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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1 / 3)

第五章 三日之別 千金之諾

日頭未上三竿,正是長安各處坊裏人流如織的時辰。休祥坊的榮國夫人府緊閉的烏頭大門突然被緩緩推開,頓時吸引了不少目光。

長安城裏六品以上官員府邸的正門都是雙扇對開的烏頭門。榮國夫人府的門庭卻是格外顯眼:大門兩側那兩根一丈二尺高的烏頭閥閱用的是通體的櫚木,門扇上方安著櫚木雕框的直櫺窗,下麵是雕刻著瑞獸圖的櫚木漲水板。天然華美的淡赤色木紋與閥閱上那一排排記錄功勛的端嚴大字,淋漓盡致地詮釋出「門閥」之意。

大門開處,當先緩緩駛出的是一輛十分尋常的青色馬車,過了片刻,又走出兩位男子。年少的那位赫然正是周國公武敏之,依舊是白衣如雪,輕袍緩帶,瓊花玉樹般的容色,似乎把這氣象端華的烏頭大門也襯得俗氣起來;而他身旁穿青色襴袍的年長男子卻依舊顯得從容疏朗,竟是半分也不受影響。

出門幾步,武敏之轉身抱了抱手:「裴少卿,家母病中多思,這幾日多虧了庫狄夫人巧言慧思,不但為家母解惑,更是為祖母分憂,敏之在此先行謝過。望夫人保重貴體,不日家祖必有重謝。」

他的言辭雖還恭謹,眼中那股冷意卻並未稍減。裴行儉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不敢當,拙荊性子愚笨,隻是多年來對兩位夫人的知遇之恩不敢或忘,但有驅使,必全力相報而已。飲水思源乃是人之本分,不敢領周國公這個『謝』字。」

裴行儉的言辭分明謙遜之極,但落在武敏之耳中卻有些說不出的別扭。他不由眉梢微挑,語氣也加重了兩分:「夫人之能有目共睹,夫人之功隻怕不日便會上達天聽,裴少卿又何必過謙?何況這兩日家母還耽誤了夫人盡孝,如此厚誼高情,敏之不敢或忘!」

裴行儉微笑著搖了搖頭:「無心之功,不足掛齒,自家變故,更不敢遷怒於人,周國公多慮了!」不待武敏之開口,他颯然抱拳:「時辰不早,裴某告辭,周國公請回吧!」說完接過下人遞過來的馬韁,翻身上馬,帶著馬車揚長而去。

武敏之站在當地,看著那遠去的車馬背影愣了片刻,「遷怒於人」四個字彷彿依舊在耳邊迴蕩不休。他一甩袖子,轉身大步往裏就走,冰雪般皎然清冷的臉頰漸漸脹得通紅。

裴府的馬車裏,琉璃的臉頰也有些 ,小三郎八爪魚般手腳並用地緊緊地摟住了她的脖子,琉璃隻覺得喘不上氣來,隻能一邊試圖輕輕拉開他的手,一邊柔聲 :「三郎乖,都是阿娘不好,阿娘以後再不丟下三郎一人在家了……」

三郎依然一聲不吭,隻是將小臉深深埋進了琉璃的肩頸處。

乳娘在一旁低聲絮叨:「昨夜裏,三郎越發不肯睡了,隻是指著門要出去找娘子,後來還是阿郎過來,帶著他去上房睡的……」

琉璃眼圈發熱,默默地樓緊了三郎,心裏滿是內疚。她也沒想到自己會在武夫人身邊一呆就是兩三天。隻是自打答應了不出家,答應過幾日便進宮去看望皇後之後,武夫人便漸漸有些精神恍惚,不住地拉著琉璃絮叨月娘幼年的事情,有時甚至分不清今夕何夕。楊老夫人固然死活都不放心讓武夫人獨處,而每每看見武夫人的模樣,琉璃自己也不知為什麼,竟是無法拒絕她的要求……大約是琉璃的 漸漸起了作用,三郎的小手鬆開了一些,歪著頭對著琉璃看了又看,胖嘟嘟的小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

