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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十九章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完)(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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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他年少時的朋友走了,是他親手送走的。阿珩說他是世間最無情的人,何嚐說錯?他當年正因為知道諾奈對雲桑的深情和愧疚,才以幫助神農為名,要求他去神農臥底,這難道不是一種利用?當他憂慮如何瞞過蚩尤時,諾奈主動提出毒毀容貌、自殘身體,他可有絲毫反對?諾奈的死沒有他的責任嗎?難道隻有黃帝為了天下,不擇手段嗎?難道不是他一步步設計著黃帝和蚩尤的對決嗎?難道阿珩和蚩尤被逼到今日,不是他和黃帝合力而為嗎?

阿珩在前麵飛奔,不分辨方向,不分辨遠近,依照著心底的本能,飛速地逃跑。

蚩尤在後麵苦追。

隨著阿珩的跑動,河流幹涸,大地枯裂,樹木凋零,走獸哀嗥,整個天地化作了一個巨大的火爐,千裏赤地,萬裏幹涸。

百姓們恐懼地哭嚷著、叫罵著:「惡魔來了,殺死惡魔,殺死惡魔!」紛紛用箭射她,用刀擲她,用劍刺她,用石頭扔她,想把阿珩驅趕走。

阿珩縮著身子,抱著頭,哀哀慘叫,四處躲避,明明她的力量可以殺死所有人,她卻不肯回擊,隻是邊叫邊逃。

蚩尤心如刀割,眼中都是淚,她為了終止戰爭,給他們安寧,不惜放棄唾手可得的自由,化身為魔,他們卻什麼都不知道,反而叫嚷著要殺了她。他一邊不停地打開所有攻擊阿珩的人,一邊不停地叫著:「阿珩。」

阿珩聽到他的聲音時,總會心中一痛,茫然地停住腳步,回身盯著他,似乎渴望著靠近他。可等他一走進,她就又用力揮舞著雙臂,一邊阻止著他接近,一邊哭嚎著後退,轉身飛奔逃走。

阿珩越跑速度越快,越跑溫度越高,她跑進了連綿的大山中,被眼前的景緻一震,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白色的祭台,綠色的竹樓,緋紅的桃花……周圍的景緻給她一種似曾熟悉的感覺,她竟然不願意再離去,似乎就想待在這裏,就想在這裏休憩。

可是,幹旱降臨,一切都在被她毀滅,她仰天哭號,不要,不要!她捨不得離開,更捨不得毀滅了它們,隻能痛苦地後退、遠離。

「阿珩,沒事的,過來。」蚩尤割破了雙手的手腕,鮮血汩汩而落,流入土地,護佑住九黎。

天地間赤紅一片,幹旱肆虐,萬物俱滅。

隻有,這座山上,百裏桃林灼灼盛開,血一般的鮮豔,血一般的妖嬈。

蚩尤笑著說:「看,桃花都開得好好的,我們的家也好好的。」

阿珩站在桃林盡頭,痛苦不解地凝視著蚩尤,那灼灼盛開的桃花,那漫天芳菲下,傲然而立的身影,都無限熟悉,在不停地召喚著她,她應該過去,可是,腦海中似乎又有另一個聲音,阻止著她。

阿珩一時渴望地前進幾步,一時畏懼地後退幾步。

蚩尤站在桃花林中,悲傷憐惜地凝視著痛苦無措的阿珩,渴望著擁她入懷,卻知道自己再無法靠近她,不等他走進,就已經灰飛煙滅。

就在桃花樹下,可桃花樹下的相會卻變得不可能,就在他們的家門前,可長相廝守卻不可能再實現。難道連一個擁抱都成了奢望嗎?難道連死亡都不能在一起嗎?

阿珩癡癡凝視著桃花林內的綠竹樓,那青石的井台,那纍纍的絲瓜,那晚霞般嬌豔的薔薇花,那碧螺青的簾子,還有那風鈴的叮噹聲,太過熟悉親切。

叮噹、叮噹……

叮噹、叮噹……

聲音響在她的腦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裏麵哭泣,撕裂著她,阿珩痛苦地抱著頭,嘶聲哀號,究竟是什麼?

