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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1 / 3)

第十四章 不速之客 不情之請

跳動的火焰中,黃麻紙剪成的串串銅錢和金銀紙箔剪成的裙襖迅速捲曲變色,很快便悉數化成了灰白的紙燼。隔著火光與煙霧,修葺一新的安氏墳塋愈發顯得氣象肅穆。一陣西風吹過,不少紙灰被吹上了墓表、墳頭,倒是給規整冷峻的墓園添上了幾分煙火氣息。

琉璃默默禱告了幾句,站起身來。大約是跪得有些久,她隻覺得眼前微黑,心頭一陣煩惡。好在一旁的小米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三郎也嘟嘟囔囔的拜了好幾下,起身後東張西望:「外祖母聽見三郎的話了嗎?」

琉璃彎腰拉住了他的手,柔聲道:「自然聽到了,外祖母定會保佑三郎快快長大。」

三郎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好奇地四下打量。前幾日,庫狄延忠打發人送了消息過來,他把家中墓園修整了一遍,又特意提到,安氏的墳頭翻得甚是齊整。琉璃雖然曉得自家阿爺這番舉動絕不是因為唸著舊情,但是已聽說,總要有所表示,正逢十月初一,索性便帶著三郎來祭奠了一番——隻是她如今畢竟是中眷裴宗婦,雖然平日不用處理太多族務,這十月朔的家廟祭奠卻是馬虎不得。這一日,她是整整忙了一個上午,眼見日過中天,才匆匆趕出城來。

初冬時分,白晝見短。琉璃不敢多留,待燒完紙錢紙衣,熄了火頭,便帶著三郎往外走。下午的西郊墓地已是人蹤罕見,陣陣西風捲過原野,枯草起伏處,隻能看見一座座或齊整或殘破的墳塋。琉璃索性抱起三郎,加快了腳步。好容易才走到停著馬車的官道上,卻見前麵不太遠處停著另一輛馬車,兩個戴著羃籬的女子正在登車。

如今風氣日益開放,女眷們平日戴的帷帽也越來越輕薄,這種將大半個身子都籠進去的紗帽已是少有人戴,琉璃不由多看了兩眼,忽然覺得其中一人的背影有些眼熟。隻是那輛馬車似乎已等得不耐煩,人一上車便打馬飛奔而去。

看著那遠去的一路飛塵,琉璃皺眉怔了好一會兒。那身影實在很像足某個熟人,她卻怎麼也想不起到底像誰了!

不過她的這點困惑,在踏入家門之後,便被兩位不速之客帶來的消息砸得煙消雲散——「恭喜阿嫂,阿兄已經榮升司列少常伯了!聖人下了沼書,將阿兄在朝會上提出的長名榜、繪注法定為朝廷製度,待阿兄一回長安,就要主持銓選了呢!」

看著眼前崔十三娘的如花笑顏,琉璃隻覺得腦子有點蒙——裴行儉離開長安才幾天?這麼大的事說定就定了?

與崔十三娘聯袂而來崔玉娘笑容卻多少有些意味深長:「大娘瞞得大夥兒好苦,前幾日還跟十三娘說裴少伯隻喜歡尋丹問藥,不曾想,轉眼間少常伯便幹出了這樣轟動天下的大事!」

琉璃心裏不由有些發虛,這件事她其實多少有所察覺。上月初四,本該在九成宮伴駕的李敬玄突然登門造訪,和裴行儉在外院幾乎談了一夜。從那之後他便明顯忙了起來,不是埋首書房,就是在外奔波,精神倒是一日比一日好。琉璃自然猜得到他在準備什麼,也知道他在事情沒有把握時不愛提及的性子,因此十三娘偶然問及時,下意識的便幫他打了個掩護,誰知轉眼間他竟做到了這一步!

想到他臨行前對自己說的依然是看了幾處宅院之類的瑣事,跟自己待十三娘她們似乎也沒什麼分別,琉璃心頭一時百味交陳,苦笑著搖了搖頭:「玉娘明鑑,這男人家在朝堂上要做什麼,我又如何能知!」

她一麵將崔氏姊妹讓進堂屋,一麵誠誠懇懇地問道:「多謝兩位妹妹告知琉璃此事。隻是十三娘適才說到什麼選法,什麼長榜,難不成有什麼不妥?」不然的話,十三娘還好說,崔玉娘卻是自重身份的人,如今等閑宴席都輕易請不動她,今日這樣登門拜訪,怎麼都不可能是為了道聲「恭喜」吧?

