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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2 / 3)

正是萬裏無雲的豔陽天,仲夏的陽光照在殿外的青石路上,反射出的白光彷彿也帶著幾分熱意。好些人往外看了兩眼,隻覺得額角又開始要冒汗,應和聲卻是半點也不遲疑地響成了一片——「今兒果然是風和日麗,妾等有福了!」

「可不是,這都下了好幾天的雨了,若不是殿下設宴,隻怕老天爺還不肯賞臉給個晴天呢。」

武後笑容愈發柔和優雅:「哪裏,今日歡宴,原是託了諸位的福。」她端起麵前裝著桃酪的琉璃杯,慢慢喝了一口。彷彿是漿水有些酸涼,武後細長的鳳目微微眯了起來,目光卻是有意無意地落在了殿外的西南角上。

從蓬萊宮一直往南,到了春明門主街再往西轉,過了太極宮就是延壽坊,快馬加鞭,一刻多鍾就到。傳旨的快馬此時已從裴府的大門直奔而入,有門子跟在後麵一路跑向內院院門,也有人翻身上馬直奔皇城而去。轉眼之間,「聖人宣娘子進宮,聖人宣娘子進宮」的聲音,便從院門一聲接一聲地傳到了上房。

上房裏,琉璃正跟趙幺娘、紫芝幾個商議如何處置收到的節禮,三郎也跟在一旁,歪頭看著她手裏的大紅禮單,不時大聲念上兩聲,顯擺著自己剛認得那幾個字。聽得院外傳來的通報,琉璃不由伸手揉了揉耳朵,自己這幾天耳朵裏老是嗡嗡的,難不成又添了幻聽的毛病?她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隨即才想起因五月要發放新一年的選格,裴行儉這幾日又在吏部加班加點地忙上了。

趙幺娘和小米也是滿臉的不敢置信,紫芝更是「騰」地站了起來。

待得第二聲從院外傳來,琉璃這才慢慢站了起來,小米緊張地搶上一步扶住了她。紫芝的臉色倒是鎮靜了下來,輕聲道:「看來是有天使前來傳旨,娘子體重,煩勞幺娘先去迎一迎;小米,你和乳娘帶三郎到後園耍耍;娘子,我幫您換件衣裳。」

紫芝平日最是沉默,此時話音也依然低柔,隻是那鎮定的神色裏卻自有一份令人信服的力量。趙幺娘二話不說,快步走了出去,連三郎瞧了瞧幾個大人的臉色,都隻是伸手向琉璃要了個親親,便乖乖地由奶娘抱著出了門。門簾一落,紫芝卻立刻俯身下來,在琉璃耳邊低聲道:「娘子,您想法子拖一拖,奴婢出去拿點東西,娘子一定要等奴婢回來了再出門!」

琉璃好不詫異,卻也曉得眼下不是追根問底的時候,隻點了點頭。待得紫芝匆匆離去,外麵的小婢女聽見召喚進門時,她已脫下了半臂和外麵的襦裙,正在拔頭上的發釵,小婢女們頓時嘴巴張得老大,半晌都沒合攏。

琉璃笑了笑:「拿件披風過來,扶我去迎天使!」

院子裏,趙幺娘已迎上前來宣旨的阿福,笑微微地欠身行禮:「天使駕到,我家夫人身子笨重,不能遠迎,還望天使恕罪。」

阿福原本緊繃著臉,突然看見這張神色溫柔的臉孔,認得正是在九成宮裏共事過的趙幺娘,神色不由鬆了少許,卻依舊沉聲道:「聖人急宣庫狄夫人入宮,還望你家夫人快些準備。」

趙幺娘眼裏立時多了幾分驚惶:「怎麼?聖人宣夫人進宮?可是出了什麼事?」

阿福皺了皺眉:「娘子莫讓阿福為難,還是讓你家夫人快些聽宣吧!」

趙幺娘忙解釋道:「我家夫人立刻就出來,隻是她如今行動當真是不大方便……」她話音未落,上房的簾子已挑了起來,有人聲音虛弱地應了一聲:「妾庫狄氏接旨來遲,望天使恕罪。」阿福一眼看去,不由愕然睜大了眼睛。

