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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1 / 3)

第七章 咄咄逼人 急轉直下

當照進長安城的最後一抹斜暉終於消失在丹鳳門的門樓之上,六街大鼓再次被隆隆擂響。長安的十幾座城門、幾十處宮門以及數百扇坊門依次轟然合攏。待得鼓聲消歇,整座城池也都安靜了下來。坊牆之內,偶然還有悠悠絲竹隨風飄蕩,坊牆之外,唯有片片落葉在路上打著旋兒。

然而在永嘉坊北麵的一條大道上,依然不時有車馬從河東公府那道直接開在坊牆上的大門中奔馳而出,原本負責夜禁的金吾衛們看見這情形,卻是遠遠便勒馬閃到了一旁——長安的夜禁原本就對婚喪之事網開一麵,何況此時來弔唁河東郡公的,自然都是自家府上也有大門通往坊外的三品以上大員,他們難不成還能去尋這些皇親國戚或裴氏高官的晦氣?

隨著暮色加深,從河東公府出來的車馬漸漸稀少,全身縞素迎來送往的管事們也紛紛回府,掛著白麻的大門外,隻剩下了兩個神色疲憊的小廝。他們的身後,白色的燈籠從大門一直掛到了內院,那慘淡的燈光和飄動的素麻,在夜色裏鋪出了一條慘白的道路,讓人看著便心底冰涼。

內院上房的西間,便是靈堂所在。因未到入殮之時,屋中並無棺槨靈旛,屏幾床帳也都是河東公日常所用之物。東邊那張高足大案上除了香火,還放滿了酒脯菜餚,幾盆羊羹烤魚猶帶熱氣。西邊的十二曲屏風後則是紗帳低垂的靈床,河東公常穿的官袍尚自迭放在榻頭,彷彿他隨時會如平日般起身出門。唯有滿屋的素衣和哀哀哭聲,顯示出這屋子的主人已是登仙西去了。

暮色四合,屋內的哭聲慢慢停歇,一番叩拜之後,這頭一日的喪禮便算告一段落,除了在靈堂守夜的二夫人和幾位孫輩,餘者漸漸出門散去——家主既喪,靈筵上的酒菜雖是一日三換,旁人這一日卻是不能用飯的,幾位公子夫人以及嫡孫因服的是最重的斬衰,更是三日不可進食,加上這一天的忙碌,此時人人都是一副筋疲力竭的模樣。

站在靈筵前的聞喜縣公裴法師抹了抹眼睛,轉身想到門外透口氣,誰知剛邁出步去,腳下便是一軟,好在旁邊有人立即穩穩地攙住了他:「叔父當心。」

裴法師轉頭一看,頓時吃了一驚:「守約?你怎麼還沒回去?」話一出口才覺不對,又忙添上了一句:「今日已是麻煩你這許久了!」

裴行儉穿著一身素色單衣,臉上倒是不見倦色,渾然看不出也是腳不沾地忙了半日的模樣,聞言隻是搖了搖頭:「叔父何必跟侄兒客氣?協理郡公喪葬之事,原是行儉的職責所在。何況侄兒幼年時也曾得郡公教誨,如今不過是略盡綿薄之力,又怎能報答當日恩情之萬一?」

恩情?裴法師心頭頓時一突,若說自己的父親當年對裴行儉母子有些恩情也就罷了,這位兄長麼,這麼些年來,更多的還是裝聾作啞吧?他小心地看了看裴行儉,見他臉上並無譏諷之色,心裏略定:「今日真真是多虧有賢侄在,不然……」

回頭看了看隻有幾位婦孺的靈堂,裴法師一聲長嘆,沒有說下去。他原是午間收到訃告後趕將過來的,入府方知,兄長昨夜便已去世,之所以拖了半日才發喪,是兩位大長公主的主意。這也罷了,臨海大長公主還寫了紙簽出來,要把承先夫婦立時趕出府去,常樂雖然沒有明說,卻是堅持要由承祿出麵接待弔唁的賓朋。

他自是無法認同,裴承祿也不情願。僵持之下,最後竟隻能由他到外頭來受賓吊答。他的腿腳原本便不大好,平日又不擅於此,若不是隨即趕到的裴行儉裏裏外外地幫襯著,還真不知會出什麼紕漏!饒是如此,今日那些平日靠著河東公府過活的族人似乎已看出情形不對,竟沒一個敢留下守靈;明日那兄弟倆若還是接著「哀毀太過,無法起身」,隻怕外人都會起疑心!

