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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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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行儉溫聲道:「前興昔亡可汗阿史那彌射雖被誅多年,突厥人卻至今還感念他的恩德,隻是其子孫多已亡於蘇大都護刀下,才令阿史那都支有機可乘。據臣所知,彌射尚有一子在長安為質。朝廷若封他為汗,或能與阿史那都支分庭抗禮,隻是此子才幹心性如何,倒是需要仔細考量……」

李治斷然搖頭:「此人不可用!他的父兄都死於蘇海政之手,若放他歸鄉為汗,誰知他會不會起反心?何況要封他為汗,必要先為彌射翻案,這豈不是昭告天下,大唐當初是錯殺了忠良?這讓朝廷顏麵何存!」

裴行儉心裏一聲長嘆,聲音倒是平靜如初:「如此,朝廷便隻能靜觀其變。陛下也不必太過憂慮,阿史那都支雖有狼子野心,膽色與才幹卻均不足以統領十姓,久之必招怨望。朝廷可先封官爵,稍加安撫,待他反跡已著,人心盡失之時,臣願領偏師一支,一舉平定此獠!」

李治思量片刻,點頭道:「也罷,日後若如裴卿所言,朕定會讓你如願!」

裴行儉長揖及地:「多謝陛下!」

李治笑著擺手:「不必多禮,日後之事且不說他,守約,如今西域局勢未定,你可知朕為何要召你回京?」

裴行儉垂眸緩聲回道:「臣不敢揣測。」

李治皺了皺眉,上下看了裴行儉一眼,目光裏帶上了幾分掂量。裴行儉安然地站在那裏,眉梢都沒有動一下。紫宸殿裏一時靜了下來。

良久之後,還是李治嘆了口氣:「不知守約可還記得,當初你曾與朕說過,權臣隻會左右朝廷一時風氣,銓選則關乎大唐萬年根基。這些年來,朕屢次命人整頓選製,他們卻不是託言積重難返、無力整頓,便是乘機遍植黨羽、謀私漁利。十年之中,何止換了十人,銓選之弊竟是愈演愈烈!」

大約想起此前種種,他的眉宇間多了幾分怒容:「還有朕的宰相們,我幾次三番讓他們舉才薦賢,他們倒是侃侃而談,說什麼無人薦賢,是因為朕不夠心誠,以致被薦者尚未得用,薦人者已因結黨之名獲罪。如今朕倒是以誠相待了,給他們宰相之位,讓他們虛懷納才、放手薦賢,結果如何?一個個還不是沽名釣譽、屍位素餐!」

裴行儉隻得欠身行禮:「陛下息怒!以大唐人才之盛,何愁無人為陛下分憂。」

李治「哼」了一聲,臉上的怒火漸漸變成了無奈:「我大唐人才的確鼎盛,奈何德才兼備、胸中無私,又能識人之能者,卿可能替朕再找一個出來?」

不待裴行儉回話,他搖頭一笑,臉上滿是感慨:「當年你離開長安前與朕說的那番話,這些年裏,朕常自回想,每每感慨萬千。如今,太子尚是年少力單,朕卻是病體纏綿,守約,朕問你,如今你可願為社稷,為太子,革新選製,匡正幹坤?」

最後這四個字被他說得格外意味深長,幾乎能聽到餘音在殿內裊裊迴響。裴行儉心頭一震,抬眼看了過去。卻見一直低頭站在繩床旁的宦官也猛地抬起了頭來,對上自己的目光,又忙不迭地低下頭去。然而就在這一瞬間,裴行儉已認出這張曾在王伏勝背後亦步亦趨的麵孔,目光在宦官所穿的五品服色上一掃,埋在他心頭多年的一個疑團頓時豁然而解。

他不由又看了看李治,皇帝的目光中分明滿是殷殷期待,卻讓他嘴裏一陣發苦:聖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身邊用的是什麼人?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想讓臣子做的又是什麼?

