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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章(1 / 3)

第九章天子之怒君子之仇

洛陽宮原是依著山勢而建,整座宮城的最高處,便是西北腳那座淩空而出的觀景台。此台原是當年楊素為隋煬帝修建宮城時所建,不久前又 被重修了一回。頗有歲月痕跡的青石地麵,配上光潔蔟新的白玉欄杆,更顯清雅開闊。憑欄一站,不僅洛陽城盡收眼底,更有幾分抬手佛雲、舉步躡空的出塵之感。

裴行儉站在離欄杆不到一步的地方,徐除清風拂麵而來,將他身上連日趕路的風塵與疲憊都吹去了大半。

他的麵前,天子李治正憑欄而立,負手看向。遠方。原是極灑脫的動作, 不過此刻李治的臉色到底太過蒼白,眉宇間又有些陰鬱,讓人一眼瞧見,不免生出些擔心來。

好在瞧了一會兒風景後,他的神色還是漸漸緩了下來,轉頭說話時,臉 上甚至帶上了幾分親切的笑意:「守約,你看此地風景如何?」

裴行險抬眼看向了遠處,讚歎地眯起了眼睛:「不登此台,不知伊洛山 川之美。」

李治捋著鬍鬚點頭一笑:「不錯!這是朕平曰最愛流連之處,不過臣工 裏頭麼,倒是隻有守約你上來過。」

裴行險心頭一凜,神色微斂,舉手長揖:「陛下厚愛,臣不勝惶恐。」

李治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眼下這裏不過我們君臣兩個,你就不必如此 多禮了。此番你兩地奔波,著實辛苦,隻是吏部的這些事,也隻有交到你的 手上,朕才能放心。」

裴行儉神色更是謙然:「陛下謬讚,說到吏部,李相公更是勞苦功高。」 李治想了片刻』贊同地點頭:「李相膽略謀算雖遠不及你,卻也是個難 得的,滿腹經絕,博識強記不說,為人也老成周全。所謂修身齊家,朕記得 他前後三娶,皆是山東高門,如今姻親滿朝,兒孫滿堂,門第之盛,令人稱 道。細論起來,卿雖貴為裴氏宗子,在這上頭,似乎還有所不及。」

裴行儉暗暗吸了口涼氣,目光不由轉向了遠處洛水南岸自家府邸所在 的那片裏坊'~~自己緊趕慢趕,難道還是晚了一步?她到底做了些什麼, 居然把聖人惹得如此憤怒?嘴裏回道:「李相福澤深厚,微臣不敢與之 相比。」

李治擺了擺手:「這話你就不必再說了!十幾年前眹就駁過,亂世之 中,不獨裴氏蒙難,多少地方更是十室九空,難不成都是被後人克的?至於 婦孺夭亡,更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就說李相,前頭不也折過兩任妻子?你適 才還說他是福澤深厚!有些事,眹心裏有數! 」

裴行檢默然欠身,良久才道:「多謝陛下!」

這聲音裏有實打實的感動,李治心裏滿意』語氣也愈發感慨起來:「說 來十幾年前朕其實就有過打算,一則是讓你進吏部掌管銓選,改革舊製,一洗朝廷風氣;二則,就是想給你指個名門淑女,好歹總要配得上裴氏門庭, 也能讓你再無後顧之憂。隻是當時正值多事之秋,又出了那番變故,你雖 是主動請辭,之後又在西域做出了那樣一番功業,可朕心裏曉得,這些年, 原是委屈你了。」

裴行儉臉色頓時變得肅然,應聲回道:「得蒙陛下賞識,是臣三生之幸, 隻是這些年臣當真不曾覺得委屈。臣自幼習武,立功邊陲』原是畢生心願; 至於家宅,臣如今有賢妻幼子,亦是心滿意足。」

賢妻幼子?原來他聽懂了自己的意思,卻想拿這話堵自己的嘴?李治 臉上的笑容頓時有些掛不住了,上下看了裴行儉兩眼,壓了壓火氣還是笑 了起來:「賢妻?你這一說,朕倒是想起來了,你原是剛回洛陽,還未曾聽聞 賀蘭庶人之事吧?」

裴行儉躊躇了片刻,想起進宮後,這---路所見宮女內侍們如常的臉色, 想到琉璃一貫以來的謹慎作風,心頭稍定,點頭回道:「臣曾在驛館遇到東 都信使,此事倒也聽說了一些。」