裴法師越想心裏越堵,卻又無法抱怨。好在裴行儉也沒追問,隻是扶著他在門邊的一張胡床上坐了下來。簾下清風吹入,到底將屋內悶氣吹散了些許。裴法師到底惦記著後院的僵局,轉頭便對裴行儉笑道:「守約,今日你也辛苦許久了,不如先下去用些飯食?」

裴行儉卻輕輕搖頭:「叔父盡管去忙,這邊,」他回頭看了看靈堂裏那幾個單弱的身影,「行儉略守片刻,待叔父回來再說。」

他怎麼知道自己有事要忙?裴法師心裏頓時一凜,隻能含糊著嘆道:「都怨如琢他們兄弟身子太弱,不然何至於如此辛苦賢侄?」

裴行儉溫聲道:「叔父莫要憂心,此事也不能怪如琢他們……」一語未了,簾外突然有人嬌笑了一聲:「不怪裴承先兄弟,那就是怪我們姊妹了?」

門簾挑處,四五個女子款款走入,當先兩個,正是常樂大長公主與千金大長公主。常樂是一身中規中矩的素色吊服,千金大長公主卻是蜀羅素衣越綾白裙,頭上的羊脂玉步搖流蘇搖曳,把那張猶自施著淡妝的臉龐映襯得愈發俏麗,此時嘴角含笑,神色嬌嗔,吐出的言辭卻毫不客氣:「聞喜縣公若是覺得我們姊妹太多事了,直言相告便是,何必如此拐彎抹角與旁人抱怨?」

裴法師不由暗暗叫苦:這位怎麼也來了!諸位大長公主裏,千金最是難纏,原先她亦步亦趨跟著臨海,之後又惟常樂馬首是瞻,而臨海高傲,常樂嚴正,行事還有章法,她卻是百無禁忌……他忙站起道了聲「不敢」,當真再不敢多說一個字。

裴行儉也欠身行禮:「微臣裴行儉見過兩位大長公主。」

常樂大長公主眉頭微微一皺:「裴少卿還未歸家?」千金大長公主卻感興趣地打量了他幾眼:「你就是裴行儉?怎麼,今日竟不回去伺候你家夫人,卻在這裏打抱上不平了?莫不是見這府裏無人待客,你要來充作孝子麼?」

這話實在太過刻毒,裴法師臉色都有些變了,裴行儉倒是神色如常:「大長公主說笑了。」

千金大長公主細眉頓時擰了起來:「大膽!我像是在此等場合說笑之人麼!」

裴行儉平靜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大長公主息怒,微臣忝任司文少卿,協理河東公喪禮乃是職守所在。臣愚鈍,不解大長公主言中深意,還望不吝賜教。」

千金大長公主不由一噎:自己怎麼忘了這個茬!如今改名司文的鴻臚寺,原本便掌管著京師文武百官的凶喪之禮,他這司文少卿出麵協理河東公喪事的確順理成章……頓了頓隻能冷笑道:「你算何等物流,誰耐煩知曉你任的是哪門職務!」

裴行儉不急不緩地欠了欠身:「大長公主英明。」

他的動作從容之極,神情更是悠然之極,但那無懈可擊的優雅禮數中,卻分明帶著一種不動聲色的輕蔑,平平淡淡的「英明」二字更似諷刺到了極點。千金大長公主隻覺得一股怒火幾乎從頭頂上直冒了出去,忍不住喝道:「你……」一時又找不出什麼詞句來斥責於他,雙頰不由紅脹了一片。

