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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十九章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完)(2 / 3)

風伯扶著雨師,看著一步步走向他們的阿珩,恐懼地問蚩尤:「那究竟是什麼?」即使世間真有這麼強大的法術,可像這樣不分敵我,一視同仁,全部毀滅的法術也未免太慘無人道。

蚩尤為了保護神農士兵,試圖借水,可水全彙聚在地勢低凹處,被少昊操縱著保護軒轅士兵。蚩尤雖然五靈兼具,但單論馭水的能力,畢竟不如專修水靈的少昊,根本無法從少昊手裏調動水靈。

地上的幹屍都被阿珩炙烤得焦黑,化作粉末。神農族士氣在驚嚇中一潰千裏,士兵慘叫著奔逃。

蚩尤的親隨部隊雖然也害怕,卻一個個都站得筆挺,沒有蚩尤的命令,絕不後退。魑魅魍魎看著周圍的兄弟,悲憤地嘶叫:「這到底是什麼魔物?難道天真要亡我們嗎?」

蚩尤脫下阿珩做給他的衣袍,將衣袍揉碎撒出,帶著玉山靈氣的衣袍碎片落入大地,長出了無數棵桃樹,一片鬱鬱蔥蔥的桃林,帶來了點點涼意,阻擋著熾熱幹旱的侵襲。

風伯和雨師看性子狂妄的蚩尤隻防守,遲遲不出手攻擊,心裏約略猜到幾分,對蚩尤說:「這已經是神智全失、六親不認的魔了,你千萬不可因為顧忌舊情,手下留情。」

蚩尤看了眼緩緩走過來的阿珩,「軍隊交給你們,立即撤退,我引她離開這裏。」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們在哪裏彙合?」

蚩尤答非所問地說:「我是山野蠻夫,行事隨心所欲,縱情任性,能上戰場,卻不能治國,並不是能帶給天下安寧的人。黃帝雖然私情有虧、大義不保,可君王都要這樣無恥無情,才能守住王位和天下,讓百姓安居樂業。打了這麼多年仗,天下百姓早已經打累了,你們身為神農子民,能為神農做的也都做了,如果這次戰役後,還能活著,就好好找個女人,生兒育女,過點太平日子吧。」

雨師赤鬆子盯著蚩尤,眼神閃爍,欲言又止。

蚩尤淡淡一笑,「人說高辛的諾奈將軍容貌出眾,才華蓋世,性情文雅風流,是無數高辛仕女的香閨夢中人,可惜因為一段荒唐的男女情,終日沉浸在酒藥中,成了廢人。隻怕那些女子們沒有一個想到他會自毀容貌,自殘身體,潛伏在神農將近二十年。」

風伯震驚戒備地看向雨師,雨師悚然而驚,知道蚩尤手段酷厲,他暗暗握緊兵器,準備隨時自盡,「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很早就知道了。雖然你和少昊計畫很周詳,知道任何易容幻形都逃不過我的眼睛,不惜毒毀容貌,傷殘身體,又知道你們自小言傳身教的貴族氣質難以偽裝,特意託名『四世家』的赤水氏,少昊還強迫赤水氏配合他,偽造了你的出生和經歷。不過我向來多疑,連自己的女人都不會輕信,何況你呢?」

「那你為什麼不殺我?反而這十幾年來一直待我如兄弟?」

「如果是幾百年前,我若知道你騙我,肯定立即就殺了你。可幾百年前,阿珩被我逼落虞淵時,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有些事情不能隻用眼睛去看,還要用心去感受,所以我願意給你些時間,分辨清楚你究竟是誰。這麼多年,不管你是諾奈,還是赤鬆子,你用高辛精湛的鑄造技藝為我打造精良的兵器,讓神農士兵有武器對抗黃帝;你領兵作戰時總是不怕死地衝在最前麵,殫精竭慮幫助神農對抗軒轅。你所作所為都有利於神農,我為什麼要殺你?」

雨師默默無言,緊握兵器的手漸漸鬆了。

蚩尤笑問:「少昊給你的任務應該是要我和黃帝兩敗俱傷,方便高辛從中得利,你已經順利完成任務。剛才,你明明可以不必如此盡力,虛與委蛇後悄悄離開,你卻為了救魑魅魍魎,不惜對抗阿珩,以至重傷,你如今真分得清楚自己究竟是少昊的臣子諾奈,還是蚩尤的兄弟赤鬆子嗎?」

近二十年的時光,對神族而言並不長,若太平清閑時,隻是眨眼,可二十年的金戈鐵馬,轉戰四方,朝夕相處,生死相托,一起衝鋒陷陣,一起飲酒大醉,一起受傷,一起歡笑……這世間,還有什麼樣的時光能比鐵血豪情的崢嶸歲月更令人激動?還有什麼樣的情誼能比生死與共的袍澤之誼更深厚?

