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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1 / 3)

第三章 美人恩仇 帝王心術

午時將到,暮春的陽光暖洋洋的曬得人提不起精神。延壽坊裏,早間趕去縣衙看熱鬧的閑漢們猶未歸來,倒比平日清靜了幾分。往來車流中,一輛毫不起眼的牛車悄然拐進裴府西牆邊的小巷,停在了長巷深處裴府的後門門口。

青色的車簾一卷,小米彎腰出來,左右看了兩眼,見隻有看門的婆子拿著踏凳趕將過來,這才回身和趙幺娘一道將琉璃小心翼翼地扶了出來。

琉璃穿了件素麵的披風,從頭到腳都裹了個嚴實,隻是身形比兩個月前又笨重了不少,七個多月的身子看去倒像就要臨盆了一般。她出得車來,也是門裏門外地看了好幾眼,才對那婆子點頭笑道:「這趟差你辦得甚好,隻是回頭嘴可要嚴一點,千萬不要……」

話音未落,就聽後麵有人淡淡地問道:「千萬不要什麼?」

琉璃幾個都嚇了一跳,卻見馬車的後麵,那騎馬跟車的護院身邊不知何時已多了一人,籠冠緋袍,不是裴行儉又是哪個?他帶馬來到車前,一言不發地看著琉璃,臉上竟是看不出半分喜怒。

琉璃暗叫一聲糟糕,他不是要連忙兩天,今日午後才能回來麼?是什麼時候跟上車子的?是不是什麼事都知道了?她有心想問一聲,可對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卻心虛得隻憋出了一句:「沒、沒什麼。」

裴行儉神色平靜地點了點頭:「沒什麼就好。」說完翻身下馬,伸手將琉璃從車上扶了下來,托住她的手臂轉身往院內走去。他的動作輕緩,一如往日,隻是那沉默裏,卻分明多了種平日沒有的壓力。

車上剩下的兩人麵麵相覷,還是趙幺娘先笑了笑:「少伯既然都回來了,我就不去主院打擾了,待會兒夫人若是有召,再使人過去喚我便是。」

小米差點跳了起來:「你、你……」

趙幺娘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少伯這時辰趕了回來,自然有話跟夫人說,我跟過去又算什麼?你也不用怕,咱們都是聽夫人的,少伯那般明理的人,再惱也不會拿你出氣。」說完安慰地拍了拍她,跳下馬車,進門一轉便不見了人影。

小米跺腳不迭,阿郎的確從不拿人出氣,隻是被他淡淡地說上幾句,那份難受,還不如直接去挨頓打!她在車上轉了兩個圈,到底不敢像趙幺娘一樣躲開,隻能跳下車子,提裙追了上去,不遠不近地綴在後頭。

琉璃此時一顆心已在七上八下之間轉了幾十個來回,有心插科打諢一把,低頭瞧瞧自己的身形,頓時打了個寒顫:挺著這麼大的肚子賣萌,太汙染環境了……想了半天,她還是抬頭笑了笑:「守約,你這回的差可是都辦妥了?」

裴行儉的臉色依然是淡淡的:「差不多吧。」

敢情他是差事沒辦完就出來找自己了?看了看裴行儉身上那風塵未撣的朝服,琉璃頓時多了幾分歉疚,老老實實道:「守約,我不是不憂心什麼,就是在家裏悶得慌,想去瞧瞧熱鬧。你要是覺得不妥當,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好不好?」

裴行儉嘆了口氣,轉頭看著她:「那你覺得這樣妥當麼?」

琉璃愣了一下,忍不住辯解道:「我也沒那麼莽撞,昨日就裏裏外外都讓她們打點好了。今日過去,是早早的去,早早的回,也就是在酒樓雅室裏瞧了回熱鬧而已,又不會跟人擠著碰著,沒什麼不妥的吧?」

裴行儉聲音微沉:「那你知不知道今日去那邊酒樓看熱鬧的,有多少人能認出你來?你知不知道自己的雅室前後左右都是些什麼人?你知不知道大長公主那邊派了哪些人過去?你想沒想過,若是他們發現你在那裏,惱羞成怒之下會用上什麼手段?哪怕是尋常熟人在那種場合下一嗓子叫出來,又會是什麼情形?如今你又是……」他突然長嘆一聲,止住了話頭。琉璃不由無言以對,想說自己戴了帷帽,可她如今這體態,加上身邊一頭紅發的小米,但凡知道點底細的,當真是一眼便能瞧出來!瞧著裴行儉眼裏的憂慮無奈,她愈發歉疚,低聲道:「是我考慮不周,讓你擔心了。」

裴行儉微微搖頭:「我擔心不擔心的算得了什麼?你沒事就好。隻是這次沒事,是咱們運氣好,下次你可萬萬不能這樣了!你若實在想去哪裏,跟我說一聲,我來給你安排,也比這樣穩妥得多!」

