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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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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沉默不語的武夫人卻突然開口問道:「果然是天命有缺麼?難不成美人薄命,真的能強似旁人安享榮華富貴?」

琉璃心頭微凜,忙轉頭去看崔十三娘。十三娘也怔了一下,略一沉吟才低聲道:「曇花一現,勝似百花長紅。」

武夫人點頭不語,怔怔地望著門簾,思緒不知飄到哪裏去了。

十三娘往外看了看,麵帶歉色地站了起來:「諸位夫人,妾身今日家中還有些事情,請恕先行告退。」

武夫人回過神來,也起身告辭。琉璃與羅氏一道將她們送了出去。十三娘瞅了空子,拉著琉璃落後兩步,低聲道:「真真是抱歉,子隆和我是昨日才聽說這邊的情形。子隆說,聖人心地仁厚,未下詔書,多半事出有因。隻是今日家尊雖略有好轉,他卻還不好離府進宮,阿嫂你要不要……」她的目光往前一瞟,落在了武夫人的背影上。

琉璃看著武夫人那透著幾分陌生的背影,慢慢搖了搖頭。她實在不忍心讓這樣的武夫人再捲入這些事情,還有裴行儉,他大概也不願意……想到這兩天他幾乎不眠不休的忙碌沉默,眉宇間越來越濃鬱的陰霾,琉璃隻覺得心情愈發覺重。

崔十三娘沒再說下去,兩人一路沉默走到內院門前,武夫人突然回過頭來:「不知崔夫人府上何處?可否同車而回?」

琉璃吃了一驚,剛想說話,崔十三娘已含笑欠身了一禮:「那妾身就厚顏叨擾韓國夫人了。」

目送著幾輛馬車離開院門,琉璃不由自嘲地搖了搖頭。榮國夫人府在長安城的西北,裴炎的宅子卻在城東,哪裏能同路?不過十三娘自然不會像自己這麼讓人掃興。想到她剛才說的那番話,琉璃心裏隻是一聲長嘆,難怪人人都喜歡她,她除了好性子、好相貌,竟還有這樣一顆真正的七竅玲瓏心。自己和義母若能有她一半的長袖善舞,他和義父的處境,是不是就不會如此艱難?

她正在出神,耳邊卻聽見一聲回稟:「啟稟夫人,裴少卿請夫人去書房一趟。」

他已經回府了?琉璃再也顧不得旁的事情,轉身便走。從院門到書房並不算遠,走上台階時,她的背上卻已出了一層薄汗。剛到門前,素簾突然一挑,裴行儉的身影已是出現在門口。他靜靜地看著琉璃,目光竟是異樣的深沉。

琉璃一顆心不由也沉了下去,慢慢走到他的跟前,抬頭看著他幾日來驟然消瘦的臉孔和滿是血絲的雙眼,一時幾乎不敢開口。

裴行儉伸手握住了琉璃的手掌,聲音依然有些沙啞,一字字說得緩慢又清晰:「琉璃,我想上表辭去官職,和阿兄一道去涼州將恩師的棺木送歸故裏。

琉璃一怔,辭去官職?這倒是無所謂,可扶棺回鄉……從涼州到蘇氏故裏冀州足足有三四千裏吧,帶著棺木少說不得走大半年?那分辛苦更不必提。他回長安才多久?三郎才多大?

無數種情緒亂紛紛地湧上心頭,堵得琉璃幾乎有些呼吸不暢。沉默良久,她到底隻是輕輕點頭「嗯」了一聲:「路上會冷,我回頭便給你多準備些冬衣,你要照顧好阿兄,自己不能先病了。」以蘇定方對裴行儉的恩義,以裴行儉對蘇定方的感情,他就算決定披麻戴孝、守廬三年大概也不算什麼吧,何況如今這情形,他若再不做點什麼,隻怕他自己……裴行儉低頭凝視著她,一口氣彷彿是從心底裏嘆了出來:「琉璃! 」他 握著她的手緊了緊,轉身帶著她進了書房。

這間屋子頗為寬敞,隻是看不到幾本書冊,倒是掛了滿牆的刀劍長弓。屋裏略有些暗,案頭搖曳的燭光照亮了燭台下已經磨好的墨水、鋪好的紙張,也將裴行儉眉宇間的陰影映得愈發深鬱。