二十年前,他憑藉一顆堅毅的心毒毀了自己的臉,臉沒了沒關係,隻要心知道自己是誰就可以,二十年後,他的心卻已經麵目全非,他究竟是誰?蚩尤的兄弟赤鬆子,還是少昊的臣子諾奈?雨師神色愴然。

風伯的戒備散去,重重拍了下雨師的肩,依舊親密地扶著雨師。確如蚩尤所說,管他是誰,反正風伯心中的雨師是好兄弟,在戰場上無數次救過自己的命。

蚩尤笑了笑,「知道你是諾奈的不僅僅是我,還有一個人也知道。你雖然毒毀了臉,自殘了身體,可她自從婚禮上見到你後,就一直在懷疑。」蚩尤望向雙眼赤紅、化作魔身的阿珩,「不管你變成什麼樣,不管有多麼醜陋恐怖,隻要你的心沒變,在她心中,你永遠都是你。」

雨師吃驚地呆住,雲桑竟然早就認出了他?她一直知道他在這裏?

那些模模糊糊的小細節全都清晰分明起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身周總是會有彩蛾相隨,有時是他孤獨靜坐時,蛾子會輕輕落在他的掌上,默默陪伴著他;有時是他深夜巡營時,蛾子會跟在他身側慢慢飛舞,靜靜跟隨著他。

無數個黑夜裏,因為臉上的毒傷、身上的刀傷,即使睡夢中,他都痛苦難耐。半夢半醒中,總有夜蛾翩翩而來,縈繞在他營帳內,用磷粉塗染著他的傷口,緩解著他臉上身上的痛楚。

亦真亦假,亦夢亦幻。

夢醒後,一切瞭然無痕,隻有榻畔墜落的蛾屍,讓他懷疑自己昨夜又忘記了熄燈,以至飛蛾撲火。

原來一切都是真的,原來即使遠隔千裏,她仍一直在耗用靈力,守護著他。

每天清晨,當別人神采奕奕地睜開眼睛時,雲桑是否麵色蒼白、神虛力竭地從蛾陣中走出?

她究竟陪伴了他多少個孤獨的夜晚?

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在默默守護她,她一無所知,可原來這麼多年,她也一直在默默守護他,是他一無所知。

雨師冰冷的麵具上,緩緩落下了一串淚珠。

隨著阿珩的逼近,最外層的桃林漸漸化作了枯木,蚩尤的身子晃了一晃,臉色發白。

「我得趕緊引她離開,再不走大家都要死,你們立即撤退。」

蚩尤要走,風伯拉住他,眼中淚花滾滾:「蚩尤,你一定要回來!」魑魅魍魎等幾十個兄弟,全跪在了蚩尤麵前,帶著後麵的萬人軍隊也紛紛跪倒。

蚩尤卻看都不看他們一眼,不耐煩地說:「要走就走,別婆婆媽媽,哭哭啼啼,沒個男人樣!」他已經盡力,無愧當日對炎帝和榆罔的允諾,也無愧於八十一位兄弟歃血為盟時的豪言壯語,既然無愧天地,無愧己心,便提得起,更放得下。

蚩尤大步走向阿珩。

阿珩已經到了桃林外,桃林逐漸枯萎,蚩尤忙加大了靈力。

桃林綠意盎然,並且因為溫暖,開始結出花骨朵,一朵朵桃花迅速綻放,繽紛絢爛,奪目猶如雲霞,嬌豔好似胭脂。

阿珩呆滯的眼中突然有了神采,表情異常痛苦。她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了這麼巨大的力量,毀天滅地的力量在毀滅天地,也在毀滅她,甚至她的神識都已經被摧毀,她已經變成了行屍走肉,隻知道無意識地走著,摧毀天地,也終將被天地摧毀。

可是,當千樹萬樹桃花繽紛綻放時,那似曾相識的絢爛明媚,驚醒了她殘存的神識。

漫天緋紅的桃花下,她看見了蚩尤,氣宇軒昂,傲然立於桃花樹下,他在等著她!

她分不清身在何處,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了,隻是恍恍惚惚地無限歡喜,好似回到了他們第一次相逢於桃花樹下時,又是一年的跳花節了嗎?他們終於可以長相廝守了嗎?

