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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章:小橋流水(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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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戰爭打了幾個年頭,人們普遍厭倦了。就這樣戰爭越來越不得人心,而逃跑越來越成為人心所向。於是上頭定下各種無聊的軍法,其中有些非常可笑,以至於很少有人在乎它,實際上這些殺氣騰騰的條例已經成了紙老虎,受到軍官到士兵的一致藐視。有權製定軍法的人,在放了一個屁之後,或者享用了一頓美餐之後,或者如廁以後,受到一瞬間的靈感的激發,對層層累積的曆史遺留下來的軍法,又增加了若幹富有創意的條例。就這樣天長日久,使之愈來愈完善,像一部無所不包的百科全書,它規定士兵每天的吃喝拉撒,具體到大小便應該采取的固定姿勢,以及在大小便結束後應該怎樣拉上褲頭,總而言之軍營中的一切皆應遵循整齊劃一的概念。諸如此類的規定,比寄生在人和動物身上的虱子還要多。

這些挖空心思發明出來的冗長乏味的、通常以晦澀難懂的莊嚴而空洞的書麵語的形式在紙麵上流行的軍法條例,背後隱藏著一個不方便明白說出的意圖。那就是給想當逃兵的人們設置重重障礙,讓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公開透明,像消滅敵人一樣消滅士兵的隱私空間,強迫他們不得單獨行動,那麼就找不到機會逃出軍營了。在上頭看來,這比打敗敵人更加重要,所以打敗敵人永遠是遙遙無期的。如果敵人被徹底打敗,那麼不痛不癢的和平就提前來臨,有權製定軍法條例的大人物就失去了舞台,將軍和元帥就要黯然失色,而傷兵顯然理直氣壯要求撫恤和照顧,無數人在戰場上死去的真相就會暴露——他們的家屬至少要求免除賦稅和徭役,而這對帝國和朝廷都是巨大的不可承受的損失。最重要的是把士兵束縛在軍營裏,如果人數太多鬧騰得厲害,就讓其中的大多數人在戰場上死去,源源不斷的新兵會自動填充數量的缺口。每當王朝中後期,破產失地的農民極有可能嘯聚山林,最好的辦法是讓多餘的人口在戰爭中像蒼蠅一樣死去。

對於逃兵,軍營裏的人們感到親切無比,那是一種真正的兄弟感情。如果逃兵成功地越過重重障礙,杳如黃鶴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兄弟們會為之慶幸,甚至隱隱約約地眼紅與嫉妒。在空曠的大漠深處,一些人死了另一些人逃了,剩下的形單影隻,還要麵對凶惡的胡騎。甚至胡人也讓人感到親切,和胡人拉家常很溫馨,雖然交流的形式是通過手中的刀槍弓箭,哪怕聊過之後橫屍疆場,但死亡遠比孤獨快樂輕鬆。如果逃兵運氣不好,在兜了一個圈子後被巡邏的親兵撞上,結果可想而知。碰上處理逃兵這場戲的演出高潮,軍營裏的人照例無精打采,一種物傷其類的切膚之痛,流露在被風沙折磨得毫無表情的暗黑的臉上。毫無疑問,從軍官到士兵都深切同情運氣不好的兄弟,甚至連行刑的劊子手都痛苦不堪,連行刑用的刀鋒都痛苦地扭曲了甚至生鏽了。上頭非常滿意地看到這種效果,其實上頭並不討厭逃兵,至少沒有絲毫惡意。處理逃兵並不是針對這些運氣不好的人,通常要舉行一個令人惡心的盛大儀式,把想當逃兵的人們召集來——估計軍營裏的人們個個要當逃兵,如果足夠機警,並且偶然得到了便利的條件。

說到底,上頭的意思,就是要震懾時刻準備當逃兵的絕大多數人,就是殺雞給猴看。所以處理逃兵的程序,照例殘酷而漫長,讓所有的目擊者大倒胃口——如果整個兵營沒有胃口,軍需官又可以加倍克扣軍糧了。沒有人可以拒絕觀看,而且處理後的逃兵的首級和四肢,多半要塗上廉價的漆防腐,高屋建瓴地懸掛在人們的視野中央最敏感的區域。

為了當逃兵,張三蓄謀已久,可以說從他踏進軍營的那一刻起,就無時無刻不在構想怎樣逃跑,每一個細小步驟中的每一處細節,都進行了千百次反複的推敲。多年來他為之嘔心瀝血,以至於許多年來他強迫自己從不做夢——因為害怕在夢中透露出關於逃跑的信息,畢竟誰都沒有把握不說夢話。在單調枯燥而無聊的日子裏,對逃跑的憧憬和渴望是唯一的苦悶和快樂,就這樣不由自主地打發了漫長的光陰。

為了當逃兵,張三最終豁出去了。他們一夥人準確地講大概有一小隊人,估計有五個同夥,加上張三一共是六個左右。他們選擇的時機天衣無縫,當時和親的車隊路過這座塞外孤城,並曾有過短暫的駐蹕。可以想象公主殿下的駕臨,帶給了全軍將士全體一致的浪漫與驚喜,這種狂熱的氛圍必然導致混亂,對於像張三這樣處心積慮要逃離這座軍營的人來說,實在是千載良機。

最後的結局極為淒涼,以至於令張三不堪回首。大約有兩個夥計在沙漠中患了古怪的熱病,還有一個被一條隱藏在灌木叢的蛇咬傷,另外兩個在穿越沙漠綠洲時和當地土人發生了激烈的鬥毆,毫無疑問他們都死了,而且死的時候像一堆臭狗屎。因為不喜歡痛楚的呻吟斷斷續續飄進耳朵,所以張三毫不猶豫給了他們致命的一刀,現在回想起來還很痛心。張三不喜歡像一個女人一樣婆婆媽媽地憐憫快要死去的人們,也沒有心情耐著性子聽那些無聊的臨終遺言,於是索性打發那幾個運氣不好的家夥上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雖然如此,張三還是負疚和慚愧,歸根結底,他並不是無情無意的冷血怪物。當這些發誓同生死共患難的夥伴相繼離去,而最後一位同伴的體溫已經全然冰冷,他麻木而無精打采地覷著遠方,嘴裏銜著一截斷了的草棍,感到內心的疲憊和憔悴簡直無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