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
玄幻 武俠 都市 曆史 科幻 遊戲 女生 其他
首頁

第305章(1 / 3)

第二章 小露機鋒 大失所望

七月的清晨依然來得早。五更時分,天空已然明淨得宛如剛剛洗過的青瓷,天明則止的六街晨鼓不過象徵性地響了百十下便消停下來。隨著一百多處坊裏四門大開,長安城的各條大道漸漸變得車水馬龍。唯有丹鳳門大街頗有些寥落,在這並非早朝之日的黎明晨光裏,那近兩百米的寬闊路麵上見不到騎馬上朝的文武百官,隻有稀稀落落的幾輛輕車踏著露水奔向蓬萊宮。

一輛不起眼的青帷馬車上,琉璃輕輕掀起了一角車簾。漫天霞光中,不遠處的丹鳳門彷彿撲麵而來,氣勢逼人。她眯了眯眼才看清楚,這座大明宮正門與太極宮承天門規製相仿,規模卻更為宏偉,五條方方正正的門道每條都足足有三丈來寬,門樓亦格外高大,飛簷上的碧色琉璃瓦與朝霞交相輝映,自有一種俯瞰紅塵的巍然高華。

琉璃心頭不由一陣恍惚,自打昨日遠遠看見長安城時起便常常縈繞著她的那種奇異感覺再一次兜上心頭。十二年不見,這座城池變得更宏偉也更陌生了,就連永寧坊的那座宅院,似乎也不再是她印象中的模樣——院落有些太大,屋宇有些太窄,空氣又太潮。唯有院門裏於夫人和羅氏的笑臉依然和記憶裏一樣溫暖。然而於夫人到底是老多了,羅氏的眉梢眼角也添了好些細紋,卻不知這座皇宮裏的那些麵孔,如今又變成了什麼模樣……馬車一個轉彎,將丹鳳門拋在了後麵,又走了近一裏地,才慢慢停了下來。隻見前方的建福門前已停了二十多輛馬車,後麵還有馬車陸續趕到,裏頭坐的自然都是和琉璃一樣等待朝見皇後的官眷夫人。

琉璃不由暗暗吃驚。昨日她一到家,於夫人便幫她去宮中尚儀司上了請謁的摺子,傍晚就收到了今日進宮的消息。她這才知道,原來自打武氏稱後,朝中便定下了外命婦朝見皇後的規矩,官宦女眷無論是離京辭行、回京請安或是有事稟告,都可請謁,皇後會擇日召見。按於夫人的說法,前幾年每到皇後召見命婦之日,建福門外都是馬車雲集,如今倒是清淨了許多——沒想到依然這麼可觀。

五更五點,建福門的大門轟然開啟,一隊宦官捧著名冊從門內走了出來。穿著各色鈿釵禮服的官眷們也都下了車。琉璃目光一掃,發現來者多是五六品命婦,也有幾個是和自己一樣戴著六根鈿釵的四品官員夫人,至於七釵以上的紫衣貴婦,卻是一個都沒瞧見。她正想再找找有沒有熟麵孔,那邊宦官已開始大聲唱名:「司文少卿夫人庫狄氏!」原本還略有說笑之聲的場地頓時靜了下來。

怎麼第一個就點到了自己?琉璃忙上前幾步,正準備按規矩先帶著紫芝由監門校尉驗明正身,宦官卻笑道:「庫狄夫人請隨奴婢過來,皇後有令,夫人一路辛苦,門內已特意為夫人備了肩輿。」

無數道熱辣辣的目光頓時彙聚過來,琉璃頭皮一麻,趕緊道了句「不敢當」。上來領路的宦官笑得越發慇勤:「夫人不記得奴婢了吧,奴婢原先是在劉內侍手下當差的,今日能來迎候夫人,原是奴婢的福分。」

這句話琉璃更不好接,隻能含笑道謝,問得劉康如今已是內侍省四品少監,少不得恭喜兩句。說話間便到了門內,琉璃上了肩輿,穿過兩三處大門,終於停在了光順門外的命婦院前。

隻見這院子四麵迴廊,當中是一間單簷廡殿,屋宇竟是出奇的高大敞亮。過了好一會兒,入宮後安步當車的女眷們才陸續進來,此處不容寒暄,卻也人人都免不了打量琉璃幾眼。一時有內謁者監出來唱名,命婦們依次稟報朝見皇後的事由,待得一併總奏上去,才有宦官從光順門出來,逐一點名召見。