蚩尤微笑地看著她,向她伸出了手,她也笑著朝蚩尤走去,她不記得究竟發生了什麼,隻覺得好像跋涉了千山萬水,疲憊不堪,身體很痛,心很痛,隻想靠在蚩尤懷裏,好好睡一覺。

她笑著向蚩尤伸出了手,想握住他的手,抓住這一次的幸福。

可是,她驚恐地看見,蚩尤腳下的大地幹裂,蚩尤的肌膚被灼傷,蚩尤的手變得焦黑,猶如枯骨。

「阿珩,沒有關係,過來!」蚩尤依舊伸著手,微笑著向她走來。

她恐懼地後退,是她!竟然是自己!她究竟變成了什麼?

她驚慌地摸自己,卻發現頭上一根髮絲都沒有,肌膚焦黑幹裂,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完整的肌膚,她已經變成了世間最醜陋的怪物。

她抱著頭,縮著身子,往後退,哀哀哭泣,眼淚卻連眼眶都流不出,就已經幹涸。她已經連哭泣的能力都失去了。

「阿珩,還記得嗎?我對你說過,你若是魔,我就陪你同墜魔道!」

蚩尤努力地想靠近阿珩,她卻哭泣著後退躲避。

蚩尤悲傷地叫:「阿珩,不要躲我,我不怕你。」

可是我怕,怕我這個醜陋的怪物讓你灰飛煙滅,阿珩一邊無限眷戀地看著蚩尤,一邊無限悲傷地往後退。

蚩尤看到阿珩痛苦的樣子,心痛得猶如被千刀萬剮。

明明彼此深愛,卻連靠近都不能,這世間還有比這更殘酷的事嗎?

明亮的陽光灑入桃林,照得片片桃花美得妖豔剔透,可是,在太陽的映照下,阿珩體內摧毀一切的力量越來越強大,阿珩最後殘存的神識也開始消失。

漸漸地,她什麼都不記得,忘記了軒轅,忘記了神農,忘記了自己,忘記了蚩尤,忘記了一切,隻牢牢記住了最後一瞬的意念,她要躲避這個桃花樹下的男人,不要把他燒成了粉末。

阿珩衝著蚩尤擺手,示意他不要靠近,嘴裏啊啊嗚嗚地號叫,卻一句話都不會說了。

蚩尤依舊快步向她走來,阿珩為了躲開他,猛地轉身,向著遠方跑去。

「阿珩!」蚩尤快步追去。

兩道人影一前一後,一股灼燙,一股冰涼,風一般刮過曠野,消失不見。

隨著阿珩的離去,空氣中的熾熱雖然沒有消失,但已不再升高,軒轅和神農的軍隊都鬆了口氣。

風伯和雨師下令撤兵,應龍見狀,隻是看著,沒有進攻的打算。剛剛經歷了毀天滅地的死劫,士兵們心驚膽顫,大將全部受傷,也實在沒有能力再追擊神農。

突然,激昂的衝鋒號角響起。軒轅和神農都震驚地抬頭,看向號角聲傳來的方向。

煙塵滾滾,鐵騎隆隆,上萬人的軍隊出現在遠處,當先一人駕馭著五彩重明鳥,一身黃金鎧甲,散發著萬道金光。

雨師驚駭地說:「不是說黃帝重傷嗎?他怎麼可能還能上戰場?不是說為了保家衛國,軒轅的全部軍力都交給軒轅王姬了嗎?怎麼還有一支軍隊?」

黃金鎧甲,率領著千軍萬馬奔馳而來,耀眼的光芒射入了每個戰士的眼睛。

軒轅族的士兵,興奮地叫著:「軒轅黃帝!」

神農族的士兵,恐懼地叫著:「軒轅黃帝!」

黃帝的聲音,威嚴溫和地響徹天地:「軒轅的兒郎們,最後一次大戰,打完這一仗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了!回家了!回家了……

充滿靈力的聲音綿延不絕地在曠野迴蕩,比任何號角都更鼓舞人心,比任何壯語都激勵士氣。

疲憊的軒轅士兵激發起了鬥誌,為了母親,為了妻子,為了女兒,為了回家……他們每一個都爆發出了全部力量,跟著黃帝衝殺向神農。曾經聞名大荒、驍勇彪悍的軒轅鐵騎,雄風再現。

