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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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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聽得心驚肉跳,一個字也不敢接。好在武夫人並沒有看她,隻是 自顧自地講了下去:「我昨夜想了一整夜,才明白過來,我這一世原是白活 了,除了造孽,什麼事都沒做過!事到如今,想積福大概是晚了,最多也就 是不為自己的冤孽再去害了旁人,這樣的罪過,我受不起了,我再也受不她的意思是,絕不會讓身邊的人再因為這件事情被滅口?可這事她隻怕也是做不得主的,隻能但願楊老夫人能多些顧忌,手下留情。琉璃念頭急轉,好容易才答了句:「夫人多慮了。」

武夫人苦笑著搖頭。「多慮?我這樣的人,從來不肯多動動腦子的,怎麼會多慮?何況到了今日,這世上我還會去思慮思慮的事,也隻剩下一樁,」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琉璃臉上,眸子幽深得令人幾乎不敢直視,「大 娘,我想來想去,這件事,我也隻能求你了。」

「若是有朝一日,敏之惹怒了聖人和皇後,大娘,你能不能幫我,在他們麵前替敏之說句話?大娘若能應下,武順生生世世都感恩不盡! 」

她長跪而起,深深地彎下了腰去,那素白的身子彷彿對折在了席褥之上。

琉璃唬得跳了起來,伏地固禮不迭:「夫人折煞琉璃了 !周國公是何等身份?有夫人、老夫人在,哪裏輪得上琉璃來插嘴?」就憑他昨天作下的孽,自己就算賠上性命也救不了他!

一陣窓窣聲響,琉璃隻覺得手臂上一緊,卻是武夫人探身扶住了她。 她的手指和聲音分明都有些發顫:「大娘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如若有朝一 日,人人都對敏之喊打喊殺,母親和我又、又沒法進宮。大娘,我求你在聖 人和皇後麵前說一句話,請他們看在我盡心盡力伺候過他們的份上,留敏 之一條命!你隻要說這麼一句就成!大娘,我是沒用的人,原是幫不了你 什麼,隻是咱們認識了這麼些年,我從不曾求過你什麼,如今這件事,也隻 能求到你跟前了……」

武夫人的聲音並不淒厲,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卑微和絕望。琉璃隻覺 得自己幾乎也要跟著這聲音顫唞起來,不敢猶豫,垂眸輕聲道:「夫人不必 如此。周國公身份貴重,就算有什麼不是,聖人和皇後也不會苛責,原是無 須夫人擔憂。但若真有那麼一天,琉璃又能在兩聖麵前建言,定然不敢忘記夫人的吩咐。」

武夫人的手驀然一鬆,長長地出了口氣:「多謝大娘!」

琉璃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卻見武夫人已坐了回去,滿臉都是如釋重負的輕鬆,竟是壓根沒聽出自己話裏的推脫和敷衍!她原本應該鬆口氣,不知為何胸口反而愈發憋悶起來。

武夫人抬頭看了看窗外,突然嘆了口氣:「時辰不早了,我也不能再耽誤你。等你出了孝,記得多去看看我母親。母親年紀大了,不耐煩跟人應酬,但你若去陪她說說話,她定然是歡喜的。」

琉璃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琉璃遵命,夫人也好好歇息,凡事莫要多想,保養身子比什麼都要緊。」

武夫人久久的沒有出聲,琉璃微覺納悶,抬頭一看,卻見她正在靜靜看著自己,對上自己的眼光,臉上慢慢綻開了一個微笑:「好,你先回吧。你還帶著三郎,一路小心。」窗外的晨光映在她依舊蒼白的臉上,將這微笑染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美好溫暖得幾近於聖潔。

琉璃心裏一突,卻不敢多看,更不敢多留,咬了咬牙欠身道:「夫人好好保養,待您回了長安,琉璃再給您請安。」

她默然退出屋子,轉身下了台階。院子裏的幾個婢女都遠遠地避在角落裏,楊嵐娘一個人站在梨樹下,抬頭看看天空,不知在想什麼。聽到聲音,她才回過神來,迎上兩步:「庫狄夫人,您的行李可收拾好了,若是無事,我這便送你們上車。」

琉璃忙客套了兩句,兩人一道向院外走去。她們背後的禪房裏,依稀傳來一點動靜,彷彿是嘆息,又彷彿是低泣。隻是在這朝陽初起、百鳥歡囀的庭院裏,那聲音到底太過微弱,還未傳到人們的耳邊,便在風中散得幹幹淨淨。

