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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2 / 3)

於夫人猶自在神色恍惚地不住低聲呢喃:「怎麼就過了四五日了?我詔書也沒接,來的親族好友也沒謝,讓你們去接待那些長輩,接待那些國夫人,不是失禮麼?隻怕她們以為我又是在拿大了……」

琉璃心裏越發難受,隻能道:「怎麼會,她們都讓您好好保養身子。」

於夫人卻突然「哎呀」 了一聲,扶案就要站起來:「如今都第五日了 !來的不是外地的族親便是尋常些的同僚,更是不好慢待的。大娘,你莫管我了,快去幫著阿羅招待她們,我這裏有婢子們伺候就好,你快去! 」

琉璃忙按住於夫人的肩頭,心思急轉之下憋出了一句:「阿母忘記日子了麼?今日正是中秋。這大節下到底忌諱些,同僚們怎麼好來這邊?如今已過了巳時,親族們也早散了,這時辰外麵倒是沒什麼人了,不用琉璃去招待。」

「那就好。」於夫人慢慢坐了下來,抬頭望著窗外,神色依然有些空茫。

琉璃細細梳理著她花白的頭髮,心知隻怕也拖延不了太長時間,手裏的梳子不由越握越緊。她自然曉得此時的人有多看重身後哀榮——為了讓父母遷葬得體麵,玄奘都能腆著臉忽悠皇帝出錢出力;為了祖父築墳,李義府更是活活累死了一個縣令;至於平常人家,為喪禮傾家蕩產的更是不在少數。於夫人雖然豁達,卻絕不可能不看重丈夫的身後事!若是讓她瞧見外麵的情形……偏偏裴行儉今日一早就出了門,現在也不曉得回來了沒有!

她正絞盡腦汁想找個由頭再拖一拖。於夫人卻突然開了口:「外頭怎麼這麼靜?這些天裏怎麼一直都這麼靜……大娘,如今朝廷給你義父的追贈是什麼?」

琉璃心裏猛的一緊,忙低頭去看銅鏡。鏡子裏,於夫人也在看著她,眸子不知何時竟已恢復了幾分清明,目光又是悲涼又是期盼。琉璃隻覺得胸口就如堵上了一塊巨石,幾乎有些無法呼吸,硬著頭皮道:「這些日子聖人一直身子不好,好些日子沒上朝了,隻怕還要等兩日才能下詔。」

於夫人怔了半晌,緩緩搖頭:「聖人不臨朝?那皇後呢,宰相們呢?」

她扯了扯嘴角,臉上露出的笑容比哭更淒涼:「難怪這幾天都是這 靜,我躺在床上,老覺得自己不過是做了場夢,再睡一睡,醒了就好,不然怎麼都聽不到什麼哭聲?原來是……這樣!

「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你義父這回去涼州之前跟我說,他是武人 功業靠的是一刀一槍的拚殺,不是依仗誰的勢,他也不想看見蘇氏門庭變成趨炎附勢之徒雲集的場所。他讓我不用搭理那些&人,更不用為了他去交遊奉承。我竟真的信了,這幾年,我一日日關著府門等他告老歸來,好一起過幾天清清靜靜的日子,結果卻是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在了軍營裏……」

於夫人終於哽咽起來,淚水順著臉上的皺紋滾滾而落:「我若是早些放下`身段,多去榮國夫人和許相公那邊走動走動,他也不至於這麼多年都無人過問!說不定早就回來了是不是?怨我,都怨我!」

琉璃眼中酸澀無比,卻不能不咬牙忍住,忙掏出帕子幫於夫人擦拭淚水,柔聲勸慰:「阿母怎能這麼想?義父的為人您還不清楚?鎮守邊關,為國殺敵,是義父畢生的心願。他這麼大年紀,若想回長安養老,自然早就上書請退了,誰還能不準?這些年義父都留在軍營,自然是邊境未平,他為國 盡忠的心願未了。阿母為他守著這個家,義父感激您都來不及,又怎會埋怨?」

於夫人抬手摀住了眼睛:「他真是不想回來麼?他怎麼就這麼狠心?他怎麼就這麼傻!」

義父真的是狠心嗎?琉璃心頭也是一片茫然,嘴上輕聲道:「世事難全,義父也是沒有法子。義父總是教導守約,凡事到了難以抉擇之際,無法看清得失利弊之時,便隻能求一個問心無愧。義父如此作為,旁人或許覺得不解,或許覺得不值,可義父定然是問心無愧的。」

