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
玄幻 武俠 都市 曆史 科幻 遊戲 女生 其他
首頁

第330章(3 / 3)

開啟AI情感朗讀功能。歡迎大家點擊體驗!

李治看著兩人的神色,隱隱知道自己是上了個惡當,煩悶之中突然想起一事,忍不住冷笑了一聲:「麴卿果然能言善辯,看來裴少伯也是肝膽相照。聽聞裴氏新宅就是出自麴卿之手,卻不知那滿院的奇花異石價值幾何,又是從何而來?」

麴崇裕驚訝地抬起了頭:「陛下也聽說了裴府的那些奇石名花?」

李治冷冷地瞧著他:「怎麼?朕就不能聽說此事麼?」

盧錄事一顆心卻是狂跳了起來,這件事他自然知道底細,當初堂兄遊說大長公主時隻道橫豎沒幾個人知曉內情,知道的也絕不會說出來,隻要在聖人麵前坐實庫狄氏貪酷之罪,便是大功告成,外人如何能知道其中曲折?可眼前這位恰恰……麴崇裕果然略一猶豫,便抱手回道:「啟稟陛下,此事的確頗為出奇。按說微臣受人所托,原是不該透露過半個字。隻是今日陛下問及,微臣也不敢隱瞞了。裴府新宅共用大小奇石四十五件,名貴花木兩百三十株,其中八成是出自各大公主府的花園與庫房,乃公主府的小郎君們私下所贈!」

各位公主主動給裴府送花木奇石?李治差點站了起來:「荒唐!」

麴崇裕坦然點頭:「陛下說的是,此事的確荒謬。去歲十月,微臣答應為裴少伯修建宅院。少伯急著搬家,微臣手上人手材料又有些不足,正發愁時,幾位公主府的小郎君便尋到了微臣,說是願意給微臣些工匠木石,好讓微臣早日修完裴府,還說此事無須讓裴少伯和不相幹的人知曉,微臣若是不應,便是看不起他們。微臣不敢拒絕,隻能將一應物件的詳細名冊與來往單據都仔細留了一份,陛下若想查看,隨時可派人去取。至於此中緣由,微臣也是百思不解,陛下若想知曉究竟,隻怕還得去問牽頭此事的蕭氏兄弟。」

盧錄事的臉頓時就白了。李治臉色卻是變得鐵青,心裏隻剩下了一個念頭:去歲十月……原來常樂竟是如此處心積慮騙自己入縠!若連常樂都是這樣的人,那還有誰說的話自己能信?

明明是熱氣襲人的夏日午後,他卻覺得身上一陣陣地發冷。大殿的角落裏,那些冰塊在玉盆裏靜靜地散發著寒氣,絲絲白氣竟彷彿直接鑽進了他的背脊!沉默片刻,他頹然揮了揮手:「你們,先下去吧!」

麴崇裕和盧錄事躬身行禮,默然退下,一個身姿如鬆,一個腳步虛浮。李治卻半分都沒留意到,他隻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不知呆了多久,才驀然抬起頭來,厲聲道:「來人!」

一陣腳步聲響,有人從後麵溫柔地伸手撫上了他的肩頭:「陛下。」

李治身子微微一震,回頭看了過去:「你怎麼來了?」

武後的笑顏分外溫婉恬靜:「今日炎熱,臣妾備了些竹瀝水,還要請陛下先歇會兒,有什麼事,用完竹瀝再說。陛下,您越是操勞國事,就越要保重龍體。」說完轉身從宮女端著的托盤裏捧過一個青瓷小碗,雙手送到李治的手裏。

被井水浸過的竹瀝冰涼爽口,帶著微微的酸澀與回甘,李治慢慢喝完了大半碗,隻覺得心底也是又酸又澀,忍不住叫了聲「媚娘」,卻又不知要說什麼才好。

武後接過空碗,微笑著應道:「陛下可是還想用一些?」

李治搖了搖頭。武後便笑道:「臣妾可是打擾到陛下了?適才聽著陛下似乎是要傳人進來回話?」

李治依然搖頭,想到此事終究是瞞不住她,還是嘆道:「適才朕讓天山縣公麴崇裕進了宮,聽他說的西州舊事,與常樂所說竟是截然不同,朕想讓人去查查西州那幾年的賦稅和相關名冊,若是屬實……」

武後手上一滑,湯匙與瓷碗發出了一聲脆響,李治下意識地抬頭看了過去,卻見她臉上分明滿是為難,心頭不由一動:「你可是聽說了什麼?」

武後放下瓷碗,嘆了口氣:「臣妾也正有一件事想回稟。這幾日裏因為庫狄氏的事,臣妾心頭不安,越想越覺得大長公主當日提到的那位盧氏子弟有些古怪,今日正好有盧侍郎的夫人進宮,便問了問她,這才知道,那位盧氏子弟名叫盧青岩,的確曾在西疆多年,不過卻不是什麼尋常西席,而是蘇海政的幕僚,聽說還是最得重用的一位。」