琉璃低頭不語,心道,你要能安排,那才是見鬼了!最近這一個多月,不曉得是吏選的事沒那麼忙了,還是她的月份大了,裴行儉顯然又犯上了產前綜合症,緊張程度居然比上次有過之而無不及,不讓她多走一步多管一事不說,經常好好在外頭辦著差還會派人回來查崗!琉璃被悶得都快長毛了,好容易這次吏選結束,收尾工作要忙上兩天,她才忍不住溜出來一趟,沒想到這麼小心行事,結果卻是被抓了個現行……想到離分娩還有兩個多月,她簡直連氣都嘆不出來了。

裴行儉瞧著她的臉色,放緩了聲音:「我知道你覺得悶,隻是眼下你身子這麼重了,行動都得小心,何況去那種地方?你再忍忍,我這就讓人把咱們在終南山那邊的莊子好好收拾一遍,等到秋天了,咱們帶上孩子們去住上半個月,那莊子裏就有活水,到時候咱們可以帶三郎釣釣魚……」

秋天?算算時間,孩子那時應該已過了百日,正是可以出門的時候。隻是裴行儉原先也說吏選之後就陪自己到城外去養胎的,前些日子不也改了主意?天曉得幾個月後又會怎樣……琉璃聽著聽著,便有些心不在焉起來,念頭不由又轉到了剛剛看完的那場熱鬧,剛才被嚇得丟到一邊的無數疑惑也紛紛翻了上來。

昨日清晨裴行儉離家前就提過一句,這兩天外頭有些鬧騰,不過他早就安排好了,阿景會出麵處理。等到午後崔玉娘又一次氣急敗壞地找上門來,她才曉得是出了這麼檔事,也嚇了一跳——這麼大的事,阿景怎麼處理得了?把阿景叫來一問,得到的答案卻是,「阿郎說,這事兒明日或許會攀到小人頭上,小人去堂上大叫幾聲冤枉,自會有人出麵收拾頭尾」。

她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這事兒怎麼能攀到阿景頭上,又有誰能扭轉幹坤?這才按捺不住好奇,決心溜出去看個究竟。直到聽到那位行霍的主動自承行賄,她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可問題是,這一切裴行儉是怎麼知道的?那位金大郎又是怎麼死而復生的?

想到裴行儉這幾個月來埋首案牘,怎麼也沒時間去查尋安排這些事情,琉璃心裏越發納悶。待得兩人回屋換了衣裳,她便把婢女們都打發了下去,轉身拉住裴行儉問道:「今天的這一出到底是怎麼回事?」

裴行儉低頭瞧著她,眼神深邃複雜,不知想起了什麼,語氣變得格外柔和:「好,你莫急,我都告訴你。」

他扶著琉璃坐在屏風床上坐下,讓她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己胸口,才低聲道:「這件事說穿了半點都不稀奇。你既然去衙門聽過審,自然也知道,這一回的事情是從金大郎的房東何娘子要出遠門開始的。這位何娘子就是最要緊的人物,給金大郎看病的醫師是她請的,金大郎的後事是她處置的,她曾是北裏的紅人,這次牽扯進來的幾個女伎,也都是她安排的。而這位何娘子,咱們都認識。」他們都認識,北裏的紅人……琉璃猛地坐直了身子:「雪奴?」

裴行儉笑著將她按在懷中:「你總抱怨在家裏都呆傻了,這不還是挺聰明的麼?」

琉璃的眉頭反而慢慢皺了起來:「就算我曾順手幫過她,也不值當她如此回報吧?她這次把那些人都得罪狠了,隻怕再也回不了長安,難不成就此拋家舍業的在外頭漂泊?這算怎麼回事?」

裴行儉伸手撫開了她眉心的皺紋:「你放心,她這回原本就不全是為了報恩,更是藉著這件事了結恩怨,離開長安,從此落得一身自在。」

琉璃好不納悶:「了結恩怨?」

裴行儉點頭:「這位雪奴原是有些來歷的,西市這邊的人都叫她何娘子,北裏那邊喚她李姨娘,其實她本來姓霍!」

姓霍?琉璃聽著裴行儉微微加重的聲音,想了想才疑惑道:「難不成……她是跟今天那位霍評事有什麼淵源?」

裴行儉微笑著點了點頭。琉璃的眼睛頓時睜大了一圈——又是狗血的家族恩怨!嗯,今天那位霍評事似乎比雪奴也大不了太多,身材氣度也十分出色,他們這是家族傾軋結下了仇恨,還是兄妹之間……她正想得出神,額頭被裴行儉輕輕彈了一下,「別胡思亂想!這位霍評事,論輩分,是雪奴嫡親的叔叔。」

不是兄妹,是叔侄?琉璃胸口那團八卦的小火焰頓時燒得更旺,眼巴巴地抬頭瞧著裴行儉。裴行儉滿臉都是無奈:「這件事說來話長。雪奴的母親姓李,也曾是北裏紅極一時的私妓,因遇上她的父親,才帶著歷年攢下的家當從了良。當年的霍家雖然有些家底,因為雪奴的祖父纏綿病榻多年,底子已是被掏空了,祖母體弱,幾個叔叔年齡又小,全是靠著雪奴母親的積蓄才擺脫窘境,還能拿出錢來上下打點,讓她父親也得了個官職。」