趙幺娘忙回頭去看,頓時也大吃一驚。就見琉璃扶著兩名婢女慢慢走了出來,滿頭長發不知何時已悉數披散,身上則裹著一件寬大的石青色披風,披風下麵露出的,是皺巴巴的中衣褲腳。她的臉色本來就不大好,身形也比尋常孕婦更顯笨重,此時看去十足便是一副剛從產床上掙紮起來的模樣。趙幺娘一愣之後便回過神來,忙幾步奔了回去,聲音裏自然而然便帶上了幾分顫唞:「夫人,夫人您走慢些,醫師們都說了您萬萬不能隨意走動的!」

阿福的臉色多少變得有些尷尬,低咳了兩聲才板著臉道:「聖人口諭,宣庫狄氏即刻進宮,不得耽誤!」

琉璃忙應了一聲「是」,顫巍巍跪下要肅拜一禮,可肚子著實太大,頭半日也叩不到地上去。阿福不由閉了閉眼:「夫人不必多禮,還是趕緊收拾收拾,隨小的一道進宮。聖人旨意甚急,勞煩夫人快些,莫讓聖人與皇後久等。」

琉璃喘熄著道了聲謝,又扶著兩個婢女的手慢慢回到屋裏。自有婢女前來請阿福稍坐片刻,阿福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心裏卻忍不住嘆了口氣——這位庫狄氏怎麼會是這副模樣,就算他有心催逼著她立刻動身,也沒膽子帶著個散著頭髮穿著中衣的外命婦進宮,讓人瞧見,成何體統!

隻是琉璃這一進去,卻是半天再無動靜。眼見已過了一刻多鍾,上房依然一片安靜,阿福再也沉不住氣,招手叫過婢女,剛要開口,就見門簾一挑,趙幺娘滿臉抱歉地走了過來:「勞煩天使久等了,我家夫人正在梳洗,隻是她這幾個月一直臥床,身子又是這樣,找一件如今能穿得下的出門大衣裳都不大容易,難免費了些時辰,還望天使海涵。現在東西都找到了,煩勞天使再稍等片刻就好。」

阿福不好對她發火,皺眉道:「趙娘子,你還是催催庫狄夫人吧,小的多等等原也不算什麼,隻是聖人若是等得久了,龍顏一怒,小的固然吃罪不起,夫人隻怕也難逃個輕慢的罪名!」

趙幺娘連忙點頭,轉身便吩咐小婢女通知車馬院放準備牛車,又讓人去尋軟榻和抬榻的婆子,幾句話就把滿院子人都支使得團團轉。人進人出之間,沒有人留意到,紫芝從通往廚房的角門鑽了出來,幾步趕到屋裏。幾息的工夫後,門簾高挑,琉璃終於扶著婢女走出了上房。

她身上的衣裳依舊顏色素淡,隻是到底梳洗過一遍,整個人好歹多了幾分精神。這邊早有軟榻抬了出來,琉璃向阿福告罪一聲,上了軟榻,幾個粗壯的婆子抬起軟榻,一步步穩穩當當往外走去。趙幺娘依舊陪著阿福,一路感激不迭,把他那些催促的話生生都給憋了回去。

