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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十一章 沉琴絕酒,從此孤(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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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龍奏完一曲,才抬頭看來者,沒有說話,隻是靠壁而臥,含笑看著阿珩。

阿珩走到牢門前,口舌發幹,說不出話來。

宴龍譏嘲:「難不成王妃星夜而來隻是為了看我的落魄相?」

阿珩把藏著斷掌的玉扳指和俊帝的帛書遞給宴龍。宴龍就著牢間晦暗的磷光,快速瀏覽過,讀完後,他怔怔摸著帛上的血字,兩行淚水,無聲而下。

「父王他什麼時候走的?」

「今日下午。」

宴龍雙手緊抓著帛書,頭深埋著,看不見他的表情,隻看到他的身子一直在顫抖。

半晌後,他抬起頭問:「他走得可安詳?」

阿珩想了下說:「他的窗外有一株桃樹開花了,他說的最後一旬話是』那叫美人桃『。」

宴龍輕聲而笑,「父王還是這樣,小時候,師傅們督促我用功,恨不得我不睡覺地修煉,父王卻偷偷帶著我去園子裏玩,教我辨認各種金魚。有繁花相送,想來父王不會覺得太痛苦。」

阿珩眼睛發澀,「我得走了,你有什麼想要的嗎?」

宴龍張了張嘴,卻搖搖頭,什麼都沒說。他的手不自禁地動著,細細看去,都是撫琴的動作。嗜酒者不可一日無酒,宴龍是個音癡,日日不可離開樂器,可是宴龍手中的樂器就是神兵利器,在他另一隻手下落不明的情況下,少昊不會讓他碰樂器。

阿珩溜出地牢,沒走幾步,卻見漫天星辰下,少昊一襲白衣,臨風而立。

阿珩見被發現,索性摘下了掩麵的紗巾,「你可有算有遺策的時候?」

少昊淡淡說:「不是我周詳,而是你太大意。五神山下的地牢建於盤古大帝時,歷經七代俊帝加建,比王宮都嚴密,若不是我放你進去,你怎麼可能溜進去?」

阿珩戒備地問:「你想怎麼樣?」

少昊看到她的樣子,心中一痛,麵上卻十分冷淡,對著阿珩身後吩咐:「把宮中最好的樂器取出,送到監牢,讓宴龍挑選。」

「是!」幾個人影隱在暗處,向少昊行禮。

阿珩看了少昊一眼,什麼都沒說,從他身邊徑直走過,向著山上行去。

少昊默默地站著,良久都一動不動。

侍衛捧著一方水玉匣過來,「罪臣宴龍自稱甘願認罪,說要把這個盒子獻給陛下。」

少昊看都沒看,隨手接過,召來玄鳥,向歸墟飛去。

水晶棺中,青陽無聲無息地躺著。少昊坐在棺材邊,打開了水玉盒,才發現是宴龍的斷掌,不禁大笑,他的父親根本不信他,竟然以此來表明宴龍再無意和他為敵,求他饒宴龍一命。

少昊一邊悲笑,一邊把手掌連著玉盒全扔了出去。

他提起酒罈,對青陽說:「陪我喝酒,咱們不醉不歸!」一切都被青陽說中了,自從他決定逼宮奪位,就注定了要眾叛親離,從今而後,也隻有青陽敢陪著他喝酒,聽他說話了。

獨自喝酒易醉,少昊不一會兒就醉了,他問青陽,「你想聽我彈琴嗎?」

青陽默默不語。

少昊彈著琴,是一曲高辛的民間小調,人人會唱。彈著彈著,少昊突然全身抽搐,俯身嘔吐,好似要把五髒六腑都嘔出來。

他大笑著拍打棺材,「青陽,這首曲子是父王教我彈的第一首曲子,那時我才剛會說話,他手把手教我彈琴,告訴我君子有琴相伴,永不會寂寞……哈哈哈……我殺死了教會我彈琴的親生父親,卻還指望依靠琴音陪伴,消解孤寂……哈哈哈……天下還有比我更無恥的人嗎……」

少昊舉掌拍下,絕代名琴斷裂,他把琴沉入歸墟,教會他彈琴的人都已經被他殺了,他有何麵目再彈琴?

少昊醉躺到棺材邊,舉起酒罈猛灌,轉眼一罈酒就空了,他笑著叫,「青陽,你也喝!」青陽沉睡不動,少昊怒了,「連你也害怕我,不敢喝我釀的酒了嗎?我又沒有在酒裏下毒!」他打開棺材,舉起酒罈,強把酒灌給青陽,酒水浸濕了青陽的臉頰,模糊了他的容顏。

少昊心頭一個激靈,舉著半空的酒罈,看著地上密密麻麻的酒罈,遍體生寒。這些全是他釀的酒,有的已經封存了上千年,曾經青陽央求好幾次,他才會給他一壇。他可以欺騙世人,青陽還活著,卻騙不了自己,這世上已經再沒有人會品評他釀的酒,與他共醉了。

無人飲的酒,他釀來給誰喝呢?

少昊搖搖晃晃地走著,舉起手掌,一下又一下地拍下去,把-壇又一罈酒砸碎,不一會兒,地上再沒有一罈酒。

已經沒有人要飲他的酒,從此之後,他不會再釀酒。

幾日後,少昊昭告天下,七世俊帝因病仙逝,高辛舉國哀悼。

消息傳到五神山下的地牢,已經被廢的俊後趁著一個雷雨夜,引天火而下,自滅靈體而亡。

少昊下旨恢復俊後的封號,允入王陵,葬於俊帝墓旁,恰與早逝的第一位俊後一左一右地陪著俊帝。

發喪那日,少昊釋放了幽禁於五神山下的宴龍,宴龍哭暈在俊帝和俊後的棺前,中容他們兄弟五個也是哀聲痛哭,幾乎難以成步。

少昊自始至終麵無表情,不露一絲傷色,似乎下葬的不是他的父親。

中容當眾指責他不孝,少昊沉默不言,隻冷冷盯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少昊不顯傷色,身體卻忠實地反映著他的內心,人迅速消瘦下來,往日合身的王袍穿在身上顯得空蕩蕩的。

在朝臣和百姓的印象中,少昊一直都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可慢慢地,他們發現少昊變了,就好似隨著他的消瘦,少昊身上的溫暖也在消失。

他的話越來越少,行動卻越來越嚴酷。俊帝百日忌辰後,少昊以雷霆手段,削去了中容的王位,將他貶去海外的孤島,雖然風光如畫,卻地處大海深處,與陸地不通消息,等於變相的幽禁。宴龍被貶為庶民,削去神籍,其他幾位王子也是貶的貶,流放的流放。幾個積極鼓動中容謀反的武將被淩遲處死。但凡為他們求情的朝臣也全部重罰。

再沒有人敢與少昊比肩而立,再沒有人敢直視著他的眼睛說話,再沒有人敢質疑他的政令,也再沒有人敢私下聚會,商量著廢除少昊。

少昊不再打鐵,不再釀酒,也不再撫琴,他不喜女色,不喜歌舞,不喜遊樂,幾乎沒有任何娛樂,所有時間都在勤勉理政,唯一的休憩就是累了時,喜歡獨自一人站在玄鳥背上,俯瞰高辛的萬家燈火,沒有人知道他何來此古怪的癖好。

漸漸地,大家都忘記了曾經的少昊是什麼樣子,隻記得如今的少昊寡言少語,目光冰冷,神色陰沉,身體瘦削單薄,卻好似孤峭的萬仞山峰,令所有人從心底深處感到畏懼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