崔玉娘垂著眼簾輕輕撣了撣袖子上的浮塵,頭上那支點翠雙蝶步搖的流蘇微微晃動,在她的麵孔上留下了一道道搖曳不定的薄影,聲音也是淡淡的難辨喜怒:「大娘何必過謙?誰不知曉你和裴少伯坑倆情深,又深受皇後殿下信重,如何能與我這不知朝政的後宅婦人相比?橫豎這消息一傳回來,我那裏就來了好些族人興師問罪,不然大節下的,我和十三娘也不會過來打擾大娘了。」

有人興師問罪?什麼事這麼嚴重?琉璃隻得又保證了一遍:「玉娘,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此事我當真是一頭霧水。什麼長榜短榜的,若不是十三娘今日提起,我聽都不曾聽過。為何這消息一傳出就有人興師問罪,還望五娘指教。」

崔玉娘依然笑容清淺:「這是裴少伯提的銓選之法,大娘若是不知就裏,我等就更是一頭霧水了。我也不大明白他們為何那般氣勢洶洶,還說這什麼銓選法是斷了衣冠子弟們的前程,我琢磨著他們是不是弄錯了?裴少伯自己就是官宦子弟,又怎麼會做出這種自絕後路的事情?」

她原本便生得貴氣,這樣驚心動魄的話從她嘴裏娓娓道來,愈發顯抖高深莫測。琉璃心裏一沉,看著崔玉娘不動聲色的麵孔,想了想索性長嘆一聲:「此事的確有些蹊蹺。按說外子性格沉穩,怎會無緣無故去得罪人? 既然玉娘也不知就裏,我也隻有等外子回來再問一問他。至於有人問罪,唉,多謝兩位妹妹提醒,明日起,我便閉門謝客好了。」

崔玉娘神情頓時一滯,微微睜大了眼睛。

琉璃隻裝作沒看見。崔玉娘雖然口口聲聲不過問外事,卻絕不是無知婦人,如此說一半留一半的吊人胃口,無非是想讓自己著急上火,讓自己去求她,她才好乘機提要求吧?既然如此,那就不如先比比誰更沉得住氣!她微笑著舉高了手裏的杯盞:「不說這些了,兩位妹妹難得登門,且嚐嚐找新做的蓮子漿。味道雖然粗些,卻是按著外子從張真人那裏討的法子做的,說是頗能清心潤肺,滋養肌膚的。」

崔玉娘的眉頭果然皺了起來,嘴唇動了動,卻沒出聲。琉璃又笑容滿麵地指了指兩人麵前的果碟:「這果子裏裹的是新鮮的桂花,味道也就罷了,那股子清香倒是有些提神散寒之效。如今霜氣初下,陰寒漸生,倒是最宜此味,兩位妹妹不妨品一品……」

那桂花果做得小巧玲瓏,金黃色的小小圓果裝在青翠欲滴的荷葉青瓷碟裏,顏色便有說不出的討喜。隻是聽著琉璃滔滔不絕地說著桂花的各色妙用,崔玉娘的臉孔也彷彿慢慢映上了一層果碟的青色,坐在那裏,手指尖都沒動一下。

琉璃的笑容卻是愈發慇勤:「這桂花果可是不合玉娘妹妹的胃口?紫芝,快換個果碟,把新做的菊花糕拿一份上來。好叫兩位妹妹得知,這菊花糕味道卻是有些清苦的,所謂采菊東籬、悠然南山,取的是那分悠遠之境,若還不了妹妹的法眼,我這還有荷花餅、梅花捲、杏子露……」

崔玉娘再也忍耐不住,低頭咳了好幾聲,看了十三娘一眼,皺眉微微搖頭。

十三娘臉上露出了幾分無奈,含笑長跪而起:「不必勞煩阿嫂了,如今阿嫂便是拿了仙果來,我和姊姊隻怕也嚐不出滋味。說來都要怪我。玉娘姊姊今日到我家時,恰好子隆也託人送了家書回來,信上提及了阿兄榮升之事,對阿兄提的銓選法卻有些擔憂。姊姊也正擔憂此事,和我商量了日也不得要領,我這才提議要上門來打擾阿嫂,沒想到隻是給阿嫂白白添了煩擾。」說完便鄭重地欠了欠身。