常樂大長公主看了千金一眼,插言道:「裴少卿,按說今日之禮已畢,卻不知少卿為何還在此逗留?」

裴行儉語氣依然舒緩:「大長公主們尚且不辭辛苦,微臣焉敢先行告退。」

常樂大長公主眉頭也皺了起來,看著裴行儉氣定神閑的模樣,心頭突然又有些疑惑:他莫不是知道了什麼?說來襲爵事宜也是由鴻臚寺掌管的……也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神色冷淡地點了點頭:「有勞少卿了。」又伸手一拉回過神來正要開口的千金大長公主,衝她使了個眼色。

千金大長公主隻能咬牙收了怒色。常樂便問:「聞喜公,可否借一步說話?」

裴法師一怔,隱隱猜出幾分,正想開口推脫,門外卻驀然傳來一陣喧嘩:「世子,世子留步,莫要難為小的們!」

回答這呼叫的,是兩聲悶響和慘叫。

急促的腳步聲轉眼便到門前,門簾砰地蕩起,裴承先大步闖了進來,他身上的白衣略顯淩亂,臉色憔悴不堪,一雙眼睛卻亮得異常。進門後看都沒看屋裏眾人一眼,幾步搶到屏風後的床榻前,隻叫了聲「阿爺」,便跪在那裏哽咽失聲。

他的聲音並不高,但那份苦苦壓抑的傷痛之意卻是格外令人心悸。原本跪坐在屏風外的蒲團上的鄭宛娘和幾個孩子都唬了一跳。裴承先的幼子年方五歲,跟姊姊兩個在靈堂守了一日,早已是六神無主,看見父親如此,不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另外幾個孩子也跟著大哭,靈堂裏的哭聲頓時又響成了一片。

裴法師眼圈也是一紅,一時悲從中來:從什麼時候起,堂堂裴氏嫡長子竟然落到了這個地步,連哭靈都要受製於人?一時又想起裴行儉還在屋裏,回頭看見他眉頭微皺的模樣,心裏頓時七上八下的沒了著落。

幾個管事訕訕地站在門口,進退不得,領頭一個見常樂臉色不好,忙不迭地解釋道:「啟稟大長公主,小的們也苦苦勸過世子,世子卻道來客都已告辭,他來這邊也礙不著旁人什麼了,小的們略一阻攔,便把小的們踢傷了好幾個……」

裴法師心頭暗呼糟糕,常樂大長公主臉色也更是難看,揮手讓管事們退下,略一思量,沉聲又問了一遍:「聞喜公?」

裴法師定了定神,咬牙躬身行禮:「多謝大長公主體諒,臣這半日裏半步不敢離開靈座,如今承先既然已能出來接手,臣自是聽任大長公主差遣。」

常樂大長公主臉色一沉,眉宇間帶上了幾分恚怒。千金大長公主卻冷笑起來:「聞喜公,你莫要不識好歹,裴承先全是自作自受,臨海姊姊原是要上摺彈劾他不孝的,還是七姊姊苦苦勸住了她!你若覺得咱們姊妹是在多管閑事,咱們現在告辭便是!」

裴法師心頭一突,瞥了裴行儉一眼,心知此事已是無法遮掩,索性也站直了身子:「常樂大長公主一片好心,臣自是感激不盡。隻是承先德行如何,裴氏族人有目共睹,這不孝之罪,也不是輕易能定的。旁的不說,他為何會出府別居,兄長與我的信裏便幾次提及,屆時若是把那些舊事都翻將出來,於大家麵上又有何益?」

常樂大長公主「哼」了一聲,聲音裏也滿是嘲諷:「河東公果然深謀遠慮!隻是縣公莫要忘了,以臨海如今的情形,麵上好看與否,與她又有什麼幹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