「件事情……我已打聽清楚了,昨日聖人又召見過宰相們了,台省那邊卻依然全無動靜;適才我也去過了幾位相公府上,門房都說,他們不在家中。此事若真如我所料,是幾位相公不肯向聖人稟報恩師的死訊,尋常的摺子隻怕一時半會兒都到不了禦前;若萬一真是聖人的意思,我能為恩師做的,也隻有這件事了!」

琉璃愣了一下才猛地醒悟過來,他上奏章原來還有這層意思!如果這種冷遇真是皇帝的意思,他自然無法心安理得地做這個官,不如索性辭官盡孝;如果是幾位宰相不肯向聖人稟告蘇定方的死訊,旁的奏摺他們都能按例辦理或索性壓下,但他所請之事並無先例可循,無論是準是駁都不好做主,唯有讓皇帝來定奪,此事自然會直達天聽。隻是這樣一來,他也等於得罪了所有的宰相……琉璃不由遲疑道:「守約,要不,我明曰先去求見皇後?」

裴行儉微微搖頭,目光柔和,語氣卻是斬釘截鐵:「不用!這是我的事,你好容易才過了幾天清靜日子,怎麼能再捲進去?」

琉璃正想爭辯,他已抬頭望著窗外補充了一句:「嗯師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也不願意。他定然不會願意看見咱們在這件事情上,走什麼門路、用什麼手段!」

琉璃垂下眼簾,滿心都是苦澀。是,他們都是頂天立地的英雄,都不肯網羅羅黨羽、謀求後路,不肯讓自己的妻子去逢迎後妃、結交權貴,所以才會落到現在的下場!

裴行儉的聲音柔和了下來:「你放心,我心裏有數,不會有事。此事說來也算符合孝義,任誰也挑不出什麼錯來,聖人多半會恩準。我大概過幾日就會和阿兄一起離京。長安這邊,就要辛苦你了。」

他都已經決定了,自己還能說什麼?琉璃勉強壓下滿腹心思,點了點頭:「你也不用擔心,我會時常帶三郎過來陪義母,三郎喜歡這邊的大院子,義母也是疼他的,有他陪著,義母隻怕也會開心一些。」

裴行儉的嘴角微微一揚:「有你在,我不擔心。」

他的語氣還算輕鬆,眉宇間的悒鬱似乎並沒有消減太多。琉璃不由疑惑起來:「守約,你到底還有什麼心事?」

裴行儉默然良久,終於搖了搖頭:「我隻是後悔,早知如此,我頭兩日就 該上奏!可聖人多病,朝政如今多靠宰相處置,若真是他們有意瞞報,這樣一封奏章上去,難保聖人不會動怒,—個不好甚至會君臣離心。我總以為,相公們就算一時疏忽,略加思量總會明白其中利害。誰知等到今日,還是如此!可再等下去,我總不能看著恩師的後事當真就……」他閉上雙眼長嘆了一聲,好半晌才重新睜開眼睛,眼中已有些發紅。

「隻是我拖到如今再上書,不但讓恩師後事越發淒涼,聖人說不定也會 更為震怒。我瞻前顧後了這麼幾日,最後竟是一頭都不能成全!」他低頭看 著琉璃,自嘲地笑了起來:「琉璃,所謂自作聰明,是不是就是我這樣?」

琉璃心裏一陣難受,伸手環住了他的腰:「胡說!你哪裏是自作聰明,你是思慮得太周全,也太過求全責備。你不用擔心,義母精神好多了,適才十三娘還特意過來勸慰了阿母,阿母都聽進去了。」

她把十三娘的話轉述了一遍後說:「她說得原是不錯,無論此時如何,千秋之後,義父照樣是一代名將,這一時的得失榮辱又算什麼?若如此冷遇,真是宰相們的緣故,他們自然該承擔後果。難不成任由他們裝聾作啞,令聖人耳目蔽塞,才算對得起朝廷?守約,你總說,世事難料,有時不能去想利弊,隻能求個問心無愧,怎麼事到臨頭,還是這樣為難你自己?」

裴行儉沉默片刻,苦笑著點點頭:「你說得是。無論那幾位相公為何如 此,無論結果如何,他們敢做便該敢當!過猶不及,是我著相了! 」

他抬頭凝視著掛在牆上的那些長弓短劍,久久地沒有出聲。琉璃也轉頭看了過去,這些兵器大概都是蘇定方用過的,刀柄弓背上猶自泛著常年摩挲留下的沉穩光澤,大概再過多少年也不會褪色。