馬車往南走了一盞茶多的工夫,拐彎進了崇德坊,在一處門屋規整的宅邸前停了下來。乳娘笑著站了起來:「三郎,到外祖家了,咱們下去吧。」

琉璃心頭卻突然有些發虛,擺手讓乳娘先出去,自己抱著三郎彎腰出了車廂,還未站直身子,一雙手便從側麵將三郎接了過去。

琉璃唬了一跳,抬頭正對上裴行儉深黑的眸子。兩三日未見,他的眉宇間竟似多了幾分沉峻,上下看了琉璃好幾眼,憂色更重了兩分。

琉璃愈發心虛,臉上不由自主已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

裴行儉一言不發地抱著三郎跳下坐騎,又向琉璃伸出了一隻手。琉璃忙扶著裴行儉的手跳下車來。他的手依然溫暖穩定,讓琉璃心裏也安穩了些,隻是看著那張沒有笑意的臉孔,她還是沒話找話地問道:「你今日不用去鴻臚寺麼?」

裴行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說呢?」

這個……今天好像是七月二十,正是官員休沐的日子。琉璃心裏嘆氣,忙往回找補:「我家阿爺他,難不成真的病得厲害?」

裴行儉眉毛都沒抬一下:「假的。」

琉璃雖是早有預料,但聽到這樣直截了當的一句,一時也是瞠目不知所對。

裴行儉抬手擦了擦三郎嘴角的口水,語氣有些漫不經心:「我何嚐說過丈人病重?隻是昨日午後來看望丈人,得知丈人這幾年每到秋後便容易心悸,若是有所憂慮,則更是寢食難安,這才讓韓四來把了把脈,果然是有些心疾的兆頭。丈人得知你已被榮國夫人留了兩日不許回家,更是坐立不安,心悸了好幾回。咱們為人子女者,總不好讓長輩如此擔憂,是不是?」

琉璃合攏嘴巴,點了點頭。裴行儉的確沒說庫狄延忠病重,他隻是一大早便帶著孩子跑到榮國夫人府,說庫狄延忠心疾犯了,想見女兒和外孫。那副架勢,榮國夫人原本上一刻還在口口聲聲讓自己多留幾日,下一刻便立馬打包把自己送了出來——孝道大於天,攔著人盡孝的罪過,強勢如榮國夫人也扛不住……不遠處的宅院大門開了半邊,有人探頭看了一眼,立刻滿麵笑容地推開大門,一麵便回頭招呼:「快些報與娘子,大娘和裴郎君來了!」

琉璃認得正是庫狄家的世僕阿泉,含笑點頭打賞。原先在這邊看門的普伯,她在離開長安前便已要到了自家。有於夫人照應,裴家留在長安的僕人中,除了裴千、普伯等已過世的,餘者如今都回了裴家當差,有的也生兒育女,成了世僕。

沒過片刻,一個年輕男子快步迎出,那張與庫狄延忠頗有幾分相似的清秀麵孔上滿是笑容,離得老遠便躬身行禮:「姊夫、姊姊,快些裏麵請。」

裴行儉將三郎遞給了琉璃,神色肅然:「今日丈人的身子可好些了?」

庫狄青林點了點頭:「阿爺昨日看過醫師後,便去兵部告了十天假,今日氣色倒還好,就是惦記著阿姊,已是念叨了好幾回,正想打發小弟去府上問一問,可巧姊夫和姊姊就過來了。」

他轉頭對琉璃笑道:「姊姊可是沒歇息好?阿爺這幾年身子還好,阿姊也莫要太過擔憂。」

琉璃雖然上回歸寧時便見到過青林,但此時看著這個比自己還高、滿麵熱情的弟弟,感覺依然有幾分怪異,隻能笑著讓三郎叫「阿舅」。三郎還不大會說話,卻也不怕生,隻睜大了眼睛往青林臉上看,看了幾眼便不感興趣地移開了目光。

