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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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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卿不必過謙。」李治輕輕拍了拍案上那卷花名冊,聲音裏滿是如釋重負的欣慰,「這十餘年來,每到此時,彈劾吏選的摺子都會堆滿此案,可此番吏選,不但朕這裏清靜了,滿朝堂都不曾聽聞異議,長此以往,天下英才,何愁不能人盡其用?若朝中諸位臣工都如李卿,朕也能日日都高枕無憂了!」

李敬玄忙欠身行禮:「陛下過譽了,臣惶恐!」他的姿態依舊恭謹,神色也依舊沉著,隻是眉梢眼角到底還是流露出了幾分難以掩飾的光彩。

李治的目光在李敬玄臉上轉了轉,感慨地嘆了一聲:「朕何嚐過譽?想那數月之前,裴卿在朝堂上侃侃而談時,朕雖當場就應了,心裏卻著實沒什麼把握,這以身言書判選才,以長榜公佈天下,事事並無前例,焉知後果如何?如今看來,裴卿所言果然不錯,他這吏選之改,的確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李敬玄臉上的光彩微微一暗,嘴角卻立時露出了笑意:「陛下說得極是。此次吏選,裴少伯事必躬親,勤勉之極,各司同僚不計得失,通力合作,唯恐有負陛下所托,方有今日局麵。」

李治瞧著李敬玄的笑臉,笑容裏也添了幾分真正的愉悅:「話雖如此,若無李卿坐鎮,諸事也不會如此順利。朕雖在深宮,卻也是聽說了『裴李』美名的。」李敬玄袖子一顫,垂下了眼簾。「裴李」,天曉得這是誰傳出來的說法,不知情的人,隻怕都以為那裴行儉才是吏部主官,而他李敬玄不過是個副手!偏偏如今人人都在當美名傳誦,連聖人都覺得這是個好名號!他胸中百感交集,臉上的神色卻是更是謙和:「不過是戲言而已,當不得陛下如此誇讚。」

李治哈哈一笑:「不是朕誇讚,是長安人誇讚,是各地的選人在誇讚。想必不出數月,『裴李』之名就將傳遍天下!」他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笑著搖了搖頭,「說來也是朕疏忽了,今日原該把這『裴』也傳來才是,如今宮裏都流傳著他麵銓選人時出的幾樁奇事,朕倒想問問他到底是如何看出來的。」

李敬玄也笑:「不怕陛下笑話,微臣也曾問過裴少伯幾回,少伯卻是守口如瓶,不肯多說,陛下若能問出來,那是再好不過。隻是今日少伯家中似乎有事,他午前便已封卷離台,陛下隻怕得改日再尋他回話了。」

「午前就回去了?」李治挑了挑眉,隨即便笑罵了一句:「他倒是會躲懶,虧得李卿還說他勤勉!」來回踱了幾步,他明顯有些意興闌珊,「今日也不早了,李卿也早些回去歇息吧,待我改日將守約拿來審問時,定會叫李卿也來聽聽。」

聽著這漫不經心的語氣,李敬玄一顆心更是往下沉了沉,麵不改色地笑著欠身應諾,退後幾步,轉身離開。

李治瞧著他的背影,細長的鳳眼裏光芒閃動,嘴角的笑意也漸漸變得意味深長。案上那卷名冊,不知何時已被他牢牢地攥在了手裏。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把名冊一放,揚聲叫了句:「來人!」

在殿外守候的宦官宮女們應聲而入,領頭的竇寬走近幾步,低聲回道:「啟稟陛下,皇後適才來過,聽說陛下在召見李相,便回去了。」

李治微微點頭:「她說了有什麼事麼?」

竇寬笑道:「也沒什麼,就是眼見要立夏了,宮中要給諸位大臣準備冰賞,皇後想問問陛下有什麼吩咐沒有,譬如李相這樣雙喜臨門的,要不要再添一份?」

「雙喜臨門?」李治詫異地看了竇寬一眼,竇寬卻隻是搖頭:「奴婢也不大清楚。」

李治往窗外看了看,站了起來:「去含涼殿!」

此時含涼殿卻是格外熱鬧,無數箱籠齊齊整整地從大殿一直擺放到了廊廡下麵,各處的管事宮女進進出出,人人步履輕快、滿麵笑容。放眼望去,到處都是飄動的半臂和披帛,宛如大群的彩蝶翩然飛舞。李治一進院門,心情不由便是一振。

武後大約原本就在前殿,通傳聲剛落,便快步迎了出來。她身上穿著件繡銀絲對鶴圖案的月白色高腰襦裙,頭上隻有一根簡簡單單的珠釵,釵頭上一顆拇指大小的渾圓珍珠在斜暉中光芒流轉,那滿院子五彩繽紛的夏裝頓時都失了光彩。

李治下了步輦,笑著扶住了她的手:「媚娘又在給大夥兒發什麼好東西了?」

這稱呼李治已很久不曾用過,武後眼裏光芒閃動,笑容更是嫵媚:「陛下就不要笑話臣妾了,哪裏有什麼好東西?不過是這幾年裏庫裏存下的一些絲羅紗縠而已,白收著也是可惜,所以乘著發冰例,把這些都拿出來,上好的賞給宗室百官,餘下這些給宮人們分分,這些輕薄嬌豔的料子,眼下正好讓她們穿出來,也讓咱們宮裏的山山水水添些顏色。」