士兵死傷大半,雨師、風伯、魑、魅、魍、魎都已經重傷在身,根本難以抵擋黃帝籌謀良久的伏擊,他們都知道此仗必敗。

風伯脫下披風,對雨師嗬罵道:「你這個高辛的臥底趕緊滾回高辛,去找你的主子少昊。」

雨師卻和風伯並肩迎向黃帝,大吼著說:「等打勝了這一仗,你求老子留,老子都不留。」

風伯眼中隱有淚光,魑魅魍魎笑笑嚷嚷地說:「等打勝了,我們倒要去看看風流公子諾奈的溫柔府邸,聽說高辛的女人很是嬌滴滴。」

「殺——」

「殺——」

嘶吼聲中,兩邊的軍隊交戰在一起。

刀光劍影,血肉橫飛,與其說這是一場戰爭,不如說這是一場屠殺。

神農族士兵一個個倒下,一個個死亡。

魑、魅、魍、魎倒在了血泊中。

風伯被黃帝的金槍刺中,渾身鮮血,從高空摔下,像秋天的枯葉一般,飄飄蕩蕩地墜向大地,他卻麵帶微笑,那是他最後的風中之舞,他依舊像風一般無畏不羈。

於是被象罔的百桿竹筷射中,鮮血一股股飛濺而出,他身子搖搖晃晃,卻半晌都不倒,手哆哆嗦嗦地抬起,象罔嚇得往後急退,又扔出一根竹筷,射向雨師的咽喉。

少昊身影急閃,擋開象罔的竹筷,救下諾奈,抱著他逃離了戰場。

「你的任務已經完成,我早就讓你離開,為什麼不撤離?我這就帶你回高辛。」

諾奈好像什麼都沒聽到,隻是伸著顫顫巍巍的手,想要做什麼。

少昊查探過他的傷勢後,發現他全身經脈俱斷,已經來不及施救,悲痛地問:「諾奈,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要我幫你做嗎?」

諾奈聽而不聞,眼睛一直看著天空,天空高原遼闊,湛藍澄淨。不知道從哪裏飛來的五彩斑斕的蛾子,三三兩兩,在藍天下掠過,猶如一朵朵盛開的鮮花,飄舞在空中。

他抬起的手,努力了好幾次,終於顫顫巍巍地揭下了自己的麵具,將麵具扔到一旁,把自己醜陋猙獰的臉暴露在陽光下。

十幾年間,好幾次,雲桑從他身邊走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悲傷與憤怒交雜,似乎在問他:「你是誰?你是許諾過保護我的諾奈,還是來禍亂神農的雨師赤鬆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隻能躲藏在黑暗的麵具下,避開她的雙眸,如今,他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訴她,他的心沒有變!他不需要戴著麵具,見她!

諾奈的手哆哆嗦嗦地伸向藍天,一隻隻彩蛾圍聚而來,越聚越多,白色的、紅色的、藍色的、黃色的……猶如春臨大地,一朵朵美麗的花朵盛開在他身周,還有幾隻美麗的蛾子竟然飛落到了他的指尖,諾奈無限溫柔,又無限繾綣地凝視著蛾子。

仍然記得,幾百年前,凹晶池畔初相逢,她無拘無束的笑靨攪動了一池春水,也驚動了他的心;凸碧山上,她芳姿俏立,慧心獨具,令他驚豔傾慕,甚至隱隱的痛心,知音難遇,可她竟然已經是少昊的未婚妻。

世人的唾罵,戰場上的血腥,多少個寂寞痛苦的夜晚,支撐著他的唯一力量就是雲桑凹晶池畔的笑聲,凸碧山上的倩影。

他是多麼想看到她,多麼想再看她一笑,可是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他都躲在麵具後,不敢看她一眼。

雲桑,我現在能看你了,隻想再看你一眼!最後一眼!