按住心底的嘆息,裴行儉肅容長揖了一禮:「臣得蒙陛下賞識,便是肝腦塗地,亦不足報聖恩之萬一。隻是陛下之贊語,臣卻受之有愧。臣在西域多年,未能令邊境清平,已是慚愧無地!」

李治搖頭嘆道:「西疆之事,原是不能怪罪裴卿!」

裴行儉的聲音愈發沉肅:「多謝陛 諒。臣有自知之明,陛下所雲革新選製,若是指拾遺補缺,重定章程,臣雖不才,亦願勉力一試,萬死不悔。隻是『匡正幹坤』四字,臣卻萬萬不敢當!」

李治眉頭一皺:「裴卿何必自謙?」

裴行儉放緩了聲音,一字字道:「陛下乃萬乘之尊,一言之決,關乎萬民,一念之憂,牽動四海。如今陛下春秋正盛,幹坤清明,政通人和,雖有隱憂,尚不足為患。臣不敢越矩,還望陛下明察!」

李治怔了怔,轉念間已明白過來,裴行儉的意思是,天子自己年富力強,完全可以掌控天下,皇後不足為患,而做臣子的,也不敢插手天家事務!他蒼白的麵孔上頓時騰地燃起了兩抹異樣的紅暈,咬牙半晌反而點頭笑了起來:「好,好得很,如此說來,裴卿果然是長進了!不但有了自知之明,也曉得什麼叫不足為患、不敢越矩了!」

這笑聲裏分明帶著森森寒意,繩床邊的竇寬一個哆嗦,身子不自覺地又縮了縮。裴行儉也退後一步,伏身行了一個大禮:「臣萬死。臣雖愚鈍,卻從不敢以虛言搪塞陛下。此一時彼一時,如今時遷事移,臣乃戴罪之身,若輔佐儲君,難免令物議嘩然,骨肉生隙,實非社稷之福。請陛下以儲君為念,以社稷為重!」

李治麵無表情地盯著裴行儉,原本一怒之下坐得筆直的腰桿慢慢塌了下來,嘴裏無聲地重複了一句「此一時彼一時」,眼中的怒火漸漸變成了迷惘。足足過了半盞茶的工夫,他才厭倦地擺了擺手:「你退下吧!」

裴行儉再次頓首一拜,默然退身離去。

隨著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偌大的紫宸殿裏變得一片冷寂,連從窗外斜照進來陽光彷彿都黯淡了幾分。李治看著猶自飄蕩的門簾,下意識地攏了攏了衣襟,胸口卻依然一陣陣地發冷,他不由脫口叫了聲「阿勝」。

回答他的是竇寬小心翼翼的聲音:「陛下有何吩咐?」

李治一個寒戰回過神來,慢慢閉上了雙眼,低聲道:「你去拿件披風過來。」

竇寬應了聲「是」,快步走向內殿,卻依稀聽見背後傳來了一聲含糊的幽幽低嘆:「變了,怎麼轉眼間就都變了……」

似乎有一股涼意隨著那聲音襲上了背脊,竇寬不由一個哆嗦,隻覺得這紫宸殿的穿堂風裏,竟是帶上了一股從未有過的蕭瑟。

秋風中,裴行儉在宮門外翻身上馬。夕陽從他的斜後方照了過來,把他眉宇間的那點鬱色染得越發沉重。直到走進永寧坊的宅子,他才一麵聽著門房的回報,一麵揉了揉眉心,放鬆了神色大步走向內院上房。

迎接他的,是三郎響亮的嚎啕聲,帶著貨真價實的痛楚。

裴行儉心頭一緊,幾步搶上台階,掀開了門簾。

上房的西屋裏,三郎正站在牆邊,指著牆壁哇哇大哭。琉璃摟著他柔聲安慰,一旁的乳娘則一麵查看著三郎的額頭,一麵用力拍打牆麵:「這牆太壞,乳娘幫三郎打他!」三郎頓時哭得更是響亮。

