頭散髮,席地而坐,地上擺著一溜大小不一的破碗片,他僅剩的一隻手拿著一枚玉珮敲打著破碗片。碗片大小不同,聲音高低就不同,合在一起就成了一首曲子。

阿珩停住了步子,靜靜聆聽,想起了幾百年前,綠榕蔭裏,紅槿花下,宴龍錦衣玉帶,緩步而來,談吐風流,神采飛逸,為求西陵公子一諾,不惜以王子之尊,屈尊降貴,任憑差遣。

他出生尊貴,儀容出眾,又自小用功,聰穎過人,年紀輕輕就憑藉獨創的音襲之術聞名天下,談笑間,一曲琴音就能令千軍萬馬灰飛煙滅。想必他也曾金戺玉階顧盼飛揚,依紅攬翠快馬疾馳,雉翎輕裘指點江山。可是,既生宴龍,何生少昊?王位隻能坐得下一個人,不成王則成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