李治連連點頭:「還是媚娘想得周到。」武後輕輕一笑:「光是臣妾想有什麼用,往年裏就算想要如此,也沒這麼多好東西,這幾年四海昇平,除了蜀地和江南外,北方的定州、恆州、絳州也有上好的絲縠進貢,這才夠大夥兒分的,說來咱們都是沾了陛下的光。」

李治眉眼間的笑紋立時都深了幾分。他攜著武後一道走上了迴廊,從廊廡到前殿,一路上都擺著半開的箱籠,箱籠裏各色絲羅流光溢彩,映襯著宮人們笑逐顏開的麵孔,分外繁華歡悅。李治停下腳步,彎腰揀了匹單絲羅出來,在手上掂了掂:「蜀地的絲羅果然越發精細了,這匹比早年的似乎要更輕巧些。」

武後滿臉都是贊色:「陛下好眼力!這是今年的益州春羅,適才玉柳她們還爭論了半日,拿稱來細細稱了一遍,一匹不到五兩,果然比往年的又輕了好幾錢!」

李治滿意地笑了笑,順手把絲羅丟了回去:「還算他們肯用心。」

武後卻道:「這些都不算什麼,殿內還有幾箱今年剛到的輕容,那才真真是柔如煙霧、薄如蟬翼,可惜數量不多,如今皇兒們都大了,總要先要緊著他們,還有各宮嬪妃也得分些,剩下這些最多隻能給幾家相公各賞幾匹了。」

李治頓時想起了此來的初衷:「你適才跟阿竇說李相近日是雙喜臨門?」

武後笑著點頭:「可不是。陛下也說過,李相這次的差事辦得極好,這自然是一喜。第二喜麼,不知陛下還記不記得去年賞給他的何氏?前些日子李相夫人帶著她來宮裏謝恩,竟是有三個月的身孕了。臣妾想著,畢竟是陛下親自賞的人,大小也算件喜事,何況李相夫人又賢惠大度,既然如此,臣妾何不也徇私一回,多賞她幾匹輕容?東西雖小,到底是個體麵。」

李治哪裏還記得什麼何氏劉氏,不過自己賞的人能得寵到底不是壞事,順口道:「這些東西,你看著賞賜就好。」

武後便問:「李相府上的冰賞要不要也加厚些?」

李治想了想才道:「李敬玄這趟差事的確盡心,給他的冰賞也添上五成吧!」

武後笑道:「裴少伯那邊是不是一樣也要添些才好?這次吏選他原有首倡之功,麵銓時那斷人如神的名聲就更不用說。庫狄氏也是個謹慎的,聽說吏選這幾個月裏,她竟是不出大門了。」

李治略感意外,轉頭對上武後含笑的眸子,頓時多了幾分警惕:難不成這才是她的本意?略一思量便笑道:「那就給他也添上三成,總不好越了李相。」

武後垂眸一笑:「臣妾遵命。」隨口便轉了話題,什麼何氏前些日子看著倒是更出落了,不像去了盧府的丁氏,大約是侍疾辛苦,瘦了好幾圈……李治心頭依舊轉著疑問:皇後這幾個月裏,話裏話外可沒少給裴行儉說話,她到底是愛屋及烏,還是另有緣故?聽著這些絮語,不由想起一事,脫口道:「我記得還有個趙氏,她這幾個月可曾進過宮?」

武後笑道:「陛下說的是去裴府的那位吧?庫狄氏最近身子不大好,趙氏身為義女,自然應該侍疾,怎好進宮?」

李治不由吃了一驚:「義女?」

武後也驚訝地挑起了眉頭:「此事常樂大長公主沒跟陛下說過?」

李治搖了搖頭,武後立即笑道:「說來也是緣分。正月裏裴家不是辦了暖宅的宴席麼?常樂大長公主也過去添了個禮,在席上認出趙氏正是她夫家的妹子,自然要拜託庫狄氏照看照看,還說要送趙氏嫁妝奴婢。不知怎地,趙氏卻說想認庫狄氏為義母,邢國公夫人也在,當場就拍板認了她。」李治的眉頭不由越皺越緊,還未開口,武後已瞧著他笑道:「陛下也莫怪趙氏不知好歹,裴少伯是什麼性子,陛下還不知道?說起來,這滿朝文武裏,也就是他還有幾分房相的品格了。」

李治嘴角往上彎了彎,心頭卻是一聲冷笑,房玄齡勤勉謹慎,從不踰矩,和裴行儉根本就是兩種人,要說有什麼像,也就是一般無二地懼內罷了。可惜裴行儉這般膽略才幹,卻被一個女人吃得死死的,還是那麼個不省心的女人……武後猶在柔聲解釋:「當日趙氏是當著常樂大長公主的的麵認了庫狄氏做義母,大長公主既然沒跟陛下提,想來也是樂見其成的。」