「不曾想她父親生得太好,上任沒多久,就被上司看中了,有心招他為婿。那位上司官職雖然不高,家族卻頗有勢力,他家女兒也算得上名門貴女。她父親捨不得這樣的機緣,當即就應下了。」

果然是這種故事,杜十娘們自古以來都是沒什麼好下場的!琉璃正想嘆氣,卻聽裴行儉已經一口氣嘆了出來:「這也罷了,這位霍官人回頭跟家裏人一番商量之後,給雪奴的母親扣上了一頂事母不孝的名頭,將她生生趕出了家門!」

琉璃不由一呆,忍不住問:「那她的積蓄呢?還有雪奴,難道也被趕出來了?」

裴行儉嘲諷地笑了笑:「積蓄?他們之所以要將雪奴的母親趕出門去,為的就是要將錢財悉數扣下了,不然高門貴女身價驚人,霍家又拿什麼給新婦做聘禮?至於雪奴,那時她母親剛剛懷上她。」

這也……琉璃簡直無語,半晌才道:「這樣的事,難道她不會去告麼?」就算照樣被休,嫁妝總要拿回來!

裴行儉搖了搖頭,語氣微冷:「按律,不孝,可判死罪。」

也就是說,她如果敢告到官府,隻怕連活路都沒有!在西州的時候,那個兒媳婦不就被私通和尚的婆婆硬安了個不孝的罪名,差點被害死嗎?琉璃隻覺得胸口一陣發堵,皺眉問道:「那她們,她們後來……」

裴行儉淡淡地道:「雪奴的母親走投無路,隻能回長安重操舊業,到雪奴六七歲上,終於熬不住一病死了。是她舊日的姐妹將雪奴撫養長大,精心調教了一身的本事。隻是她剛剛一炮而紅,就被臨海大長公主的人看中,強逼著買做了奴婢,送到了咱們這裏。」琉璃點了點頭:「難怪!」難怪她會選擇回平康坊,難怪她說自己心願未了,大概對她而言,替母親討回公道,才是一生裏最重要的事情!

裴行儉顯然知道她的意思,點頭「嗯」了一聲:「此女的確是謀事深遠,心誌堅定,離開咱們家沒多久,就成了北裏一等一的紅人。她又捨得花錢,願意結交三教九流,過了幾年,在那一帶已能呼風喚雨。如今北裏的月旦評,就是在她主持下漸漸成了風流盛事,由此,在整個長安城裏,她也算是初成氣候。」

「月旦評?」這個詞琉璃倒也聽說過,似乎是名妓與士子互相評點的酒宴,常有妙語流傳出來,隻是,「這跟氣候不氣候的,又有什麼幹係?」

裴行儉笑道:「平康坊原是士子雲集之所,這士子、選人要博個前程,才華固然不可或缺,有貴人提攜卻更是要緊。他們如何才能入那些貴人的眼?一是靠關係,靠投卷自薦,二就是靠出名了。有才名在外,自然更容易得人青睞。因此,月旦評聲勢越響,士子們就越是趨之若鶩。」

「等到有才有貌的士子來得多了,那些有心招攬才俊的貴人自然也會留意此事。比起旁人推薦,自己尋摸,在月旦評這種場合直接選人,省時省力,何樂不為?到了後來,就是權貴子弟想在科舉和吏選之前為自己造出聲勢,往往也會借助於月旦評。如此一來,借力打力,借勢成勢,她又怎能成不了氣候?」

原來月旦評就是長安城的名士製造中心和高端人才市場啊!琉璃恍然大悟,不過她更關心的還是故事的後繼:「那霍家人呢?她是什麼時候開始對付他們的?」

裴行儉神色多少有些複雜:「早在七八年前,雪奴就查到了她父親為官的劣跡,設法揭了出來,讓他拿出畢生積蓄打點之後,得了個丟官去職的下場。這幾年兩個叔叔來京城待選,也被她設計得名聲掃地,狼狽離京。此次捲進來的霍標是她最小的叔叔,當年她母親進門時霍標才四五歲,身子極弱,還是她母親精心照顧、多方調理才好轉的。可她母親被趕出去時,他卻追在後麵丟了幾塊石頭。」

「那石頭,雪奴的母親揀了塊一直帶在身邊,臨終時留給了雪奴,讓她也好好收著,一生一世都不許丟,因為那是霍家人送給她們母女的唯一物件。」

這句話,由裴行儉那麼溫潤平和的聲音轉述出來,都似乎帶著一種刻骨的寒意。琉璃一時也不知說什麼才好,霍家兄弟有今天原是咎由自取,可雪奴的母親,那樣一個愛則飛蛾撲火、不顧一切,恨則刻骨蝕腸、死亦不休的女子,到底還是……她忍不住嘆氣:「可惜了!」

裴行儉點了點頭:「的確可惜。霍標我仔細瞧過,才幹風度都是難得的,就是功名心熱了些。幼時受人挑撥,不分好歹,也不算什麼不赦之罪,如今卻落得身敗名裂。雪奴如此行徑,對母親固然是盡了孝,對父族卻到底太過。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她不曾把自己當過霍家人,可大好人生,又何必浪費在報復他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