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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1 / 3)

第四章 龍顏震怒 黃雀在後

轉眼便是五月,天氣一日比一日更熱。隨著端午的臨近,宮中六尚局宮女們又一次忙碌起來。在尚功局司製司的繡坊裏,紅、黃、青、白、黑五色絲線早已堆積如山,又迅速地在宮人們靈活的手指間纏繞成繩,迴環為結,轉眼之間就變成了一根根飄逸別緻的五彩續命縷。

那些被隨手堆放在地上的彩縷都是尋常式樣,會在端午當日繫上所有宮人的手臂,圖的是個長壽的綵頭;那些放在案上的彩縷則精緻得多,它們會分發給天子近臣,代表的是皇帝的恩寵;玉盆裏還有一些格外華麗的絲帶,纏金繞銀、穿珠綴玉,這些自然是給宮中貴人和皇親國戚準備的節禮,展示的是他們的尊貴……忙忙碌碌之中,這一日已是初五,尚功局的人總算能歇口氣了,尚儀局、尚服局、尚食局等處卻是愈發忙亂——端午是節日,也是惡日,民間歷來有出嫁女回娘家「躲午」的風俗,便是金尊玉貴的公主們,這日多半也會回宮一趟,或探視母親,或拜見帝後。加上武後逢年過節都願意召見命婦,得了續命索的官家夫人們少不得進宮謝恩,因此這一日的皇宮比尋常節日更是熱鬧。

眼見紅日東昇,宮門大開,沒過多久,外朝的命婦院裏便已是滿堂的花團錦簇。因不是正式朝賀,幾十位夫人並未按品大妝,卻也打扮莊重,一件件深色華服把她們右臂上的宮製續命縷襯得愈發鮮亮。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相公夫人們身後的十餘個美人,一色的珠履鳳釵、團花宴服,足以壓倒尋常官眷。站在崔玉娘身後的那位更是容貌豔麗,微微挺著腰桿,眼見是有四五個月的身孕了。

大夥兒自然認得,這些美人正是半年前聖人賞賜下來的宮女,看到今日這排場,想到崔玉娘不久前得的那番體麵,一時默默豔羨者有之,暗自冷笑者有之。

暗潮湧動之中,眾人隨著宦官來到明光殿,照例一番行禮謝恩,武後吩咐看座,又笑吟吟地跟大家說了幾句閑話。做這種官樣文章,殿中諸人哪個不是一等一的高手?你來我往幾個回合,大殿裏便洋溢起了一片親切友好的笑聲。正熱鬧間,從殿外突然快步走進一位女官,在武後身邊耳語了兩句。武後點頭笑道:「陛下有心了,我自會安排妥當。」

年紀最大的盧夫人坐得離武後最近,聽得這一句,忙起身笑道:「時辰也不早了,妾等已是打擾了殿下半日……」

武後笑著擺了擺手:「哪裏的話,陛下是怕我委屈了夫人們呢!今日原是難得一聚,夫人們若是無事,待會兒可否留下來用頓便飯?」她的目光在幾位相公夫人身後微微一轉,笑容更是和悅,「也算是一道躲個午吧!」

殿內靜了靜,隨即才響起一片謝恩聲。人人都有些受寵若驚:以她們的身份,在宮裏吃頓宴席不算什麼,可要說到在宮裏「躲午」,這可是實打實的抬舉!好些人再看那些宮裏出來的女子,眼裏便多了幾分掂量:要說「躲午」,也隻有她們還沾點邊,難不成今日自己竟是借了她們的光?幾位相公夫人也滿臉是笑,心裏暗暗慶幸:看來消息沒錯,這趟把她們帶來,還真是帶對了……她們背對著的明光殿門外,奉命前來傳話的阿福早已把殿內的情形看了個清楚。聽得眾人應諾,他轉身快步出了院子,一路小跑來到蓬萊殿後殿的東間,進門便低頭回道:「啟稟陛下,皇後殿下正在明光殿與各位夫人說話,要留她們用頓便飯。各位相公夫人和其他出宮的娘子差不多都來齊了,連懷著身孕的何娘子都在,隻有庫狄夫人和去裴府的那兩位娘子不見人影。」李治正坐在屋內的屏風榻上,聞言眉頭便是微微一皺。在他下首坐著的常樂大長公主卻是「哧」地一聲笑了出來:「真看不出來,這庫狄氏心眼雖小,架子卻越來越大了!前些日子還帶著人到處微服出行地看熱鬧,今日卻是宮裏都不肯來,莫不是曉得自家的那兩個宮人實在不好見人?」