琉璃眼觀鼻鼻觀口地裝了半日雕塑,好容易見眾人注意力轉移,剛剛鬆了口氣,又有小宦官快步走上,對琉璃躬身笑道:「庫狄夫人,皇後有令,想留夫人多說幾句話,因此最後才會召見夫人。夫人若是疲乏,不妨隨奴婢到外間歇息片刻。」

這個……琉璃隻覺得身周又有無數道光直盯過來,忙壓住心頭的苦笑,規規矩矩謝了恩,又再三道了「不必煩擾」,這才把小宦官打發走。

隨著尖利的點名聲一次次響起,外婦朝堂漸漸空了下來。待得宦官終於宣出「庫狄氏」三個字時,琉璃早已站得腿腳 ,笑得臉頰發僵,頭上那六支鈿釵也越來越像六塊鎮紙,墜得她脖子生疼。前來引路的宦官倒是一洗適才出入殿堂時的晚娘嘴臉,一路上慇勤地向琉璃介紹著經過的內侍省、禦史台等處。進了光順門沒多遠,迎麵是一座規製嚴整的庭院,正是皇後召見外命婦的明光殿所在。

明光殿外的梧桐樹似乎比別處都稀疏,高高昇起的日頭直曬在院子裏的青石路麵上,烘起一股盛夏般的炎熱,而殿內卻似乎格 涼,還未到門口,便有涼氣撲麵而來。台階下,一個苗條的身影正站在炙熱的陽光與冰涼的陰影之間,笑容也彷彿帶著一種奇異的溫度。琉璃看著這個穿著五品女官服色的熟悉麵孔,腳步一頓,還未來得及開口,對方已低頭行了一禮:「庫狄夫人。」

琉璃忙搶上一步托住了她的手臂:「怎敢勞煩玉宮正相迎,折煞琉璃了!」

玉柳抬頭微笑,開口時依舊是滴水不漏的溫柔謙和:「皇後殿下已念了夫人兩回了,夫人請隨我來。」

走進屋簷下的陰影,琉璃才看清了身邊的這張麵孔——玉柳當年看著便比尋常宮女老成,可這麼多年過去,居然也沒有什麼變化。琉璃心頭不由浮上了一個小小的驚嘆號,然而待她穿過重重錦簾,看見坐於偏殿象牙床上的皇後殿下時,饒是早有心理準備,也不由呆了一呆。

上蒼在這個女人身上的確傾注了太多的偏愛。她明明年過四十,膝下已有四子一女,然而歲月不僅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蒼老的痕跡,反而將她的美麗打磨得愈發圓滿無暇,即便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也自有一種令人無法逼視的光華。

大約看出了琉璃的驚訝,武後的臉上笑容更深了一分,伸手招了一招,聲音依然柔和清澈: 「過來吧。」

琉璃下意識地走上兩步,突然醒過神來,忙不迭伏身行了一個大禮:「琉璃參見皇後!」說完才意識到,以她如今的身份,對著皇後自稱名字多少有些不合禮數,可若要再改過來說上一遍,似乎更是不妥,一時不由啞在了那裏。

頭頂上突然響起了一聲輕笑:「這麼多年不見,你倒是一些兒也沒變!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過來坐下?」

琉璃訕訕地抬起了頭,一眼看見那象牙床前還擺著一隻小小的圓墩,忙又行禮:「多謝殿下厚愛,臣妾不敢放肆。」

武後微微一笑:「不敢放肆,卻敢抗命?」

她的笑顏依然柔如春風,但鳳目微挑,目光裏竟有一種難言的壓力。琉璃頓時不敢再多說一個字,老老實實地謝恩,上前幾步坐了下來。

武後上下打量了琉璃兩眼,回眸對玉柳道:「你們這些說西疆酷烈難捱的,都該來瞧上一遍,若是真是那般風土,如何能把人養成這般模樣?」

玉柳欠身微笑:「殿下說得是,庫狄夫人果然是容顏愈盛。」

琉璃臉上浮出了幾絲貨真價實的紅暈:「玉宮正這麼說,真真是讓琉璃無地自容。琉璃也不敢在皇後殿下麵前誑語,若是在進殿之前聽到宮正這句,琉璃大約還會麵上客套,心裏竊喜。可如今有皇後珠玉在前,琉璃卻實在不敢昧著心腸領受玉宮正的好意安慰了。」

