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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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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大長公主打量了阿燕兩眼,嗤笑一聲正要開口,一直冷眼旁觀的常樂大長公主卻神色微動,突然開口問道:「這位女醫當真擅長調理婦孺?」

琉璃心頭一鬆,微笑著點了點頭。阿燕也上前一步,穩穩地肅拜了下去:「啟稟大長公主,民婦不過在少兒病婦調理上略有心得,不敢與長安名家相比。」

阿燕原本是那種安靜穩妥得幾乎沒有存在感的人,這十餘年磨練下來,氣度雖然依舊沉靜,卻多了一份引人注目的颯爽大氣。常樂大長公主打量了她片刻,緩緩點頭:「不必多禮。不知這位女醫如何稱呼?可曾調理過少兒氣逆嘔吐之症?」

千金大長公主原本滿臉嘲諷,突然聽見這一問,神色不由微變,轉頭瞪向琉璃。

琉璃默然垂下了眼簾。千金自然和自己一樣清楚常樂大長公主的軟肋所在——她膝下唯有一個不到十歲的女兒,偏偏幾個月前染上了嘔逆之症,不知請了多少醫師,都是反反覆覆難以痊癒,如今正急著四處求醫問藥……阿燕已起身回道:「回大長公主的話,民婦姓狄。少兒嘔逆之症並不少見,民婦不才,大約總治過幾十上百例。」

千金大長公主輕輕吐了口氣,垂眸 著自己的指甲,似乎再也沒有興致開口。

常樂大長公主眉宇間露出幾分喜色,正要追問下去,突然看見千金的臉色,一怔之下臉色驀然陰沉下來,隻是轉眸看了看阿燕,眉頭又緊緊地鎖在了一起。躊躇片刻,她的聲音變得極為清冷:「狄女醫果然不同凡響,也罷,你這便隨庫狄夫人去探視臨海大長公主吧,那邊還有長安有名的女醫,正好一道參詳參詳。」

她轉頭看向琉璃,語氣越發冷淡:「當日之事我也有所耳聞,天意人意,自有公論。隻是臨海畢竟是你家長輩,河東公府於你夫君又有養育大恩,人生在世,終究不能恩將仇報!再說如今她這般病體支離,渾渾噩噩間唯獨憂心著自家幾個晚輩,我等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家姊妹到了今日的田地還要被人欺辱!」

「庫狄夫人,事到如今,我也不指望你侍疾盡孝,報答恩情,隻要你謹言慎行,恭順長輩的心意,以往之事,我等自然也不會再追究!」

琉璃微覺意外,常樂大長公主言下之意是雖然可以放自己一馬,她卻會替臨海撐腰到底,甚至希望自己也幫她完成心願,可這事……她忙欠身答道:「謹遵大長公主教誨。琉璃此來是請安探病,絕不敢對長輩出言不遜,更不敢信口開河,搬弄是非。」她隻會實話實說,至於讓她以德報怨,那是這位貴人太看得起她了。

常樂大長公主眉頭皺得更緊,目光在琉璃臉上停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點了點頭:「你能記得自己的身份就好,去吧!」

琉璃默然行禮退下,走出門外,這才鬆了口氣。一直在門外等候的鄭宛娘並不多話,轉身領著她往西屋而去。

看著那越來越近的門簾,琉璃不知為何隱隱有些緊張,下意識地撫了撫右臂,衣袖下的鐲子冰涼,也讓她心頭寧定了些許。她正要深吸一口氣,門簾一挑,一股混合著藥味、熏香和陳腐氣息的味道撲麵而來。琉璃被熏得險些倒退一步,咬了咬牙才邁步走了進去。卻見四處門窗緊閉,簾幕低垂,一片昏暗;越往裏走,週遭便越發昏暗憋悶,到了裏間,屋內已是蠟燭高燃,宛如深夜。

有些昏暗的燭光之中,屋內那張掛著玳瑁帳的木榻上,一個身影正倚枕而坐。暑熱未退的七月天裏,那人身上竟嚴嚴實實地裹著床絲毯,麵上還戴著淡黃色的輕紗,隻露出了一雙眼睛。