一行人到了內院門口,沒等多久,一輛寬大氣派的牛車也趕了過來,婆子們將琉璃連人帶榻小心翼翼地移到牛車之上,車簾一落,牛車便悠悠然向外駛去。

阿福也翻身上馬,跟在牛車邊上,跟了一段,那牛車卻是越走越慢,阿福心裏的焦躁再壓不住,轉頭對車伕喝道:「你也讓車快些走!這般磨蹭,難不成要聖人等到日頭落山?」

那車伕憨憨的臉上頓時露出了幾分為難:「這位天使,不是老奴故意磨蹭,這家裏道路平整,走快些也不要緊,外頭的路卻不大好走,我家夫人又顛簸不得……」

話音剛落,車裏便傳來了琉璃中氣不足的聲音:「無妨,天使讓你走快些,你就走快些!」車伕的臉色一垮,卻也隻得依言揮鞭,車速果然加快了許多。

長安夏日多雨,幾場大雨過後,黃土路難免坑坑窪窪。牛車這一加速,頓時便沒那麼平穩,眼見前麵的十字路口上橫七豎八地交叉著好幾道深深的車轍。車伕忙勒繩減速,卻到底躲避不及,車子明顯地顛簸了好幾下。車伕唬得臉都白了,忙停車問道:「夫人沒事吧?老奴該死,老奴該死!」好一會兒,車內才傳來琉璃明顯忍痛的聲音:「沒事,繼續走!」

車伕訥訥地看了阿福一眼,阿福心裏愈發煩躁,皺眉道:「讓你快些,又沒教你不留意路,還磨蹭什麼?」

車伕沒奈何又抖了抖韁繩,車子不快不慢地出了延壽坊北門,眼前便是百米寬的春明路主街,路麵因鋪過白沙,到底平整了許多。阿福暗暗吐了口氣,剛想再催那車伕,車內卻突然響起了一聲淒厲的尖叫:「停車!停車!」

車簾一挑,露出了一張驚慌失措的麵孔:「不得了了!我家夫人、夫人她見紅了!」她顫唞著伸出了一隻緊緊攥著帕子的手,帕子上已沾滿鮮血。她的身後,依稀能看見,琉璃正蜷縮在便榻上,月白色的襦裙上分明也有一道刺目的血痕。

阿福不由目瞪口呆——聖人說了,庫狄氏不去就是抗旨,可眼下這情形,難道要拉著她到宮裏去生孩子?

那婢女眼見著阿福還在發呆,頓時就急了,雙膝一彎,跪倒在車上:「天使開恩,我家夫人如今這樣子,萬萬入不得宮,若是衝撞了聖人,豈不是萬死莫贖?」

阿福心頭一跳:婦人產血最是汙穢,莫說見駕,就是在宮庭裏灑上幾滴,也是不吉利得很!可就此放她回去,聖人倒還好說,可皇後殿下那邊……想到玉宮正淡淡的那句「此去必要完成聖命,否則你也不必回來了」,他身上不由一陣發寒,咬牙搖了搖頭:「非是我要故意刁難,實在是聖命不可違!繼續走,讓車子在宮門外等著,我先去回稟聖人,再由聖人決斷!」

婢女頓時呆住了,連車伕都是手足無措,苦著臉隻道:「這可使不得,使不得!」阿福厲聲道:「庫狄夫人,你是要抗旨麼?」回答他的,卻隻有一聲痛苦的呻[yín]。

正僵持間,突然一陣馬蹄聲急響,有人從長街對麵打馬而來,車上的婢女抬頭一看,整張臉立時都亮了起來:「阿郎!」

一個挺拔的身影縱馬揮鞭,穿過車流,眨眼間已來到車前,不等駿馬四蹄落穩,便在馬上抱了抱手:「這位內侍,請問這是怎麼回事?」正是裴行儉。

他的身上穿著大紅官袍,神色並不見得嚴厲。可被那雙看不出半分情緒的眸子一掃,阿福不知為何突然有些呼吸不暢,張了張嘴竟沒能發出聲音來。

跪在車上的紫芝忙回道:「阿郎,適才這位天使前來宣聖人口諭,讓娘子即刻進宮,因車子行得快了些,顛簸了幾下狠的,娘子便覺得腹疼,忍了半日才發現,已是見紅了。天使說,如今要讓娘子去宮門外候著,再聽候聖人發落。」

裴行儉往車裏看了一眼,隨即便向阿福微微欠身:「不知內侍是傳旨而來,裴某冒犯了。卻不知聖人可是命內侍捉拿拙荊去掖庭等候發落?」

他嘴裏說得客氣,目光卻愈發淡漠清冷。阿福腦中幾乎一片空白,聽到這一問,趕緊搖頭道:「不是,不是,聖人是命小的傳召夫人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