裴行儉微微皺眉,正想說話,卻聽琉璃煞有介事地「咦」了一聲:「三郎三郎!你快看,這壁上是不是被三郎撞了個坑?阿娘怎麼聽見牆也在哭呢?」

三郎眨眨眼睛,哭聲不由小了許多,回頭便去看那牆壁。琉璃作勢仔細察看,又貼在牆上傾聽:「就在這兒,果真是有個坑呢。阿娘來聽聽,呀,他怎麼沒哭了?隻怕是比三郎要勇敢些吧?」

三郎也不記得哭了,跟著過去摸了好幾下。琉璃笑著抱住了他:「三郎也不哭了麼?真真是乖孩子!你想想,剛才牆壁可有動過?是不是三郎自己不當心撞到牆上的?結果牆也疼哭了,三郎也疼哭了,以後咱們小心些,不跟壁麵比頭硬了好不好?」說完響亮地在三郎的額頭上親了一下:「三郎還疼不疼了,若是不疼了,咱們這就出去灶房讓乳娘做糕糕給三郎吃!」

三郎喉頭還有些抽噎,臉上卻已露出了笑容,短短胖胖的手指往外一指,明確表達了自己化悲痛為食量的決心。

裴行儉不由搖頭失笑,心頭的那點鬱結一時消散了大半。琉璃這才看見他,笑吟吟地撈起三郎迎了上來:「回來啦,宮裏找你可是有什麼事?」

裴行儉伸手接住紮手紮腳撲將過來的三郎,輕描淡寫地道:「也沒什麼,阿史那步真前些日子突然死了,聖人召我問了問那邊的情形。」

琉璃吃了一驚:「突然死了?怎麼死的?」

裴行儉搖了搖頭:「如今還不知曉!橫豎不是暴病或是……」話未說完,三郎的小手已直奔他的襆頭而去,他忙偏頭避開,抓住那搗亂的小手撓了撓手心,三郎頓時嘎嘎地笑了起來。

琉璃又忙問:「聖人就問了西疆,沒有說旁的事?」

裴行儉逗著三郎,微笑著搖了搖頭:「我回長安才一日,聖人還能問我什麼?」眼見琉璃滿臉疑問的還要開口,他順口便反問道:「聽門房說你一進家門便問我回沒回來,可是皇後說了什麼?」

琉璃忙搖了搖頭:「皇後不過是與我敘敘舊,談談天,問了些西域的風土而已。」

裴行儉挑起了眉頭:「竟是問到了午後?」

琉璃笑道:「我是最後一個謁見的,因此被賞了碗冷淘。隻是我說到要拜見長輩時,皇後倒是提了句,河東公已是病體沉重,讓我們盡早拜見,莫失了禮數。」

裴行儉眉頭微微一皺,沉吟片刻卻是笑了起來:「無妨,我先去尋人打聽一番再說!」低頭親了親三郎,他把三郎遞給了琉璃,「去跟阿娘吃糕糕吧。」說完轉身便往東邊的書房走去。

琉璃不由詫異道:「你這是忙什麼?」

裴行儉已挑起了簾子,聞言回頭笑道:「我去給子隆下張帖子!說來也巧,我今日入宮時正遇著他出來,你再想不到,他如今做的正是起居舍人!子隆與如琢交好多年,如今又是當著這份差事,想來對河東公府之事總比旁人知曉得清楚些。」

裴炎?他也當了起居舍人?琉璃奇道:「上回河東公府那般設計於他,他難道不會記恨?」

東屋裏傳來了裴行儉的笑聲:「放心!子隆為人端方守禮,如琢待人外冷內熱,當年之事子隆未必會遷怒於如琢,再說以他的性子,待親近者或許太過嚴正,越是這種有過節的,倒是越會秉公而論,不會在人後搬弄是非……」

裴炎有這麼君子?琉璃搖了搖頭,抱著三郎走出門外,夕陽的最後一縷斜暉正照在上房飛簷的鴟吻上,勾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線。琉璃眯著眼睛回頭看了兩眼,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一件極重要的事情,一陣不安驀然兜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