於夫人慢慢放下手掌,笑容淒涼:「你義父問心無愧,可我問心有愧,他們這些男人心裏想的都是盡忠報國、建功立業,自然不錯。但若由著他們的性子來,讓他們落到這般境地,卻是我們的不是,都是我們的不是……」

琉璃心頭劇震,手上一抖,梳子上竟帶下了兩根白髮,於夫人卻毫無所覺,猶自喃喃不休:「都是我們的不是」。

光潔的銅鏡裏,映出了兩張容顏迥異、神色卻同樣茫然的麵孔。

門外一陣腳步聲響,羅氏一陣風般捲了進來:「阿家,韓國夫人前來弔唁,馬車已快到門口了!」

琉璃大吃一驚,瞪大眼睛看著羅氏,羅氏顯然也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無聲地搖了搖頭。於夫人倒是精神一振:「韓國夫人?難得她竟有這份心。阿羅,你去門口迎一迎,大娘,快幫我把頭髮梳好。」

琉璃忙三兩下幫於夫人綰了一個髻,用生麻束好。於夫人一迭聲地催著荇要往外迎幾步,琉璃也隻能招來婢女一道扶著她慢慢往外走。於夫人原是腳下虛浮,越走倒是越穩當。琉璃心頭卻多少有些七上八下:此刻有人能來自然再好不過,可韓國夫人不是一直在府裏靜養嗎,怎麼會突然過來?難不成又是武後的意思……隻是當她站在院門口,一眼看見一身素服、緩步而來的武順娘時,這些困惑疑慮頓時悉數變成了震驚。

一個月不見,武夫人的麵孔明顯豐潤了一些,神情更是平靜異常。乍一眼看去,她似乎不但恢復了常態,甚至比從前更顯雍容。隻是她身上有種東西,那種曾經讓她看起來格外嫵媚迷人的東西,那種即使在她顛三倒四說著舊事時依舊在隱隱燃燒的東西,已經徹底熄滅了。那帶著安靜麵容端莊步態走過來的,彷彿是一個蠟製的空殼,注定會迅速地褪色、對塌……直到武夫人走到跟前,琉璃才總算定住了心神,認出扶著武夫人的秀麗少婦正是武敏之的夫人楊嵐娘,也是一品的國夫人,忙上前幾步向兩人欠身行禮。

武夫人搖了搖頭,聲音輕緩平淡:「我也是今日才得知邢國公薨逝的消息,來得晚了,失禮莫怪。」

楊嵐娘屈膝還了半禮,低聲解釋:「真真對不住,這些日子阿家一直在府裏靜養,不曾聽聞府外之事,今日去庵中上香,看見這邊大門,才知曉此事。阿家說,邢國公夫人與您都不是拘禮的人,直接上門便好,我已打發下 人回府去取賻儀,還望夫人莫怪咱們冒昧。」

琉璃這才恍然,忙嘆道:「夫人太客氣了。」怪罪?她感激都來不及!楊嵐娘回頭招了招手:「阿媛,你過來見見邢國公夫人、武邑縣公夫人與庫狄夫人。」

從武夫人身後應聲轉出一位女子。琉璃抬眼看去,不由一愣。這女子不過十四五歲年紀,卻已出落得身姿窈窕,纖濃合度,一張鵝蛋臉更是明豔不可方物,杏子眼裏彷彿天然便有波光瀲潘,微微上揚的紅菱唇卻還帶著幾分稚氣,看去就如春日清晨帶露半開的牡丹,雖未盛放,卻已可以想見那 瑰姿豔逸的絕代芳華。

大約是眾人都看著自己,少女凝脂般的麵頰上燒起了一抹嫣紅,行禮問安倒是優雅大方,腳下卻不自覺地往楊嵐娘身旁躲了躲。楊嵐娘含笑攜住了她的手:「這是家叔司農寺楊少卿的幼女媛娘。沒見過什麼世麵,還請夫人們見諒。」

原來是楊嵐娘的堂妹,琉璃不由暗自讚嘆:楊家果然是得天獨厚,美女輩出!於夫人也多看了阿媛幾眼:「大家閨秀,原該如此。」

一行人互相見過禮,到來堂屋之前。一番行禮致哀之後,琉璃引著她們到了後院正房落座。武夫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隻說了幾句節哀順變之後的泛泛之語便不再開口。楊嵐娘倒是四下看了幾眼,大約是終於確信這屋裏無旁人弔唁,眼神裏露出了一絲驚訝與尷尬,說話愈添了十二分上心。