琉璃再一次聽到武夫人的消息,已是在數日之後。

榮國夫人府送來的,是一張白麻紙做成的帖子,裏頭用隸書駢四儷六地寫好幾行,那端嚴的深黑色字跡落在慘白的紙麵上,有一種異樣的刺目。

明明這樣的帖子已接過好幾回,明明上頭的每個字每句話都不陌生,琉璃卻還是來回讀了好幾遍才確信自己並沒有看錯:韓國夫人武氏日前因病逝於終南山法常尼寺,終年四十七歲。

她怔怔地站在庭院中,心頭不知為何並沒有太多驚愕,隻有一股寒意從拿著訃文的指尖向四肢百骸直透進來。

小米的眼圈倒是紅了:「不是說韓國夫人隻是因為照顧楊娘子過了病氣麼?怎麼轉眼就……那麼和氣的人,老天真是不開眼!」

琉璃木然搖了搖頭。小米說的她自然都知道。榮國夫人趕到法常尼寺後,傳出的消息就是楊媛娘淋雨後得了風寒,韓國夫人日夜照顧,過了病氣,婢子們也病了好幾個,病勢都頗有些凶險。甚至有禦醫專門到這邊來為她和十三娘診過脈。她原本膽顫心驚地等著阿媛病逝的消息,沒想到最後竟然是……無數畫麵在她眼前亂紛紛地閃過:武夫人那自責的神色,恍惚的微笑,如釋重負的嘆息,一幕比一幕更清晰。春日的陽光從樹葉間灑落下來,雪花般落滿了琉璃的衣襟。她不由打了個寒戰,快步走回了屋子。

迎麵雪白的牆壁上,是一張顯眼的橫幅,「內省不疚,俯仰無愧」。正是琉璃最熟悉的筆跡。她抬頭看了好一會兒,身上的寒慄才一點一點地消了下去。從沒有哪一刻,她是如此希望寫字的人就在自己身旁,希望他能 告訴自己,她究竟有沒有做錯什麼。

隻是一個月後,當裴行檢終於風塵僕仆地回到長安,看著他那張被數千裏風霜磨礪得越發滄桑沉峻的麵孔,琉璃隻覺得眼眶裏有熱熱的東西在往外浦,雙唇卻下意識地抿住了所有複雜的情緒。

白日轉眼即逝,夜色漸漸深沉,三月的晚風從簾底吹了進來,帶來暮春時節特有的清香,白瓷臥羊雙角上頂著的燭火輕輕搖曳,為屋裏平添了幾分暖意。

三郎大約是白日裏興奮過頭,屋角的滴漏還未到二更,他便伏在裴行儉的懷中沉沉睡去。裴行儉卻捨不得撒手,隻是輕輕調整了一下姿勢,好讓這小肉墩睡得更舒服些。

琉璃不錯眼地看著這父子倆,眼見三郎的鼻頭上冒出了細細的汗珠,忙拿出帕子探身去拭。裴行儉順手接過了帕子,卻低聲問了句:「最近沒人來尋你的不是吧?」

琉璃怔了怔,抬頭看了過去。裴行儉正凝視著她,他的眼神依舊溫和專注,眼角卻不知何時又添了幾道細紋。琉璃忍不住伸手輕輕撫了撫他的眼角:「不是說過了麼?這幾個月我都沒怎麼出門,誰會來尋我的不是?平日連客人都少,也就是舅母、阿嫂和十三娘會來坐坐,再就是繼母和真珠偶然會過來……」

裴行儉抬手按住了她的手背:「我知道。我是說,那一次,你們幾個自己先回來了,後頭卻出了那麼大的事。韓國夫人去世後,榮國夫人那邊,有沒有遷怒於你?」

琉璃愣了一下才搖頭:「那倒沒有。」自己聞訊趕去弔唁時,楊老夫人拉著自己老淚縱橫,幾乎崩潰;武敏之更是喪魂落魄,跪在靈前答謝的模樣,就像一隻牽線的木偶,似乎已完全沒了知覺。她在傷感之餘,懸著的心倒是放下了大半;待在哭喪的婢子中看見了阿霓和另外幾張熟麵孔,心裏便更多了幾分踏實。聽說阿媛的病也在好轉,隻是傷了身子要長期靜養……裴行儉嘆了口氣:「那就好,說來或許真是天意,不過是一場雨而已,卻斷送了多少人!聽聞算出迎娶太子妃吉日的兩位卜者都被貶黜了,太子又犯了嗽疾,禦醫也被罰了兩個。隻有那位明文學,因勸喻聖人莫急著定下太子的婚期,說是天象不利,倒是被擢升了兩級。」

明崇儼連這件事都算出來了?琉璃怔了半晌,隻能搖頭:「是不是天意,誰知道!」與其說是天意,不如說是人算吧。武夫人一世糊塗,最後走出的這步棋,卻當真是天衣無縫,誰能想到她會用自己的命來掩飾醜聞?隻可惜到最後……屋裏突然變得有些安靜,裴行險若有所思地看了過來:「琉璃?」

他的眼裏有關切,有擔憂,大約是黑瘦了些,微微皺著的眉間彷彿也多了好些憂慮的陰影。琉璃的心裏微微一疼,亂糟糟的情緒突然定了下來。無論如何,一切都已經過去,而且就算重來一次,她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如果武夫人的謀算注定成空,自己也注定要辜負她的囑託,又何必把這份負擔到他的肩上?

她看著他笑了笑:「沒什麼。隻是覺得,人算,終究不如天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