可是,我知道不可能了,你現在一定還在軒轅山,那個名滿天下的軒轅青陽是個好男兒,隻希望他以後能好好待你。

雲桑,我不能再為你建水凹石凸的一個家了,又失信於你了。我此生給你許過的諾言,似乎都沒做到,可是,那個和你相逢在凹晶池畔、凸碧山下的男子並沒有辜負你。

一隻隻蛾子飛向諾奈,停留在他的手上、胸上、頰旁,翅膀急促地搧動,似乎在傳遞著什麼,可是,諾奈看不懂,他隻能無限溫柔,又無限繾綣地凝視著它們。

最終,他滿懷遺憾,緩緩吐出最後一口氣息,手猛地墜下,雙眸失去了神采,卻依舊凝視著那些美麗的蛾子。

成千上萬隻彩蛾,縈繞著諾奈,翩躚飛舞,猶如春離大地,落花漫天。

宣山頂上。

自從戰爭開始,雲桑就強撐著,爬到桑樹上,凝望著東方。四周全是各種顏色的蛾子,一團團、一層層猶如彩色的錦緞,鋪天蓋地,遮雲蔽日。

雲桑在等候。

等著戰役的可能勝利,和諾奈的死亡。如果神農戰勝,作為高辛的臥底,他應該會作亂。她已經下令給蚩尤,殺了他。

等著戰役的可能失敗,和諾奈的活著。如果神農失敗,他的任務完成,應該會離去。

不管何種結果,她都已經決定了自己的命運。戰役失敗,神農國亡,她作為長王姬,無顏苟活,隻能以身殉國;戰役勝利,諾奈被殺,她作為親口下令殺他的人,也不可能獨活,她要追隨他而去。

可是,她從來沒想到,她等來的消息是:神農失敗,諾奈死亡。

諾奈,你為什麼不離開?你的任務不是完成了嗎?為什麼不回高辛?

隔著千裏,與諾奈最後凝視著蛾子的溫柔、繾綣的雙眸對視,雲桑明白了諾奈想要告訴她的一切,可是諾奈卻無法聽到她想要告訴他的一切。

不過,沒有關係,我們很快就會團聚,我會仔仔細細把這麼多年的相思都告訴你。

當諾奈的心髒停止跳動,手重重落下時,一隻隻蛾子驚飛而起,一片片,一朵朵,繞著諾奈翩躚,如漫天飛舞的哀傷落花。雲桑身周的彩蛾也驟然而起,疾掠輕翔,猶如彩雲散、錦緞裂。

雲桑珠淚簌簌而落,唇邊卻綻放出最嬌美、最溫柔的笑顏。

諾奈,我來了,我馬上就來了,等等我!

雲桑把最後的靈力化作火球,烈火從桑樹的根部開始,從下而上,熊熊燃燒起來,很快,整株桑樹就化作了一朵蘑菇形狀的巨大火把。

雲桑一身白衣,站在烈火中央,身姿翩然,不染塵埃。

那麼巨大耀眼的火焰,帶著神農王族生命化作的靈氣,衝天而起,即使遠隔千裏,依舊看得到。

這世間還有誰能有如此純正的神農王族靈氣?

原來這就是諾奈寧肯戰死沙場,也不肯回高辛的原因。

少昊扶著諾奈的身子,把他的頭抬起,讓他依舊睜著的雙眼看向繽紛絢爛的天際流火,那一朵朵猶如流行一般滑過天際的煙火是為他而燃。

「諾奈,看到了嗎?雲桑怕你孤單,來找你了。」

宣山上,火越燒越旺,紅光漫天,紫焰流離,猶如一場盛世煙火。雲桑全身都已經燒著,發出如白色山茶花般皎潔的白光。

她焚心炙骨,痛楚難耐。

在一片白光中,雲桑看到了諾奈,他一身錦衣,款款走向她,文采風流,儒雅卓異,猶如他們在玉山上,凹晶池畔、凸碧山下初相逢時。

恍恍惚惚中,雲桑忘記了烈焰焚身的痛楚,漫天流光、彩焰騰飛,好似是他們婚禮的焰火。天地間紙醉金迷,五彩繽紛,歡天喜地,好似全天下都在為他們慶祝。她又喜又嗔:「你怎麼才來?我等了你幾日幾夜,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怕,生怕出了什麼事,他們都說你不會來迎娶我了,讓我不要再等,我才不相信!」

諾奈但笑不語,伸出雙手,溫柔地抱住了她。

雲桑依偎著諾奈,喃喃說:「你答應要為我建造一潭凹晶池,一座凸碧山,比玉山上的更美,更精巧……」

雲桑的俏麗身影被火舌吞沒,消失不見。

火焰越燒越烈,漫天紫光,搖曳絢爛,紅焰團團墜落,猶如落花,繽紛淒迷。

雲桑最後的生命之靈消失了。

斷斷續續的廝殺聲仍在一陣又一陣傳來,大地上到處都是屍體和鮮血。

少昊的手掌輕輕撫過,慢慢地合攏了諾奈的眼睛,將一天一地的鮮血紛爭關閉在了諾奈的眼睛之外。

他們的世界再不需要看到這些了,而他依舊需要在鮮血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