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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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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靜娘靜靜地看了他片刻,臉上突然綻開了一個微笑:「如琢,你莫要擔心,不過是個爵位,其實也沒什麼,咱們一家人從此可以真正過些清靜日子。日久見人心,隻要咱們行得正,旁人怎麼看又有什麼打緊?」

大約因為連日的辛苦擔憂,她未施脂粉的蠟黃麵孔著實有些憔悴,但此時的微笑卻讓這張麵孔突然間多了份難言的光彩。裴承先胸口一熱,眼睛不由有些發潮,忙用力扯出了一個笑臉:「正是!我裴承先又不是沒被人戳過脊樑骨,到了今日,難不成還怕人說閑話!」

裴法師也扶著裴行儉慢慢走了過來,聽得這幾句,臉上的皺紋頓時舒展了些許:「說的好!其實你們也莫要太過擔憂,人生在世,得失原非一時之事。遠的不說,前些年王仲翔母子被同安大長公主趕出長安時,不比你們的處境更難?如今誰提起這位刺史,能不說一個好字!」

王仲翔?裴承先精神不由一振,剛想點頭,耳邊卻傳來了一個冰涼的聲音:「果然是物以類聚!那無法無天的王方翼,什麼時節也成了楷模?聞喜公,怪道你們這支裴氏會選這樣的一個人做宗子,原來你們要學的就是為了自己的名聲意氣頂撞長輩、無視王法!果然是族風奇特,令人景仰。」

幾步外的廊廡下,千金大長公主意態嬌慵地倚著丹漆廊柱,滿臉都是淡淡的譏嘲。裴承先眯了眯眼,心頭突然有了幾分明悟,這位大長公主今日過來說的話原來句句都是意有所指!他略一沉吟,大大方方地抱手行了個禮:「多謝千金大長公主關懷,不知大長公主有何見教,還請明示!」

千金大長公主臉上的笑意微微一僵。她和常樂此番過來,原本就不是為了這早已板上釘釘的承爵之事,而是為了裴承先的宗子之位。畢竟像裴氏這樣的高門,宗族之力決計不容小視,若讓裴承先順利接任宗男,說不定會後患無窮!

她索性冷笑了一聲:「指教倒是沒有,隻是想勸你們識些時務,西眷裴好歹也是名門大族,卻不知是讓一個有仁孝之名的河東公做族長好,還是讓一個被聖人厭棄的不孝子做族長好?難不成你丟了自己的名聲還不夠,還想把族人們的前程也搭進去?」

裴承先的臉色頓時一變。裴法師也是心頭大亂,脫口道:「大長公主,承先已是如此,大長公主又何必趕盡殺絕!」

常樂大長公主一直沉默不語,此時臉色卻驟然沉了下來:「裴縣公此言何意!我等不過是為你裴氏著想,如何就是趕盡殺絕了!縣公若不說個清楚……」她細長的眼睛一眯,一股凜人的氣勢頓時散發出來。

裴承先胸口就如塞進了無數冰塊,一陣陣地劇寒刺骨,腦子卻反而比平日更為清醒:叔父糊塗了,正因「已是如此」,她們才不能容忍自己還有翻身之力!大長公主畢竟是大長公主,今日她們能如此幹淨利落地定下襲爵之事,異日不定還能做出什麼事來,怎能讓叔父對上她們?

不等裴法師再開口,他搶上前去行了一禮,啞聲道:「大長公主恕罪!叔父隻是太過憂心侄兒,才會出言不妥,並非有意冒犯大長公主。大長公主教訓得是,承先是被聖人厭棄的不孝之子,原本便不配當這……」他正要咬牙說出「宗子」二字,耳邊卻突然有人沉聲道:「如琢休要胡言!」

裴行儉神色嚴峻,語氣比臉色更沉:「誰說聖人厭棄了你?誰又定了你的不孝之罪?如今詔令未下,你我若就此信了旁人的胡亂猜測,豈是為臣之道?再說誰人來做宗子族長,原有祖宗家法,豈容你我去挑三揀四,豈容外人來指手畫腳!天地之間,自有公道,為何不耐心等一等再說?」

裴承先苦笑著搖了搖頭:「守約兄!」他現在相信,裴行儉大約真是一片好心了,此時還想著不讓自己落下話柄,可事到如今,自己難道還有什麼值得被人指責彈劾的地方麼?

常樂大長公主的臉上頓時冷若冰霜,盯著裴行儉不語。千金大長公主卻是又一次脹紅了臉——他居然敢當麵斥責自己是胡亂猜測、指手畫腳!她胸口起伏,半晌才點了點頭:「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能等到什麼詔令,什麼公道!」

彷彿是迎合著她尖銳的聲音,院門外又響起一聲叫喊:「皇詔,又有皇詔到了!」

千金大長公主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常樂臉上也露出了一絲冷笑:「我就說了,聖人怎麼會忘記這件事!」

千金大長公主擦了擦眼角飆出來的淚花:「這才真真叫現世報!」這群所謂的名門子弟,平日裏一個個眼睛都生在頭頂上,動不動便打著機鋒含著冷笑,待會兒定罪削爵,看他們還怎麼神氣!她得意地瞅了瞅裴行儉,卻見他正看著門口快步走來的宣詔使搖頭微笑,笑容裏有些嘲諷,有些感嘆,獨獨沒有半分驚慌沮喪。

彷彿耳膜深處傳來了咚地一響,千金大長公主隻覺得一種不妙的預感油然而生。而沒過太久,在第二位宣詔使抑揚頓挫的聲音之中,這絲恐慌便化成了一塊沉重的巨石,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口上。

「褒紀前賢,禮儀乃彰,德蔭後世,功業不朽,故相州刺史工部尚書河東郡公裴寂初標倡義之功,終隆長久之業,門擅英豪,代承恩寵,可追贈使持節大都督、郕國公……」

「河東公世子裴承先局度軒雅,器懷明遠,誠懷孝誌,謹持順德,於是襲封郕國公,食邑三千戶。」

國公?裴承先居然襲封了國公!