常樂?李治心裏一動:「說到常樂,皇後倒是提醒朕了。她有好些日子沒進宮了吧?後日就是立夏,不如讓她帶著蘅娘來你這裏坐坐。到時叫顯兒也過來一道用個飯,他們還有兩年才成親,要是現在就躲著避著的,倒是生分了。」

武後點頭應了一聲,轉身便吩咐宮女準備便宴,除了應時菜餚,再添上炙鵝掌、水晶鱠和紅香酥等幾道精緻小菜,正是李治父子和女眷們愛吃的。說話間兩人已到了內殿,隻見牆邊果然一排放著七八個箱籠,裏頭是一卷卷的素麵輕紗,榻上還鋪著一幅粉色的,看去就像剪下了一片桃林間的輕霧。武後拿起給李治看了看,嘴裏問道:「這些輕容明日也多送幾匹到常樂的府上吧?我瞧著那天青色的和這淺緋色顏色都極好,常樂和蘅娘多半會歡喜。」

李治點頭笑道:「你選的,自然都是最好的!」早有宮女端了熱水麵巾等物過來,伺候著李治潔麵淨手,換上家常衣冠,又有女醫上來替他捏肩捶腿,鬆乏筋骨。李治到底費了半日心神,精神一鬆,便有些昏昏欲睡。武後給他身後加了個隱囊,柔聲道:「陛下先歇會兒,我去吩咐玉柳一聲,讓她多盯著點,送給各處的輕容可不能弄混了。」

李治閉著眼點了點頭。武後淺淺一笑,放輕腳步走到了外殿。她臉上的神色依舊平靜,一雙眸子卻是越來越亮。待玉柳丟下賬冊趕到書房時,就見武後已像往日般坐在窗邊的月牙凳上,神色悠然地看著外麵的天光水色。

玉柳心頭頓時大定:自打長安縣衙傳來那消息,皇後的臉色就有些陰沉,她自己心裏自然也有些不安——經此一事,裴行儉不但聲望更上一層樓,而且有了這前車之鑑,那些心懷不滿的豪門世家隻怕也不敢再輕易動手,他這選官眼看著已是不可動搖,這正是殿下最不願見到的情形!不過現在麼,看皇後的神色就知道,午後的這番佈置還真沒有白費!

她上前兩步,剛剛欠身,果然就聽到了那熟悉的從容聲音:「我已讓人備好了給常樂的冰賞,明日你讓阿福去送賞賜,請她帶著她家蘅娘進宮吃頓便飯,另外,記得跟她透露幾句,聖人今日提起了趙氏,是我把事情圓了過去,又因吏部這趟差事辦得好,聖人不但給李府和裴府加了冰賞,還賞了兩位夫人和公主府一模一樣的輕容,表彰她們賢惠大度,能為夫君分憂。」

玉柳立時明白了她的意思,低聲問道:「那位姓盧的要不要……」

「他不用動!」武後輕輕搖了搖頭:「今日他們不是在長安縣那邊看見庫狄氏了麼,尋人把這個話頭透給常樂就行。有今日之事,再加上這些賞賜,常樂再是傲性,大概也不會覺得自己的麵子比這些新仇舊恨更要緊。過些日子,咱們再讓姓盧的動一動,正好去添最後一把火!」

玉柳點頭,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問道:「尚藥局那邊,是不是也要提前安排一下?不然若真是有了什麼意外……」

武後看了她一眼,眉頭微微挑了起來:「意外?什麼叫意外?」

玉柳忙笑道:「奴婢擔心的是,此事的分寸有些不好把握,若真鬧到無可挽回,別的也罷了,陛下向來心軟,多半會設法去補償裴少伯。那時他身邊又無人牽製,豈不是更難對付?」

武後轉頭看向窗外,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是麼?」

她的微笑裏彷彿有種異樣的冰涼,玉柳心頭一凜,猛然間明白了過來:是啊,聖人真的心軟麼?對於多少有些對不住的人,他的確格外憐惜,譬如以前的武後,譬如後來的韓國夫人和周國公;但對那些真正虧欠頗多的人,聖人卻從未心軟過!人人都說是皇後趕盡殺絕,殺了長孫無忌,殺了王後蕭妃,殺了廢太子李忠,其實若不是陛下再也不願見到他們,皇後又怎能得手?因此,此事若沒有意外,不過是常樂恩寵不再,裴行儉根基動搖,若有了「意外」,這借題發揮、永絕後患,才是皇後最拿手的本事!

從窗外吹來的風裏彷彿突然間變得凜冽徹骨,玉柳忙壓下心頭的翻滾,低聲應道:「奴婢明白了。」她剛想退下,耳邊卻又傳來了淡淡的一聲:「女醫那邊要用老人,不能留手,至於尚藥局麼,還是安排蔣奉禦吧,能保住她自然更好。她原是有福的,隻要能熬過去,我自會給她一條體麵的退路!」

也就是說……玉柳忙應諾一聲,心裏多少鬆了口氣。她的眼前,武後依然出神地看著窗外的湖水,神色從容平靜,彷彿適才那一刻的冰涼微笑,不過是她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