武後挑了挑眉:「你怎麼愈髮油嘴滑舌了,連我都敢編排!」

琉璃深深地嘆了口氣:「蒼天可鑑,琉璃冤枉!」

武後笑著搖頭,身子往後輕輕一倚,神色雖無變化,整個人卻放鬆了一些。

琉璃也暗暗鬆了口氣。來之前她已是想得很清楚,在武後麵前,自己的這點心機完全不夠看,能做到的最好狀態,也不過是「一如既往」四個字——就當對方還是那個溫和大度的武昭儀,就當自己還是那個供她解悶的小畫師。說到底,在這座皇宮裏,自己的最大倚靠,也不過是那點舊日的情分。

她正想再添兩句,武後卻擺了擺手:「你先莫忙著喊冤,說起來,你這一路上走得倒是不急不躁,我原想著你六月便能到的,沒想到你竟險些走到中元節!」

琉璃心裏一動,忙起身行了一禮:「有勞殿下掛心,琉璃死罪。」

武後好笑地瞪了她一眼:「好好說話便是,這會子用得著裝什麼禮數週全!」

琉璃依言重新坐下,低眉順眼地回道:「不瞞殿下,路上其實還算順利,之所以耽誤了時日,一則犬子還在繈褓,不敢太過勞頓;二則麼,琉璃也的確有些私心。」

她抬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當年去西州時正值隆冬,一路馬不停蹄,縱然見到絕佳的景色,也不過看上一眼便罷。如今回程卻趕上天氣晴暖,琉璃便在敦煌、崑崙等處都多停了一兩日,打了幾張底稿,想著回到長安後能好好畫出來。」

武後感興趣地挑起了眉頭。「哦?那倒是要快些畫!我也想想看看是何等美景,竟讓你如此唸唸不忘。」她想了想又笑道,「還有那西域風光,你若得暇,不妨也畫兩張出來。這些年裏,你盡揀些稀奇古怪的物件送將過來,又是什麼黃沙紅土,又是什麼戈壁碎玉,怎麼倒沒有好生畫上幾張塞外風光圖?」

琉璃心頭一鬆,展顏而笑:「其實也是胡亂畫過幾張的,隻是不敢獻醜。」見武後一眼斜睨了過來,又忙道:「皇後若不嫌粗陋,容琉璃回去後挑選裝裱幾張,這便送來。」

武後這才笑著點頭,順口又問她這些年在西域過得可慣。琉璃便笑道:「那邊雖然氣候酷烈些,旁的還好。」說著便把西域風土人情裏最有趣的那些說了一遍,什麼西州的土屋柳中的瓜果,春日的狂風盛夏的鬼雨……她口才原本便給,一通繪聲繪色的描述下來,連殿裏幾個小宮女都聽住了。武後忍不住嘆息:「天下之大,果然是無奇不有,倒顯得我等是坐井觀天了。」

琉璃直接諂媚:「殿下富有四海,見識廣博,琉璃不過是多走了幾步路而已。」

說笑之中,玉柳看了一眼外麵的天色,上前一步欲言又止。武後也往外一望:「時辰果然是不早了。」轉頭便對琉璃道:「你若無事,便留下陪我一道用頓便飯吧。」

她的語氣雖然隨意,神色間卻自有一份不容拒絕的威儀。琉璃隻能趕緊起身謝恩,目送著武後頜首離去,心頭多少有些打鼓:自己原先在宮中時所受恩遇雖隆,卻也從未有過陪她用膳的榮幸,今日皇後殿下看來是下定決心要給足自己麵子了,卻不知……也罷,反正猜不出來,還不如什麼都不猜,好好陪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