琉璃的腳步不由一頓。她早已知曉臨海大長公主得的是偏癱,這些年來日益加重,然而眼前那昏暗燭光與厚重絲毯都掩飾不住的枯瘦身形,麵紗下隱隱扭曲的麵孔,卻實在太過觸目驚心,她心頭一時竟隻剩驚愕。

鄭宛娘上前兩步道:「阿家,庫狄夫人來看阿家了。」

臨海大長公主抬起眼簾看了琉璃兩眼,眼神也是一片麻木混濁。

琉璃定了定神,上前一步低頭肅拜:「侄婦給大長公主請安,恭祝公主金安。」

臨海隻是微微點頭,身子微勾,整個人顯得愈發瑟縮。琉璃心頭驀然有了幾分明悟,難怪常樂大長公主會堅持為這個並不親近的妹妹出頭——但凡領教過臨海當年風姿的人,看到眼前這人影時都會震驚無比吧?

榻前的一位婦人站起身來,向琉璃行了一禮:「多謝阿嫂費心。」正是崔靜娘。她雖然滿麵憔悴,樣貌倒是變化不大,唯有一雙眸子變得異常寧靜,一望之下竟如兩泓深潭,整個人的氣度也因此迥然不同。琉璃忙走上一步,扶住了她:「不敢當,聽聞夫人幾個月來服侍大長公主,衣不解帶,事必躬親,琉璃慚愧。」

崔靜娘搖了搖頭:「阿嫂謬讚了,大長公主這些年臥病在床,全賴宛娘照應起居,這些日子,我不過是略盡心意而已。公主如今身子有些起色,乃是承蒙聖人與皇後的恩典,又有蔣奉禦與淩夫人妙手回春,我等感恩尚且不及,又豈敢居功?」

榻邊的另一個婦人起身笑道:「阿淩不敢當夫人誇讚。」

琉璃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好容易才維持住了鎮定的神色:「多謝淩夫人費心!」這兩日裴行儉曾提及,蔣奉禦的側室也是出身醫家,於推拿針灸上頗有造詣,常給長安貴婦們看診,此次臨海大長公主便是由她調理。崔十三娘此前也說過,正是這位淩夫人讓世子夫婦進了府門——可她還真沒想到,此淩竟是故人!

阿淩笑眯眯地欠了欠身,沒有答話,倒是臨海口中「嗬嗬」響了幾聲,費力地吐出一串含糊的音節。一名婢女忙上前傾聽,半晌點了點頭,回頭對琉璃道:「庫狄夫人,大長公主道,夫人能上門探視,公主很是感激。如今公主好些事情都記不清了,親朋好友多有怠慢,請莫見怪,若是以前有得罪之處,也望夫人看在她已是多年抱病、時日所剩無多的份上,莫再計較。」

臨海大長公主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卻還能說出這麼大篇的話?她到底是清醒還是糊塗?琉璃暗暗嘀咕,眼見滿屋子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自己身上,忙笑著欠身:「不敢當,大長公主吉人天相,千萬不必出此頹喪之語。」

臨海臉上肌肉 ,彷彿是扯出了一個笑容,轉頭看著鄭宛娘費力地吐出了幾個字,似乎帶著「禮物、謝謝」的音節。

鄭宛娘向琉璃欠身行禮:「阿嫂前幾日送來的禮物,阿家說她很是喜歡,多謝阿嫂費心了。」

琉璃忙側身避開,笑著還禮:「不過是些小玩意兒,不足掛齒。」心裏好不納悶,她送的禮物有什麼可讓人喜歡的?不過是幾樣最尋常的玉石銀器,連白迭布都沒敢送,圖的不過是安全二字。

臨海連連點頭,又嘟囔了兩句,那婢女便對琉璃笑道:「大長公主說,多謝夫人萬裏迢迢帶了那麼些好東西過來,公主也備了一樣薄禮,還望夫人莫要見笑。」

琉璃皺了皺眉,正要婉言拒絕,就見阿淩看著自己微微點頭,手指還往上指了指。

琉璃吃了一驚,心中念頭急轉,還是搖頭道:「晚輩孝敬長輩,原是天經地義之事,怎好讓大長公主破費?萬萬不敢當!」

臨海大長公主微微直起了身子,口中嘟囔的聲音也變得又重又快。那婢女皺眉道:「大長公主問庫狄夫人,不過是她的一點小小心意,夫人這般推辭,莫不是嫌棄她送的東西帶著病氣不吉利?既然如此,夫人的厚禮大長公主也不敢收,還請夫人原樣帶回就是。」