李治「喔」 了一聲,也不知自己是該鬆口氣,還是覺得更難堪,定了定 神才道:「朕也是今日才知曉,賀蘭罪人曾在佛門淨地對朕先前選的太子妃 無禮,而你家夫人也是適逢其會,卻一直隱瞞不報!隻怕守約你也被蒙在 鼓裏吧?」

原來是隱瞞不報?裴行檢鬆了 口氣,臉上卻適時地露出了愕然之色: 「拙荊竟然犯下了如此大罪?罪臣該死,陛下息怒!」說完一撩袍子,端端正正跪了下來。

李治原是要敲打敲打裴行儉,可裴行儉這麼千脆利落地認了罪,卻把 他接下來的話全給堵上了。他不由皺起了眉頭你這是做什麼?此事與 你無關,朕自然不會怪罪於你! 」

裴行檢的語氣卻是愈發懇切:「多謝陛下開恩,隻是拙荊既已犯下了欺 君大罪,臣舀有失察之責,陛下雖不過問,微臣卻不敢罔顧國法。」

欺君大罪?李治頓時有點氣不打一處來,那庫狄氏要是當真犯下欺君 大罪倒好說了!可那婦人是何等刁滑,明擺著就是渾水摸魚,首鼠兩端。 出事時躲得遠遠的,能在皇後麵前賣好了倒是不遺餘力,還要擺出一副情 真意重的模樣來,沒得讓人噁心!偏偏正經論起國法來,自己還真不能把 她如何!楊老夫人欺君的罪名都隻能捂著,又怎麼能罰她知情不報?

想起那可惡婦人今日那些吞吞吐吐卻又毫不含糊的刺心話語,他再也 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冷冷「哼」了一聲:「你放心好了!就算瞧在裴卿的 麵子上,眹也不會將她如何,不然叫你如何在朝中立足,叫你家公子日後如 何立足?」

裴行儉感激地行了個大禮:「陛下隆恩,微臣與犬子日後肝腦塗地,亦 是無以為報!至於拙荊,微臣日後定會好好管教於她,不許她再入宮廷,徒惹是非。」

李治滿意地點了點頭:「是該如此了 !不過此婦出身寒微,見識粗淺, 原非裴卿良配,更不足為裴氏宗婦,裴卿原該另擇佳偶,以免遺禍家族!」 這話著實有些刺耳,裴行淦眉頭不由一皺,李治的眼風立時掃了過去』 他索性把眉頭皺得更深了些:「陛下,拙荊冒犯天威,原是大罪』隻是陛下去 歲方明旨嘉獎了她,說她婦德昭彰,還特晉她為郡夫人,此事巳是天下皆 知,如今微臣若說她失德無識,豈不是、豈不是……」

李治臉上「騰」地熱了起來:自己怎麼把這都給忘了?嘴裏忙道這 封賞……這封賞原是皇後的意思,不過裴卿所慮也不無道理。你,你先起 來回話吧! 」裴行儉說得對,這事兒眼下做不得,可庫狄氏越來越可惡,仗著 皇後撐腰竟敢當麵羞辱向己,若讓她依舊安享榮華,還牽絆住了裴行儉此 等人才,那還了得!

他來回踱了幾步,心裏漸漸拿定了主意,沉聲道:「隻是如此一來,到底 委屈裴卿了。朕原本早就想給你指一位品貌雙全的貴女,一則你身負朝廷 重任,日後說不得還要加些擔子,總要有人幫你妥善打點後宅事務,才能多為朝廷分憂;二則婚姻乃兩姓之好,裴氏門庭高華,你這一支卻頗有些凋零:,若能得些臂助,重振聲名也是朝夕之事。這兩全之美,也不必讓東眷裴專擅於前!」

裴行儉剛剛起身,隻能又長揖及地:「陛下……」

李治卻不容他多說,擺手道:「你所慮者無非名聲,這有何難?先皇當年也曾意欲下嫁公主為尉遲將軍平妻,裴卿來日成就未必遜色前賢,朕又何妨為卿再破例一回?我朝宗室之中,也頗有品貌俱全的女子,你再娶一 房也不會辱沒裴氏門庭,反而能讓裴氏更添姻親。如此一來,你如今的嬌妻幼子依舊在懷,不過是添了位淑女隨侍左右,所謂佳話,莫過於此! 」