琉璃眼見要冷場,忙問道:「夫人這些日子身子如何?看著倒是好多了。」

武夫人語氣淡然:「是麼?橫豎不過如此而已。」

楊嵐娘忙欠了欠身:「多謝夫人關懷。前些曰子阿家換了相王府的明先生看診,的確是好了許多,隻是愈發愛靜,平日也就去去庵堂,倒是常會惦記起夫人。」

果然是明崇儼在給她看病?卻怎會看成這般模樣!琉璃看著眼神的武夫人,心頭說不出什麼滋味。聽到楊嵐娘的話,想了想答道:「卻不知夫人平日在哪處寶剎上香,可容琉璃同去叨擾叨擾?」

武夫人看了琉璃一眼:「就是這邊的宣化尼寺,比別處清淨。」

楊嵐娘倒是有幾分驚喜:「庫狄夫人平日也常去拜佛?」

琉璃點頭:「我也是入鄉隨俗,西疆那邊佛風昌盛,猶勝長安,出門十七,必有廟宇,想不拜佛都難。」

武夫人「喔」了一聲,臉上難得地露出了幾分興致。琉璃心裏一動,索性將西州、龜茲的寺廟佛風都娓媚描述了一遍。眾人都是信佛的,自然聽得入神。說到後來,連原本略顯羞怯的阿媛都忍不住問了兩句。屋裏的氣氛頓時鬆弛下來。

琉璃正說到西州官家女眷裏也常有人捨身出家,一名婢女匆匆而入:「啟稟娘子,有位裴府的崔氏夫人登門弔唁。」

崔夫人?哪個崔夫人?琉璃一怔,羅氏已站了起來:「阿羅失陪片刻。」

沒過太久,來客便跟著羅氏進了堂屋,素衣粉麵,正是崔十三娘。她進門先滿臉歉意地向於夫人行了一禮:「夫人節哀,家中阿翁近日身子不大好,外子一直脫不開身,妾身也是今日才能出門,匆匆而來,實在是抱歉。」

原來如此!琉璃心頭微微一忪。這幾日,她認識的人裏,除了蘇氏的一些親友,也就是麴崇裕夫婦登門弔唁了一回。她雖然早知長安城最不缺的便是識時務的俊傑,卻多少有些寒心,原米裴炎夫婦倒是……崔十三琅若有所感,轉身對琉璃點了點頭,眼神裏滿足寬慰。

眾人重新落座,十三娘與楊嵐娘和武夫人顯然也打過交道,熟絡地寒暄了幾句,又低聲寬慰著於夫人。武夫人臉上漸漸露出倦色。楊嵐娘轉頭對琉璃道:「阿家如今每月初八和十五都會來這邊上香。」

琉璃會意地點頭,還未開口,就聽十三娘輕聲道:「夫人此言差矣,邢國公是何等人物?力平三國,威震四海,能來為國公上一炷香,是十三娘的造化焉能當夫人的謝字?」

於夫人搖了搖頭,神情有些苦澀:「征戰原是武人分內之事,如今……又算得了什麼?十三娘太過客氣了。」

崔十三琅嘆了口氣:「夫人其實不必太過傷懷。自古以來,但凡特出之士,都是天賦異稟而生,功德圓滿而去。所謂名將多舛,美人薄命,原是天命有缺,不能教人十全十美,卻強似庸碌之輩安享天年。何況邢國公是以蓋世軍功威震天下,又以古稀高齡鞠躬盡瘁於邊關軍營,古來名將,有幾個能如此善始善終?如今這些人情冷暖,與國公的功業相比,不過是過眼雲煙,夫人又何必放在心上?」

她的聲音依然輕柔低婉,整個屋子卻突然靜了下來。於夫人嘴唇微微發抖,半響才道:「你說得是!」她抬頭看著窗外,目光似乎已穿過庭院,落到了極遠的地方,臉色雖然依舊憔悴,眉宇間卻漸漸舒展了許多。

琉璃心頭也是一震,自己這幾日看著蘇府門前車馬日稀,難過之餘,竟然滿腦子也都是這一時的人情世態,還不如十三娘看得遠!她不由脫口接上了話頭:「正是,這世間的榮辱得失,原是不能以一時而論。義父如此功業,待到百世之後,如今春風得意的人物說不定早已泯沒煙塵,義父的英名卻定然可以不朽!」

於夫人的目光轉回到琉璃的臉上,微微點了點頭,嘴角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