「阿珩,過來,我們到家了!」

男子站在桃花林下、綠竹樓前,高聲叫她,阿珩聽不懂,也不明白為什麼,卻被那「我們到家了」所吸引,朝著蚩尤慢慢地蹭了過去。

那裏,那裏究竟有什麼?為什麼她無法控製地想過去,卻又不停地想後退。

為什麼心痛得好似要碎裂成粉末?她狂砸著自己心口,哀哀哭嚎。

「阿珩!」

悲傷溫柔的呼喚聲,出自男子之口,卻像是從阿珩心底深處發出,她凝視著立在桃花林下、綠竹樓前的男子,忍不住地向前飛奔,似乎想要投入他的懷裏。可突然之間,似乎又有一個聲音在警告她,不要過去!你會毀滅一切!她倉惶地後退,前前行行,遲疑不決。

阿珩的力量越來越強大,縱使蚩尤的生命之血也再護不住九黎,桃花林在枯萎,阿珩看到那凋零的桃花瓣,不禁悲聲嘶叫,不要枯萎!不要消失!

當最靠近她的桃花樹化作灰燼時,她下定了決心,不再留戀,盯著蚩尤,一步步地後退。

「阿珩,不要走,你不會毀滅這裏。」蚩尤悲傷地伸出了手,手腕上的鮮血在他的逼迫下,急速地洶湧而落,可還未融入大地,就化作紅煙消失在半空。

阿珩的身體也漸漸開始虛化,朦朦朧朧猶如一團青煙,蚩尤明白,太陽之火焚燬著萬物,也焚燬著阿珩,阿珩的心正漸漸被燒完,要不了多久,她就會化作煙霧,徹底消失。

又有幾株桃樹化作了灰燼,在飄散的黑霧中,阿珩咧了咧嘴,似哭似笑,猛然一個轉身,像風一般飄向遠處,要再次逃走,並徹底消失。

「阿珩,不要離開我!」突然,巨大的吶喊傳來。

阿珩聽不懂,可那聲音裏的悲傷和深情,震撼了她,她下意識地停住腳步,回身。

蚩尤神色淒楚,抬起手,盤古弓從綠竹樓裏飛出,落在他的手掌間,發出森豔的紅光。

「阿珩,還記得這把弓嗎?我一直沒有告訴你,當年玉山地宮盜寶,並不是任性妄為,而是相思無法可解。」

蚩尤盯著阿珩,慢慢地挽起了盤古弓,對著阿珩的心口。世間沒有與弓匹配的箭,唯一的箭就是心。十指連心,十指握弓,蚩尤灌注最後的神力,通過十指,將自己的心與弓相連。

他把弓用力地拉開,弓上看似空無一物,卻有鮮血汩汩流下,隨著弓身越來越滿,鮮血越流越急,蚩尤痛得臉色煞白,整個身子都在簌簌而顫,猶如在經受剜心之痛。

弓終於拉滿了,蚩尤凝視著阿珩,十分溫柔地射出,「阿珩,我不會讓你再次離我而去。」

鏗!

盤古弓驟然一聲巨響,漫天華光,天搖地動,桃花林內,落花紛紛。

「啊——」

漫天飛舞的落花中,阿珩淒厲地慘叫,猶如胸膛被生生地扯開,射入了什麼東西,她痛苦地捂著心口,身體內焚燬一切的灼熱卻在漸漸消失。

蚩尤也痛苦地捂著心口,無力地半跪到了地上,頭卻高高地昂著,焦灼迫切地盯著阿珩。

漸漸地,隨著體內恐怖力量的消失,阿珩眼睛裏的赤紅色褪去,她的神誌清醒了。

漫天桃花,紛紛揚揚,飄飄灑灑,猶如一場最旖旎溫柔的江南煙雨。

迷濛的桃花煙雨中,蚩尤半跪在地上,一手捂著心口,一手伸向阿珩,柔聲而叫:「阿珩,過來。」

阿珩凝視著他,搖搖晃晃地向他走去。蚩尤用力站起,也踉踉蹌蹌地向著阿珩走去。

赤紅的天,血紅的地,天地間一片血紅,萬物都昏迷不醒,沒有一絲聲音,隻有一對人影掙紮著走向彼此,彷彿他們成了這天地中唯一的男人、唯一的女人。

百裏桃花,灼灼盛開,他和她終於相會在桃花樹下。

漫天花雨中,蚩尤笑著把阿珩擁入懷中,緊緊又緊緊地摟住。阿珩依偎在他的胸口,幸福地微笑,卻隱隱覺得哪裏不對,一瞬後,才發現不能再像以往一樣,聽到他鏗鏘有力的心跳聲。他的胸膛冰冷,不再像以往一樣熾熱滾燙,澎湃著力量。

阿珩驚恐地抬頭,盯著蚩尤,蚩尤隻是微笑地凝視著她,眼中柔情無限,她漸漸明白了一切,原來這就是盤古弓的以心換心,他用自己的心,換掉了她被太陽火毀滅的心。

蚩尤他沒有了心……他就要死了!