蘇海政?李治睜大了眼睛,前後一想,頓時明白了過來,不由得怒氣勃發:「豈有此理,此人如今何在?」

武後嘆道:「庫狄氏出事之後,他就不見人影了。」

難怪今天過來的是那位錄事,事到如今,常樂大長公主居然還想糊弄自己!李治心裏發狠,咬牙道:「傳大理寺和司刑的人進宮,朕要……」

武後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背:「陛下息怒,臣妾以為,此事不宜追究。」

李治吃驚地望著她:「皇後此言何意?此人詆毀朝廷命官,欺君罔上,焉能縱容?」

武後輕輕搖頭:「陛下,這位盧氏子弟既然是蘇氏心腹,心念舊主,私下詆毀仇敵,也是人之常情。就如常樂大長公主,因臨海和趙氏之事,她對裴少伯夫婦早有成見,聽見這等傳言,難免信以為真,也並非是有意欺君。此事說來不過是一場誤會,好在庫狄氏雖遭驚嚇,到底是母子平安,也算是天祐善人。可陛下若是追查下去,難免惹得物議紛紛,豈不是有損……有損大長公主的名聲?」

李治臉色微變,心情更是複雜難言。他自然聽得出武後的話外之意,事情真的傳開,被人非議的可不止是常樂,自己偏聽偏信,冤枉功臣,說起來更不好聽,皇後要息事寧人,的確是在為自己著想!說來她也一直不大喜歡常樂,可事到臨頭,卻能顧全大局……自己以前怎麼會覺得皇後心思難測,常樂才是爽快大度?

他反手握住武後的手掌,長嘆了一聲:「還是媚娘考慮得周全。隻是庫狄氏那邊,終究……常樂終究是有些對不住她!」

武後眉頭微皺:「陛下說的是,庫狄氏此番的確是無辜受累,雖然熬過了一關,日後卻到底難以復原如初了,臣妾有時思量著都越想越是不安!」

她這一說,李治頓時也想起了蔣孝璋前幾日的回話,對照著今日得知的事情,心頭不由也是一陣發虛,一陣別扭。

武後沉吟片刻,話鋒卻是一轉:「可不管怎麼說,她到底是做臣子的,總不能叫大長公主給去她賠禮?按說這回既是臣妾召她入宮的,原該由臣妾來補償於她,隻是金銀之物到底輕了些……陛下,臣妾想替庫狄氏討個郡夫人的名頭,過些日子尋個機會封賞了她,也算是給她份體麵。」

封庫狄氏一個郡夫人?李治心裏頓時一鬆,這國夫人郡夫人的,聽著尊貴,卻不過是個虛名,皇後肯出麵擔下此事,比什麼都強!他含笑點頭,伸手握住了武後的手指:「這些事情媚娘做主就好。咱們不說這些了,天時不早,今日你哪邊可還備了什麼好東西?」

武後怔了怔,臉上慢慢綻開了一個明媚的笑容:「陛下若是不嫌臣妾手藝粗陋,不如去嚐嚐臣妾新做的幾樣小菜?」

李治心情更好,哈哈一笑,攜著武後便往外走去。兩人談談說說出了殿門,西斜的日頭照在他們身上,兩個長長的影子看去幾乎迭在了一起。隻是一下台階,兩架華貴的步輦便趕了上來,他們的身影很快就被珠玉錦繡的幕簾隔開,一前一後地消失在蔥鬱的花木之中。

七日之後,一道敕書從這裏悄然發出,不久便傳入了裴府——庫狄氏品性淑正,婦德昭彰,進封華陽夫人。

琉璃此時原本已能下地,可突然間這麼大個餡餅從天而降,頓時又把她砸得手腳發麻——端午的事情她也知道了幾分,這幾日蔣奉禦天天上門,武後也是賞賜不斷,自然都是補償,可最後怎麼還會有這樣的一道旨意?她好容易回過神來,卻見裴行儉已送走了傳旨的官員,大步走了回來。她忙迎上兩步,正想開口詢問,裴行儉卻是笑吟吟地伸手便將她攬在了懷裏,琉璃不由奇道:「你笑什麼?」

裴行儉低頭瞧著她,仲夏的陽光照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竟有一種異樣的明亮光彩,半晌才柔聲道:「因為從今往後,你就能穿上紫衣了。」

琉璃愣愣地看著他,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麼。郡夫人是三品,自然能穿紫,她又是皇後格外開恩,在長安也算是混入了紫衣貴人行列,不像裴行儉這四品司列少常伯還隻能穿紅,也不像以前在老少邊窮地區當的那二品大都護夫人完全沒有含金量,但這種事有什麼特別值得高興的?

裴行儉並不解釋,隻是緊緊地攬住了她,目光卻看向了遠處,清矍的麵孔上似乎多了一份難言的歡喜與感慨。琉璃忙也轉頭看了過去,卻隻看見院牆東南角那大片的竹子正在隨風輕擺。

之後幾日,裴行儉的心情都頗為愉快,琉璃卻漸漸有些患得患失起來——消息傳出,上門來探視賀喜的人自然不少,那話裏話外的意思,讓她驀然意識到,事情隻怕不像裴行儉說的那樣,自己隻是當了武後和常樂公主鬥法的炮灰。畢竟一個品級比丈夫還高的郡夫人實在太過意味深長,有人覺得這是坐實了皇後對琉璃是「嗯寵踰矩」,也有人覺得這是聖人在為裴行儉入相打下伏筆,聽說外頭還有人酸溜溜地表示,裴行儉能坐穩選官,原來還有這層裙帶關係……難不成這才是武後的本意?