一旦裴守約成了李氏女婿,又何愁他因為妻室之寵而心向皇後?李治 心裏得意,含笑看向了裴行檢:「守約,不知你意下如何?」

美人、前程、家族……裴行儉心裏一聲苦笑,臉色倒是平靜了下來:「陛下如此抬愛,微臣自然是感激不盡。不過,正因如此,陛下盛情,微臣卻是萬萬不敢領的,以免日後得罪宗室,也令陛下顏麵無光。」

李治頓時愣住了 : 「此話怎講?」

裴行儉長嘆一聲,垂下了眼簾說來慚愧。臣年少時嗜酒成性,壯年時乂頗受風霜苦寒,如今年事已高,精力漸衰,縱然有佳人如玉,也是消受不起,一旦冷落了佳人,豈不反而是辱沒新婦,結仇宗室?」

李治愕然睜大了雙眼。裴行儉的年紀的確不小了,可他出身將門,文武全才,這兩年掌管銓選,威儀日盛,一身風采氣度,更顯卓然照人,又談什 麼年事巳高?精力就更不用說了,眼下他剛從長安一路趕回,一身風塵依舊顯得神采奕奕,便是宮中侍衛們也不見得能比他更有精神,他卻敢在自己麵前張嘴就說:他老了,不行了!他是把自己當傻子麼?

想到此處,李治怒火沖頂,忍不住冷笑起來:「原來如此,貴伉儷原來如此猜深,真真難得,倒是難為裴卿你還要日日尋空為朝廷奔波了! 」難不成他真覺得離了他,這朝廷裏就沒人能做事了?

裴行儉臉色愈發坦然,抬眼看向了李治「陛下贖罪,請容臣回稟下情。」

他神色平靜之極,眸子更是清澈的難以形容,李治縱然在狂怒之中對上這長鼻血冷靜的臉孔,不由也是一怔:「你說」

裴行儉欠身行了一禮:「陛下,微臣生兒不幸,承蒙先皇開恩,許臣人讀弘文,又蒙陛下賞識,容臣報效朝廷,方在這世上有了立足之地,臣雖不才,亦知沐此厚恩,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且臣自幼孤苦,迭逢大難,所謂娶妻生子、平安度日,於他人不過常事,於微臣卻是多年奢望,微臣愚昧,鳳願既成,便不敢得龍望蜀,自願後宅無事,也好全心報國;齊人之福,從來非臣所願。此乃微臣一點癡念,還望陛下成全。

至於臣妻庫狄氏,她出身微寒,性情糊塗,得罪陛下,原是不赦。然則十幾年來,無論何等艱辛險阻,她都不曾離棄微臣。微臣三子,也均為臣妻所處。微臣若為富貴前程,轉頭便可另娶貴女,使舊人幼子再無法立足之地,陛下請想,這天下又有何事是臣所不敢為,不忍為?

其實今天臣亦可答應陛下,歡歡喜喜娶了新妻,畢竟總師女子再是身份貴重,性情剛強,也不過是後宅富人。微臣再不濟,也總有法子護住舊人幼子,甚至多加憐愛恩寵。如此,名聲實惠均得,又有何難?然而微臣深知,此等做法,實違陛下所願。此等欺心欺君之事,臣亦不敢為。

陛下明鑑,臣愚鈍,萬死不敢辜負陛下。得罪之處,願領受責處!」

他語氣舒緩而鎮定,一字字誠懇道來,簡直叫人無法生出半分懷疑。李治的一腔怒火,不知不覺的便被澆滅了大半,隻能冷冷地「哼」了一聲:「原來裴卿如此赤膽忠心,朕倒是失敬了!」

裴行儉肅然回道「臣無地自容,微臣今日冒犯龍威,原是萬死莫贖。」

李治不禁咬了咬牙,裴行儉若是一味婉拒或是一味硬頂,他都有法子處置,可偏偏他先以匪夷所思的理由斷然拒絕,然後娓娓道出苦衷,最後幹脆認打認罰,自認該死,反而叫人無從下手。他原想再譏諷訓斥兩句,看裴行儉平靜的臉色,突然又覺得好生無趣。

思前想後半響,他終於還是意興闌珊地轉過頭去:「裴侍郎既然精力不濟,朕也不為難你了,史選之事泰國繁雜,你就不必……」他原想說:「不必再管」,話到嘴邊卻不由頓了頓,如今史選新製朝野都挑不出錯來,可其間的暗潮他又不是不知,一旦裴行儉走了,這些風潮誰又能壓製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