琉璃一怔,還未開口,阿淩已向她使了個眼色,起身勸道:「庫狄夫人何必如此建外,豈不聞長者賜……」

琉璃心裏嘆氣,隻得點頭笑道:「夫人說得是,琉璃多謝大長公主賞賜!」

臨海大長公主似乎鬆了口氣,身子往後靠了靠,嘴裏又含糊了幾聲。婢女也是滿麵笑容:「多謝夫人,大長公主道,她身子不好,怠慢夫人了,還望夫人以後有暇時多來看看她。」

這便是要送客了?琉璃低頭應諾,一眼瞅見崔靜娘麵色依然平靜,阿淩臉上倒是露出了輕鬆的笑意,不由越發困惑——難不成自己想錯了?武後其實已不願計較當年之事,隻想厚待臨海,好籠絡宗室人心?而這位臨海大長公主也真是像常樂說的那樣病得渾渾噩噩,如今隻想給自己的兒孫謀條後路?

眼見那位婢女已轉身從榻邊的櫃子裏取出了一個小小的匣子,琉璃心裏一動,隨手挽起袖子,快走兩步伸手接過匣子:「多謝大長公主!琉璃每回登門,大長公主總有厚賞,真真是教人受之有愧。」

臨海大長公主的身子突然微微一僵,目光落在了琉璃的手腕上——那長袖挽起處,露出了一隻精緻的飛鳥銜珠赤金鐲子,在燭光下閃動著明亮的光芒。臨海的眼睛頓時被刺痛了般眯了起來。

琉璃轉頭看向臨海,臉上露出了溫煦的笑意:「大長公主可是覺得有些眼熟?說起來這鐲子還是您親手給琉璃戴上的呢!琉璃記得,當日回家後,拙夫看到這隻鐲子,也是感激不已。琉璃那時便想,大長公主如此厚愛晚輩,日後我們該如何報答您才好?可惜這些年侄兒侄婦都在西疆,竟是無法盡孝。如今聖人開恩,我們終於回了長安,從今往後,我們定然會盡心盡力孝順公主,也好報答您的這番高情厚誼。」

臨海大長公主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起來,整張臉也脹得通紅。阿淩一眼看見,忙兩步搶上,伸手在臨海背上推拿,回頭便叫道:「快拿杯水來!」琉璃也驚訝地摀住了嘴,手腕上的金鐲劃出了一道亮麗的光暈,落在胸口的青色衣襟上。臨海一眨不眨地盯著那隻鐲子,喉嚨中呼嚕之聲更響,突然身子一挺,還能動彈的那隻手直伸過來,彷彿想抓住什麼,卻隻是在空中徒勞地掙紮了幾下。

琉璃滿臉憂慮地看著崔靜娘:「大長公主這是怎麼了?」

崔靜娘輕輕搖頭,鄭宛娘皺眉看了看琉璃的手鐲,臉上也是一片困惑。

琉璃心中雪亮,鄭宛娘多半不知內情,崔靜娘就算知道也不會多嘴,而如今的臨海大長公主大概也不願再讓人知道,當年她就拿這樣的鐲子當見麵禮送給了陸家娘子,轉頭又把這個一模一樣的鐲子戴在了自己手上吧?

臨海大長公主彷彿也漸漸回過神來,喘著粗氣又靠回了倚枕,眼睛直直地盯著琉璃,目光中終於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怨毒。

琉璃輕輕吐了口氣,突然有些慶幸,自己這麼些年竟一直沒熔掉這隻鐲子,今天特意戴在手上,原是覺得有備無患,沒想到最後卻派上了這個用場——原來在病弱昏聵的麵孔下麵,這位大長公主從來就不曾忘記過自己做過的事,也從來就不曾因此真的有過一絲後悔或愧疚!

直視著這雙熟悉的眼睛,琉璃臉上慢慢綻開了一個燦爛的笑容:「謝天謝地!大長公主千萬珍重,公主的好日子,還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