李治臉上陰鬱轉瞬間便被壓了下去,也淡淡地笑了笑:「這婦人要是嫉妒起來,原是不可理喻,隻是這種事,當年先皇也是無可奈何,大長公主又何必與那不知尊重的妒婦一般見識?」

常樂大長公主笑道:「陛下說得是,這婦人好妒,說破天去也是後宅裏的事,不是外人好出麵管教的,陛下寬仁大度,自然更是不會與這種妒婦計較。」

李治臉色微緩,點了點頭。裴府那兩位宮女的事,常樂一個月前回報過,那庫狄氏竟讓一個宮女做了普通侍女,另一個則幹脆認為了義女,其霸道比起前朝妒婦來不遑多讓,手段則更為陰險,當真是令人厭惡,偏偏有先皇對妒婦寬容相待的佳話在前,自己也隻能忍下這口氣,常樂能明白自己的難處就好!

常樂的話鋒卻是一轉:「不過陛下也是知道常樂的,常樂雖沒什麼見識,平日可曾拿這種事情來過煩擾陛下?」

李治的目光裏頓時多了幾分凝重:「大長公主可是聽到了別的什麼說法?」的確,自己的這位姑母並不愛議論家長裏短,就是趙氏的事,也是自己問到她之後才說的,這次求見自己卻開門見山就問庫狄氏是否入宮,難不成……常樂緩緩站直了身子:「不瞞陛下說,常樂平日裏最不喜歡的就是庫狄氏這種兩麵三刀的女子;隻是原想著她不過是個後宅婦人,不願跟她計較,更不願拿這些陰私之事來煩擾陛下。隻是如今常樂又聽聞了另外一些事,原想乘著今日當麵問一問庫狄氏的,她既然不在,常樂也不得不跟陛下回稟了!」

李治的眉頭皺得更緊:「大長公主何必多禮?有什麼事不妨直言。」

常樂行了一禮才落座:「多謝陛下。此事說來也巧,常樂府中錄事乃範陽盧氏子弟,他家有位堂兄性喜遊歷,年前遊學到了京師,前幾日裏,盧錄事跟堂兄偶然談了一次,這才曉得,他這位堂兄曾在西州做過幾年西席,恰巧知道庫狄氏在那邊做的一些事情,一件件當真令人難以置信。常樂反覆問過之後,又在家裏想了兩日,覺得還是跟陛下回稟一聲才好,拚著被皇後責怪,也不能教兩位聖人被這婦人矇蔽,日後釀出什麼禍事來。」

李治的身子不知不覺已經坐得筆直:「庫狄氏在西州到底做了些什麼?」

常樂沉吟道:「據那盧氏子弟說,庫狄氏在西州最出名的乃是悍妒,多年無出,卻不許夫君沾旁人一個指頭,不管什麼可汗都督贈送的女子都一概不留,這也罷了。當時西州有一名門孤女,因長輩所托,認了裴少伯為義兄,庫狄氏居然也不能容,仗著嫂子的身份天天把人叫去折磨,後來這孤女不得不與人為妾,她竟還不放過,當眾狠狠羞辱了那女子一番,生生逼得她遁入了空門!」

李治驚訝地挑起了眉頭,這女子嫉妒姬妾原不是什麼奇事,可連嫁了人的義妹都不放過的,卻是聞所未聞!他正想開口詢問,常樂已輕輕地添了一句:「常樂聽著也覺得不可思議,不過那盧氏子弟說,這女子幼時他曾親手教過,是敦煌張氏的嫡女,極為聰慧美貌,號稱西州第一美人,如今卻已落髮為尼。我也尋人問過幾位西州行商,他們果然多多少少都聽說過這段公案。」如此說來,當真是確有其事了。李治微微吸了涼氣,心頭對庫狄氏的惡感頓時又添了十分。