這一日,上門探望的正是周國公夫人楊氏。自打兩年前武夫人去世後,榮國夫人身子一直不大好,去年更是搬到了洛陽養病,連周國公武敏之都跟著侍疾了,倒是楊氏先是有了身子,後來生的女兒聽說身子又有些弱,便一直留在長安照顧子女。她很少出門,琉璃與她也是許久未曾見麵了。

待得楊氏走進門來,琉璃一眼瞧去,心裏卻是「咯噔」一下——楊氏穿著條金絲彩繡的紫色八幅長裙,頭上是赤金花冠,打扮極為雍容富麗,麵容白皙豐滿,看去也是保養得宜,隻是神色裏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沉寂淡漠,一時間琉璃隻覺得自己彷彿又看見了當年的武夫人,不由便坐直了身子。

楊氏忙走上兩步,按住了她:「夫人快躺下!」上下看了琉璃幾眼,她的臉上露出一絲淺淺的笑容:「夫人莫要講這些虛禮,還是保養身子要緊。」

她的神色裏並沒有什麼打量的意味,倒有種說不出的疏離,琉璃忙道:「些許小恙,怎麼敢勞煩國公夫人的大駕?」說完才發覺這話多少有些外道了。

楊氏卻依舊是笑得淡淡的:「夫人雙喜臨門,我自然要來討點喜氣。祖母若不是在洛陽養著病,隻怕也是要來看看夫人的。」

琉璃忙又道了幾句謝,心裏好不疑惑:看她這般模樣,莫不是那位武敏之真的奇葩了?這話自然是不能問的,她打起精神應酬了幾句,好在兩人間的熟人到底不少,從楊老夫人的纏綿病情到武家大郎的喜人長勢,再到阿淩、崔十三娘,都是安全話題。楊氏縱然有些不在狀態,也是笑微微地有問有答,聊了一陣之後,又對裴府花園表示了一番神往,琉璃忙讓紫芝領著她去轉了一大圈,回來再歇歇腳,用些漿水點心,便生生消磨掉了一個多時辰。

好容易送走這位貴客,琉璃簡直連苦笑的力氣都沒有了:武後這是怕一個郡夫人還不夠份量,要再接再厲地坐實她擁後派的身份麼?

她越想越是不安,胡亂混到黃昏時節。四郎和五郎都睡醒了,被乳娘們抱到了主屋裏。三郎興致勃勃地教他們叫自己阿兄,教了半日並無半點成果,愈發覺得弟弟們都不如自己聰明能幹。

正熱鬧間,外麵終於響起了一聲「阿郎回來了」,三郎跳起來就往外跑,還沒到門口,簾子一掀,裴行儉手上捧著個漆匣大步走了進來。三郎忙撲了上去,裴行儉卻並沒有像往日一樣抱起他,而是一手托高了匣子,一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目光卻看向了榻上的琉璃。

琉璃瞧著那個華貴的銀平脫雕花漆匣,心裏沒來由地一跳:「這是什麼?」

裴行儉走近幾步,將匣子交到了琉璃手裏:「是禦筆。今日聖人召我進宮了,聽說四郎和五郎還沒起名,便親自揮筆賜了名。」

琉璃忙打開匣蓋,把裏頭那張白麻細紙拿出來展開,卻見上麵是四個挺拔秀逸的大字:

「延休、慶遠」

「延休、慶遠。」她喃喃念了兩遍,心裏一片茫然,不知說什麼才好。

裴行儉含笑低聲解釋道:「延休,慶遠,都是蔭佑長久之意,原是好名字,日後四郎五郎走到哪裏,說來都是一番體麵,也省得你為難不是?」

蔭佑長久,莫不是這位聖人終於意識到了一些事情,所以要在裴行儉麵前畫個大餅?至於省得自己為難……琉璃將紙放在了被縟上,默默地嚥下了胸中的悔恨。

三郎踮著腳看了幾眼,大聲念道:「什麼休,鹿遠。」

裴行彎腰抱起了他:「三郎真聰明,不過這可不是鹿字,這個是延休,這個是慶遠,是你兩個阿弟的名字,就像三郎的大名叫參玄一樣,你是做阿兄的,可要幫他們記牢了!」

三郎忙不迭地點頭,小肉臉上寫滿了責任感。那邊的四郎和五郎卻不大買賬,比賽般哇哇地哭了起來,嗓音比剛出生的時候洪亮了何止一倍。裴行儉忙過去抱抱這個,哄哄那個,當真是忙得不亦樂乎。

琉璃的目光也在三個孩子臉上轉了好幾個來回:裴參玄、裴延休、裴慶遠……所以,她心裏一聲長嘆,暗暗握緊了拳頭:

革命尚未成功,大娘仍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