阿珩凝視著蚩尤,慢慢地竟然也微笑起來,眼中有一種平靜的決絕。藤生樹死纏到死,藤死樹生死也纏!

她如一株藤蔓一般,微笑著緊緊地抱住了蚩尤。無論如何,他們終於在一起了,那麼,生死都不再重要,就這樣,長相廝守;就這樣,永不分離;就這樣,天長地久。

蚩尤摟著她,虛弱地說:「還記得在朝雲峰頂上,你說過的話嗎?你說『想看著小夭、顓頊平平安安地長大,看他們出嫁、娶妻』,我承諾一定讓你如願。如果你現在就離開,肯定會遺恨終身,永遠不能放心小夭,難道你不想看著我們的女兒出嫁嗎?不想知道她會嫁給一個什麼樣的男子嗎?」

阿珩急切地張嘴,蚩尤的手指放在她的唇上,微笑道:「我知道我還答應了要和你每天都在一起。」

阿珩抓著蚩尤的手,用力地點頭。

蚩猶帶著幾分譏嘲,淡淡說:「這世間的歷史都是由勝利者講述,小夭長大後,聽到的父親是一個欺上辱下、殘忍嗜殺的魔頭,勾引了她的母親,她也許會深恨我,甚至恨你。阿珩,你幫我親口告訴小夭,我很愛她。告訴她,她的父親和母親沒有做任何苟且的事,讓她不要為我們羞恥。我自己無父無母,我不想我的女兒再無父無母,自小夭出生,我沒有盡一天父親的責任,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做到的事情,就是讓她的母親活著,讓她有機會知道她的父親和母親究竟是什麼樣的,讓她不必終身活在恥辱中。」

阿珩眼中淚珠滾滾而落,搖著頭,不,她不想獨自偷生!

蚩尤溫柔地說:「我知道很痛苦,但是活下去,為了我,為了我們的女兒,等你看到女兒長大的那日,你一定會明白我今日的選擇,一定會覺得一切的痛苦都值得。你能答應我活下去嗎?」

阿珩看著蚩尤,不肯答應,隻是落淚,蚩尤身子顫了顫,聲音更微弱了,「阿珩,答應我!」眼中有哀求。

蚩尤縱橫一生,阿珩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眼神,無法拒絕,終於艱難地點點頭。

蚩尤握著阿珩的手,放到她的心口,讓她感受著心跳,「我永遠都在你身邊,我會等著你來找我,親口告訴我,我們的女兒過得很幸福,你一定要讓她對著天空好好叫幾聲『爹』,讓我仔細聽一聽,我從來沒有聽到她叫我爹……」蚩尤的身子軟倒在阿珩懷中,「不知道她叫爹爹的聲音是什麼樣的,一定是世間最動聽的聲音……」

「我們現在立即去找小夭,讓你親耳聽見她叫你爹爹。」阿珩急急背起了他,跌跌撞撞地跑著。

蚩尤忽而輕聲而笑,竟然親了阿珩耳朵一下,喃喃低語:「傻阿珩呀傻阿珩,我的傻阿珩……」

阿珩不明白他在笑什麼,下一個瞬間才想起了,博父山上,她也是這麼背著他的,讓他佔盡了便宜。

「你這麼傻,這麼容易上當受騙,真不放心留你一個,記住了,以後不可以輕易相信任何人……」蚩尤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無力。

阿珩急促慌亂地叫:「蚩尤,蚩尤,堅持住,我現在就帶你去見女兒,你還沒聽到女兒親口叫你爹。」

蚩尤強撐著說:「好,我會堅持……」眼睛卻在慢慢合上。

阿珩故作興高采烈地說:「我可一點都不傻,你狡詐無賴,自以為戲弄了我,卻不知道我一直有個小秘密,從沒有告訴過你,其實一直被蒙在鼓裏的是你,不是我。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逢嗎?不是那個我不知道的相逢,是真正的第一次相逢……」

蚩尤很想告訴阿珩,記得,關於她的一切,他早刻在了心上,一生一世不會忘。可是,他用盡了力氣,也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隻有阿珩的聲音越去越遠、越去越遠,漸漸消失。