幾個人一路穿門過院,到了上房,琉璃的繼母程氏帶著女兒真珠迎出了房門,不待裴行儉和琉璃開口便笑容滿麵地叫他們莫要多禮。

琉璃早已知道這位繼母是個心裏有成算的人——她一嫁過來便張羅著搬了家,把曹氏母子幾個都留在舊宅;後來生真珠時壞了身子,又當機立斷,把不到十歲的青林接過來親自教養,還主動牽線,把珊瑚嫁給一個程家提拔的參軍做了填房;這次琉璃回到長安,更是把禮數做到了十分……見程氏禮數謙和,琉璃卻是不敢怠慢,忙含笑欠身問好。

程氏便推了推真珠:「快去見過你姊姊!」

真珠才十二歲,已出落得十分俏麗,笑眯眯地過來行了禮。琉璃忙扶住了她。三郎也主動揮舞小胖手依依呀呀地打了個招呼,待真珠輕輕捏住他的手指,更是笑得口水長流。

大家言笑晏晏地進了屋,庫狄延忠早已坐在席上,一見裴行儉便笑道:「賢婿費心了,昨日那位醫師果然高明,我吃了他的藥,夜裏便睡得好多了。」又忙忙地問琉璃,「你今日怎麼過來了?那兩位國夫人前兩日為何不肯讓你回家?」

聽得琉璃解釋自己隻是陪著韓國夫人說話,他才長長地出了口氣:「原來如此,若是韓國夫人身子欠安,按說……」

程氏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這些事體,九郎和大娘心中自然有數!」

庫狄延忠訕訕地一笑,低頭便喝起了漿水。

看著琉璃,程氏卻是笑得和煦無比:「你家阿爺便是愛胡思亂想,不然也不會有這容易心悸的病,虧得裴郎君見多識廣,又薦了好醫師過來,這才曉得保養了。日後裴郎君和大娘若是有什麼要提醒的,與我直說便是,一家人何必見外?」

她轉頭拍了拍真珠的手背:「你看看姊姊待人接物何等懂禮,你若是能多跟著姊姊學到一些兒,阿娘也就不用為你憂心了。」

琉璃心裏暗暗吃驚——這位繼母好利的眼睛!這話裏的意思麼……想到程氏這十餘年來苦心安排,說到底也都是在為真珠在謀算,她點頭笑了起來:「父親的身子自是天下最要緊的大事,女兒焉敢不放在心裏?日後有勞母親費心了!真珠這般聰明,有暇時母親不妨多帶她到我那邊走動走動,多識些人也是好的。」

程氏眼睛頓時一亮,笑容滿麵地讓真珠道謝。裴行儉也隨口說了幾句「丈人康健,便是咱們的福分」,算是配合著上演完了這父慈女孝、閤家歡樂的戲碼。

一家人吃過午飯,琉璃和三郎一道補了個眠,又和真珠消磨了好一陣子,眼見日頭西斜,這才告辭而去。待得回到家中,她一路抱著三郎到了上房,正想說要帶三郎去後園裏散步。裴行儉卻吩咐道:「三郎在外頭悶了一天,先去沐浴,換了衣裳,乳娘再帶他到後花園裏好生散散。」又幾句話把婢女們都打發了出去。

琉璃心中哀嘆,門簾一落,便老老實實地低頭認錯:「守約,都是我的不是。」

好半天沒聽到回答,她的聲音越發低了下去,「這幾天,我也跟榮國夫人說了好幾回要回家,她卻求我多寬解寬解韓國夫人,待她略好些再走,韓國夫人如今又的確有些糊塗,她們一個年高,一個病重,我實在有些不忍……」彷彿有什麼東西漸漸從心底深處翻騰了上來,她的聲音不由越來越艱澀。

裴行儉嘆了口氣,聲音裏滿是無奈:「那你就忍心讓三郎夜夜都找你?忍心讓我為你擔驚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