琉璃如何不知道她是在代人受過,忙起身還禮:「十三娘太客氣了,自家姊妹,有什麼打擾不打擾的?隻是此事我當真是第一回聽聞,若有什麼不妥,還請十三娘指點。」裴行儉的法子雖不是十全十美,但比起眼下選拔官員主要看出身、靠門路的老法子,總要強得多吧?她們是在著哪門子的急?

崔十三娘語氣多少有些猶疑:「子隆說,這法子周全是極為周全的,隻是以考為主,而第一關考的就是律法政務,自然會得罪天下的衣冠子弟。」

得罪了所有的官二代?琉璃吃了一驚,轉念一想才明白過來。以前當官靠出身和門路,衣冠子弟自然最有優勢。而按裴行儉的法子,所有的人都先要過筆試關,考的主要還是行政能力,他們的優勢便蕩然無存。裴行儉的確是想出了最公平的選拔法子,可這種公平,對享受慣特權的人來說,就是最大的不公。而衣冠子弟和他們代表的高官世家,是一股何等龐大的勢力,以前那麼多選官,都因為無法平衡他們之間的利益而被拉落下馬,裴行儉如今要挑戰的,卻是整個高官世家階層……她越想心裏越驚,隻能抬頭看著崔十三娘:「那裴舍人的意思是?」

崔十三娘看了看崔玉娘才輕聲道:「子隆也沒什麼法子,隻是想提醒阿兄一聲,他的法子的確能革除眼下選製的諸多弊端。可是凡事欲速則不達。若是操之過急,隻怕會惹來物議洶洶。畢竟似咱們崔家、裴家這般詩書 傳家的門庭不多,那些宗室新貴、豪門子弟,讓他們與流外庶人同場競技, 比熟知律法,比評議時政,著實有些強人所難,他們若是惱羞成怒……」她 低嘆一聲,收住了話頭。

琉璃點頭不語。裴炎和裴行檢一樣都是科舉出身,但衣冠子弟裏像他 們這樣的畢竟是少數,絕大多數人還是靠著父祖餘蔭步入官場。如今裴行 儉阻了他們的路,他們豈能善罷甘休?想了半日,她也隻能跟著嘆氣多 謝十三娘提醒,待守約回來,我定會將裴舍人的好意轉告於他。」

崔玉娘輕輕「哼」 了一聲,頭上的步搖晃得老高,再也掩不住眉宇間的 那絲憤然:「大娘果然是個心寬的。如今聖旨已下,他們推行此製,便是得 罪天下衣冠,退縮不前,便是有負聖望,所謂進退兩難,莫過於此!裴少伯 如今倒是名動天下,可真正推行起他這套法子來,隻怕不知多少人會賠上 前程!」

原來如此!敢情她今天這一腔的盛氣,是因為覺得裴行儉自顧著出風 頭,卻拉上了她家夫君李敬玄同抗風險?難道她以為李敬玄那種人是裴行 儉幾句話就能蠱惑的?琉璃氣極而笑,脫口問道:「不知玉娘可知,李相前 些日子曾來過寒舍』與外子相談甚久?」

崔玉娘怔了一下,臉上多少有些不自在:「略知一二,相公說是過來詢 問張郎官的後事。」她似乎也覺得這理由有些牽強,忙又補充道:「此事大 娘都不知曉,我家相公就算過來,也未必知曉詳情!"琉璃點頭受教,又滿臉誠懇地問:「那朝會之上,李相可曾提出異議?」 崔玉娘臉色更是難看,沉默片刻才道:「當時裴少伯那般侃侃而談,聖 人又點頭稱是,他總不能生生拂了少伯的顏麵,因此才附和了幾句。說來 此事這般要緊,裴少伯就算有心推行新製,也該緩緩圖之,容大家商量個萬 全的法子。如此當庭上奏,卻是連個退身的餘地都沒留下!如今又該如何 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