「那是一個夕陽西下、晚霞滿天的傍晚,你站在荒涼的曠野中……」

與蚩尤初次相逢時,是一個晚霞滿天的傍晚。

他一身破舊的紅衣,黑髮未束未係,猶如野人一般披散著,站立在荒蕪的大地,仰頭望著遠處,看不清楚麵容,隻一頭黑髮隨著野風激揚,有一種目空一切的狂傲。

那身影,好似將整個天地都踩在腳下,吸引得阿珩身不由己地朝著他走過去。

在他回頭的一瞬間,那雙眼眸中夕陽瀲流光、晚霞熙溢彩,流露的東西,太過複雜激烈,她沒有看懂,卻讓她的心為他漏跳了一拍。

她明明知道博父國就在他剛才仰頭而望的方向,可是她竟然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莫名其妙地問他:「公子,請問博父國怎麼走?」

他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視線未作任何停留,揚長而去,而她竟然一剎那心中茫然所失,立即追上去,抓住了他的衣袖。那一刻,她心跳如雷,覺得自己瘋了,為什麼會那麼急切地想挽留住一個陌生的男子。

他背脊僵硬筆直,凝視著天盡頭的晚霞,遲遲沒有回頭,她也一直沒有放手,那也許是她有生以來最漫長的一刻,就在她再堅持不下去,想要縮手時,他笑著回過了頭。

眼眸仍舊是那雙眼眸,卻沒有了剛才的攝人光華。

阿珩心下失望,但又不好說「我知道怎麼去博父國」,隻能隨著這個無賴,一路哭笑不得地進入了博父城。

直到很多很多年後,她才明白了蚩尤回眸時眼中的攝人光華是什麼,也才明白自己以為的初次相逢,於他而言,隻是百年後的重逢,甚至不是他情願的重逢。

如果沒有她的挽留,他們會再次擦肩而過。也許此生,再無交彙。他做他的神農將軍,她做她的高辛王妃。

他一直以為是自己的強勢追逐,才把不經意的相逢變成一世情緣,卻不知道那最初的一挽,是她。

如果,沒有那一次他偶然的回眸,沒有那一次她冒失的挽留,也許她永遠不會走進他心中,也許他永遠都會是天不能拘、地不能束的蚩尤,也許就不會有今日的一切。

如果,可以再來一次,阿珩不知道是否還會去問那句,「公子,請問博父國怎麼走」。

「蚩尤,你說我該問嗎?」

背上的人沒有回答她,他的雙臂軟軟地垂著,阿珩的眼淚簌簌而流,卻裝作毫無所覺,依舊把神力源源不斷地輸入他的體內,「我知道你又笑我了,不許笑!你再嘲笑我,我就把你扔到懸崖下去!我再告訴你一件好玩的事情,小夭這丫頭別的本事沒有,不過有一點和你很像,霸道蠻橫,有一次我帶她去……」

淚眼迷濛中,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該走向哪裏,卻踉踉蹌蹌地走著,用盡一切力量地走著,似乎隻要前麵的路在繼續,他就會永遠在她背上。

「蚩尤,你看天邊的晚霞,好不好看?不過沒有我們相逢時的晚霞好看……」

天際流光璀璨,焰火繽紛,阿珩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話,一邊跌跌撞撞地走過去。

突然間,她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住,摔了下去,她半跪在地上,呆呆地看著膝下的血紅水泊,水泊中倒映著一個麵目可怖的禿頭女子,一瞬後,阿珩才反應過來,那是自己,而這血紅的水泊竟然是一窪鮮血。

她慢慢抬頭,放眼望去——

不知道何時,她置身在荒涼的曠野上,從她的腳下到天際都是支離破碎、橫七豎八的神農士兵屍體,無邊無際。

魑、魅、魍、魎。

風伯。

雨師……

遠處的軒轅軍隊,旌旗飄揚,意氣風發,黃帝的黃金鎧甲,在忽明忽昧的光影中分外刺眼。

阿珩不敢相信軒轅竟然還有伏兵,自己的父親竟然還能領兵作戰。

原來第二次阪泉之戰後,黃帝就意識到,蚩尤神力強大,心思狡詐,他根本不可能在戰場上打敗蚩尤。

黃帝知道阿珩身體裏潛藏著毀天滅地的可怕力量,蚩尤又似乎對阿珩有情,這世間唯有阿珩,既能克製住蚩尤的神力,又能牽製住蚩尤。

可是,怎麼才能逼阿珩與蚩尤生死對決?