常樂卻感慨地嘆了口氣:「此事雖然聳人聽聞,卻也是小事。那庫狄氏在西州還幹了幾件更大的事情。頭一樁,前些年西疆多事,西州常需徵收押運軍糧,這庫狄氏的母族原是西域商賈,也不知她用了什麼法子,竟讓幾個舅舅包下了糧草的買賣。沒幾年,那安家糧號就壯大了何止十倍,連當地的官府和高門都要看他們的臉色過日子!

「第二樁,西州不宜養蠶,卻出一種白迭,可以用來禦寒紡布。庫狄氏到西州的第二年,就逼著麴家出麵,將西州各地的白迭織紡都抓在了手裏,她開的作坊固然是日進鬥金,便是那些窮得交不上租的村子裏,農婦要想紡一寸白迭出來,也先要給庫狄氏交錢……」

李治再也壓不住胸中的怒氣,伸手一拍床榻:「豈有此理!」

常樂點頭:「可不是!常樂也覺得意外,裴少伯官聲一直甚好,怎會讓庫狄氏做出這種事情?隻是那盧氏子弟又說,裴少伯在西州雖然還算本分,庫狄氏卻是極霸道的,又慣會蠱惑人心,動不動就搬出皇後的旗號壓人,鼓動著庶民鬧事。裴少伯還是長史時,庫狄氏便能隨意出入都督府,連當時的西州都督對她都不敢稍有違逆,裴少伯又如何轄製得住她?」

李治沒有做聲,臉色卻是越來越陰沉。常樂瞧了他一眼,暗暗一咬牙根,臉上卻露出了幾分躊躇:「陛下,還有一事,常樂也不知當講不當講。那裴府的新居常樂也曾去過,佔地百畝,屋宇精絕,那院中那些花木奇石比魏王舊宅裏的也不差什麼。原先常樂也沒多想,可此刻想來,那裴守約當年乃是孑然離京,庫狄氏亦是出身尋常,如今卻能有這樣的手筆,其中緣由,倒是耐人尋味。」

跟魏王李泰的宅子差不多?當年父皇偏愛,自己這位兄長院子裏的花木奇石說是價值連城也不為過……李治的眼神不由越來越冷,嘴角緊緊地抿出了一道斜紋。

常樂鄭重地欠身行了一禮:「陛下,常樂竊以為,庫狄氏如此膽大妄為,隻怕皇後殿下也是被她矇蔽了。如今著她仗著皇後的寵愛,氣焰越來越高,便是我等也要退避三舍。兩位聖人若是再不加以申斥,如今任由她磋磨兩位宮婢事小,隻怕日後她遲早會做出有傷天和的事情,那時兩位聖人的名聲也會被她拖累!」

李治提聲喝道:「傳朕的口諭,著庫狄氏即刻進宮。若敢推脫,以抗旨論罪!」

「進宮之後,讓她在明光殿外麵先跪上半個時辰,再交皇後發落。皇後若有疑問,讓她來找朕!」

他的聲音裏帶著股不可抑止的冰冷怒氣,門外守著的幾個宮人不由都是一個哆嗦:管教內外命婦從來都是皇後的職責,聖人這麼直接處置了,不但是要教訓庫狄氏,也是要給皇後一個警告!竇寬臉色微變,忙應諾一聲,又向阿福使了個眼色。阿福毫不遲疑,撒腿就跑了出去。

一炷香的工夫後,一騎快馬從宮門飛奔而出,帶起的煙塵,老遠就能看見。

當這道煙塵終於在風中散盡,明光殿的院內,玉柳也邁步走上了正殿的台階,在一片歡聲笑語裏,悄然來到武後身邊,低低地說了兩句。武後往外瞧了一眼,嘴角微微揚了起來:「好!難得今日晴好,就按原先的佈置在廊下安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