裴行儉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人心易變,世事無常,唯有功業,能歷百世而不朽。恩師他,定然可以流芳千載! 」他轉身走到案幾前跪坐下來,展開紙卷,提筆一了下去。

燭光下,那一行行端凝的墨書也閃動著同樣沉穩的光澤,彷彿不會被世間的任何東西磨滅。

兩日之後,這份奏章才終於出現在紫宸殿書房的案頭。

李治原是有些倦意,隻是撐著額頭讀了兩行,便騰地坐直了身子,待到字字讀完,更是霍然而起,拂袖一甩。就聽「啪」的—聲脆響,案幾上那方白玉瑞獸鎮紙與雕著蓮花紋的地磚頃刻間已是兩敗俱傷。

一旁服侍的竇寬唬了一大跳,等了半晌,見皇帝沒有別的動靜,才悄悄上前將那已缺了一角的鎮紙撿了起來。他還未直起腰,就聽書案後李治突然笑出了聲:「這便是大唐的宰相們,這便是朕的宰相們!」

這笑聲冷峭入骨,竇寬身子一僵,忙彎腰退後了好幾步,抬頭一瞟,卻見李治一不動地站在書案後,咬牙瞪著門外,隻是看著看著,臉上的嘲諷 和怒色,卻漸漸變成了一片惘然,眼角的皺紋看上去都深了幾分。

良久之後,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也變得有些沙啞:「傳朕的旨意,讓幾位 相公即刻進殿!」

沒過多久,這沙啞的聲音便迴蕩在大唐最有權勢的幾位朝臣耳邊:」蘇 定方於國有功,按禮應予褒贈,你們為何一字不提!」

一片沉默中,紫宸殿的空氣似乎變得越來越黏稠沉重,終於凝聚成暴雨前的烏雲。

次日一封遲來的詔書終於抵達蘇府,追贈蘇定方為左驍衛大將軍、幽州都督,蘇慶節按例減等襲爵為章武郡公。

六日後,朝廷終於議定蘇定方謚號為「莊」;同日,被擢為宰相不到半 年的東台侍郎李安期悄然離開長安。讓他出任荊州長史的詔書寫得四平八穩,可所有的人都分明地感受到了皇帝那不動聲色的怒火與警告。

十天後,朝廷迎來了更大的地震:皇帝李治因久病難癒,沼令太子李弘監國。

一時間,少陽院內外一片陽光明媚,含涼殿上空多少有些陰晴不定,至於長安城的各大宮宅府衙裏,更是不知幾處春風得意,幾處秋雨飄搖。

不過,對於早巳閉門謝客的蘇府來說,這樣的消息巳是激不起任何波瀾。琉璃也隻是在心裏冷笑了一聲——這位多愁多病的皇帝是在發現舅舅靠不住,老婆靠不住,自己一手提拔的宰相們也靠不住之後,隻好準備靠兒子來幫他治理天下了嗎?他還真是……她搖了搖頭,把所有的思緒都拋到了一邊。九月的陽光從樹葉間灑落下來,將她身上的本白色粗麻裙染上了斑斑點點的暖色,彷彿是灑下了一朵朵細碎的菊花。

院子裏,金黃的菊花開得正好,將空蕩蕩的庭院映襯得秋意盎然。微風吹過,那些素色的燈籠和顏色漸漸絢爛起來的樹葉一道發出了颯颯的 輕響。

不遠處一棵枝葉茂密的楓樹下,乳娘正抱著三郎去夠剛剛泛紅的樹葉,三郎努力了幾回,終於一把抓下了半片葉子,高興得蹬著腿大笑:「啊呀!啊呀!」

坐在一旁的於夫人與羅氏都笑出了聲:「這孩子,倒是會惦記人的!」

琉璃也笑了起來,目光卻不由看向了西邊,那邊的天際沒有一絲雲彩,隻有兩行大雁,在碧色天幕上寫下了一個略顯淩亂的「人」字。三郎的那位阿爺,如今已在數百裏之外了吧?皇帝駁回了他辭官的請求,卻令他以司文少卿的身份出京協理故邢國公歸葬事宜。七天前,她在開遠門外目送著他再次踏上漫漫絲路,那是通往西州的路,也是五年前蘇定方離開長安時走過的路。但有些路,無論如何,她都不想看見他再走一遍……不知此時此刻,他頭上的天空,是否也如此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