黃帝在逃回軒轅山的路上和蚩尤、少昊一樣,聽說了阿珩自休高辛王妃,而嫘祖的死會讓阿珩失去最後的牽掛,阿珩會離開軒轅。

蚩尤明明手下留情,未殺死黃帝,黃帝卻命離朱補打了他一掌,加重傷勢,用自己的性命逼阿珩留下,之後又利用阿珩的重情重義,用整個軒轅的百姓做棋子,逼阿珩出戰,自己率兵埋伏在暗處,不管阿珩和蚩尤誰勝誰負,黃帝隻要選擇一個合適的時機,進行伏擊,都能成功剿殺蚩尤的軍隊。

黃帝終於打敗了神農,一統中原,兩國百姓終於可以安居樂業了!

可是,魑、魅、魍、魎、風伯、雨師……

阿珩看向天際,原來那璀璨的流光不是晚霞,而是雲桑的生命,一朵朵搖曳而墜的煙花中浮現出雲桑的容顏,淺淺而笑,似在和她最後告別。

幼時朝雲峰朝夕相處,親如姐妹,分享心事;母親病重時,兩人一同膝前盡孝,彼此扶持……

「姐姐。」

串串淚珠滑下,阿珩很想閉上眼睛,將所有的血腥都關閉在外,但她無法做到,蚩尤就躺在她身旁,唇角斜挑,依舊是不羈睥睨的笑,麵目栩栩如生,似乎下一個瞬間,他就會睜開雙眼,大笑著跳起來,用力把她拽入懷。

阿珩雙手哆哆嗦嗦地摸過蚩尤的麵頰,「蚩尤,蚩尤。」

可是,不會了,永不會了!他永不會再睜開眼睛,笑叫她一聲「阿珩」了。

阿珩抱著蚩尤,跪在滿地屍首間,痛苦地對著天空哀號,「啊——啊——」

淒厲的聲音在荒涼的曠野上傳開,卻驚不醒一天一地沉默的屍體。

蚩尤,為什麼要留我獨活?為什麼要留我獨自麵對這一切?如今她神不神、魔不魔,妖不妖、人不人,天下雖大,何處是她容身之處?

你們都死了,隻有我一個活著,背負所有的記憶活著太痛苦,我堅持不住,我等不到女兒長大,我想現在就來找你。

胸膛中的心似乎感受到她的悲傷、絕望,在劇烈地跳動,伴隨著劇烈的心跳,蚩尤的屍體竟然冉冉飄起,如煙霧一般散開,化作一片片桃花,溫柔地環繞著阿珩,悠悠飄舞著。

蚩尤,你想告訴我什麼?

阿珩慢慢閉上了眼睛,仰著頭,一手摀住心口,一手伸出。

在漫天花海中,似乎仍能感受到他的氣息,那拂過指尖臉頰的一片片桃花就是他溫柔的手,而掌心下,屬於他的心正在為她跳動。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霎時間,阿珩淚流滿麵,原來,你就在這裏!原來,你真的會永遠陪著我!

她喃喃說:「我明白了,不管多痛苦,我都會活著,為了死去的人,為了小夭,為了你。我要親口告訴小夭一切,讓她知道她的爹爹是世間最偉大的英雄。」漸漸地,桃花越來越多,從阿珩身周瀰漫開去,整個曠野上都是桃花在飛舞,紛紛揚揚,飄飄灑灑,覆蓋住了屍體,好似一場雪祭。

桃花一片、又一片散入地下,帶著地上的泥土猶如波濤一般翻湧起伏。翻湧的泥土漸漸地掩埋住了魑、魅、魍、魎、風伯……所有的屍體都被深深埋入地下,消失不見。

不一會兒,荒蕪的大地上長出了無數桃樹,漸漸變成了一片鬱鬱蔥蔥的桃林,在藍天下恣意張揚,鮮豔熱烈,充滿勃勃生機。

阿珩緩緩走入桃林中,一手放在心口,一手溫柔地撫摸過每一株樹幹。

蚩尤,這就是你為我建造的家嗎?

那我就在這裏和你永世廝守,再不離開。

一襲瘦弱孤單的青色身影,在桃花林中,蹣跚而行,越去越遠,漸漸地融入了桃花海中,消失不見。

隻有,千樹萬樹桃花,灼灼盛開,輝映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