千金大長公主隻覺得自己整個人彷彿也已經化成了石頭,好半晌才艱難地扭過頭來,怔怔地看著同樣震驚的常樂:「阿姊,這是不是弄錯了?聖人是不是弄錯了!」

常樂原本也在發愣,聽得這一問忙喝道:「你胡言亂語什麼?」心頭卻忍不住冒出了同樣的問題——是不是弄錯了?她轉頭看向了院子,裴承先猶自伏地不起,裴法師已是老淚縱橫,下人們或是依舊目瞪口呆,或是已然滿臉堆笑……那每張笑臉都像一記熱辣辣的巴掌扇在了她的臉上,讓她幾乎站立不住。

突然間,宣詔使的隨行中,一張有些眼熟的小圓臉跳入了她的眼中。常樂心中一動,忙轉頭吩咐侍女去將人請過來。

圓臉少年笑嘻嘻地快步走上了迴廊:「奴婢阿福給常樂大長公主請安,給千金大長公主請安。」

果然是日常伺候聖人的那位小宦官,常樂穩了穩心神,若無其事地點頭:「不必多禮。聖人今日辛苦了,這幾道製書來得好快!」

阿福笑道:「聖人午前便回後宮歇息了,製書是皇後親自催辦的,小的們險些跑斷了腿,還好相公們都甚為體恤,沒耽誤半點時辰。」

常樂和千金對視一眼,臉上都有些變了顏色。常樂盡量放緩了語氣:「我記得聖人先頭隻說了河東公襲爵之事,怎麼一轉眼又多了個國公?」

阿福猶豫了一下才回道:「小的聽司儀令和舍人們議論,說是因為今日有人在聖人與皇後麵前替國公美言之故。」

他是做什麼的,這種事還要去聽旁人說?常樂冷笑了一聲,居高臨下地看著阿福,一言不發。眼見他越來越侷促不安,鼻尖都冒出了細汗,才淡然道:「你莫非覺得我是在窺伺聖意,因此要拿這話來搪塞於我?也罷,看來明日我還是自行進宮去向聖人請罪,也省得被人這樣提防糊弄!」

阿福唬了一跳,行禮不迭:「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大長公主恕罪,奴婢的確不知就裏。今日大長公主走後,聖人原是已準備擬詔了,皇後卻說有事回稟,讓奴婢們都退到了殿外。等奴婢再進去時,聖人隻道了句都依皇後的意思,便自去歇息了。奴婢絕不敢欺瞞大長公主!」

常樂大長公主心頭愈沉,麵上倒是和緩了幾分:「原來如此!」她回頭對侍女使了個眼色,那侍女忙笑著上前扶起阿福,悄悄將一個裝了金餅的荷囊塞到了他手裏。阿福臉上果然露出了幾分掩不住的喜色。

常樂嘆了口氣:「這事倒也稀奇了,聖人就沒留幾個伺候的麼?」

阿福左右看看並無他人,笑著低聲道:「除了竇內侍,就隻有庫狄夫人被留在殿內了,似乎就是她為這邊說了不少好話。」

庫狄氏?千金大長公主愕然失色,脫口尖聲道:「庫狄氏,什麼時辰輪到她多嘴了!」見常樂轉頭瞪了自己一眼,她這才意識到失態,忙掩住了嘴,目光下意識地往院子裏一掃,卻見十餘步外裴行儉也正轉頭看了過來,一雙眸子竟是冷冽如電。她心頭劇震,幾乎沒倒退一步,定神再看,卻見他已看向了別處,神色似乎並無異樣,隻有胸口猶自怦怦的心跳在提醒著自己:剛才的一幕並不是錯覺。

她怔怔地出了好一會兒神,突然有些懊惱,那位說是眾叛親離的武皇後哪有半分倒下的跡象?常樂她們這般苦心經營,還不抵她對聖人私下說幾句話!還有這裴氏夫婦,難怪他們如此囂張,當年臨海不就是因為惹了他們……耳邊一聲冷哼,千金驀然回過神來,隻見常樂的目光也落在裴行儉的身上,聲音平淡得有些瘮人:「好一個裴行儉,好一個庫狄氏!走,咱們去看看臨海,此事……罷了,橫豎她也不算吃虧。」

不算吃虧?看著常樂拂袖而去的背影,千金心裏不由嗤笑了一聲,常樂跟駙馬是結髮夫妻,跟前沒有先頭夫人留下的嫡長子,怎會明白其實要緊的不是襲爵與否,而是自家兒子一定要勝過一頭!臨海若是知道了此事……她冷笑著撇了撇嘴,到底還是快步跟了上去。

庭院裏,宣詔使不知何時已悉數離去,下人們忙著收拾院落,靈堂裏的香燭越發氤氳,不時傳來哭泣與禱祝之聲。突然間,後院一陣喧嘩,有人狂奔而出:「阿郎!快!快!大長公主,大長公主好像、好像有些不好了!」

整個院子驟然靜了下來,片刻之後,各種聲音才轟然響起,奔跑聲、叫喊聲、呼喚聲一時此起彼伏,終於在半個時辰後,化成了一陣比一陣響亮的嚎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