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太監向顧晏磕了個頭,從來時路回去了。
待人走遠了,葉梓才從顧晏懷裏掙脫出來。
顧晏低頭看那人通紅的眼睛,道:“好了,將你這幅神情收收,我又沒罵你。而且,不是還有要緊事要做麽?”
葉梓抬眼看他:“你怎麽知道?”
顧晏輕聲笑笑,在他臉上捏了一把:“我也很想知道,為何你每次有什麽秘密,總瞞不過我。或許是因為,我是你相公吧。”
夜深人靜,長安城門悄然打開一條裂縫,兩匹高頭棕馬飛馳而出。棕馬腳步不停,直朝南方行去。
長安城門以三百裏處,靜王大軍正在此地安營紮寨。
兩匹棕馬剛踏入營地範圍,黑暗處忽然亮起層層火光,無數士兵從暗處湧出,將兩匹馬以及馬上的人團團圍住。
火把的光亮照亮了兩人的麵容,葉梓偏頭與顧晏對視一眼,二人紛紛下馬。
原先,顧翊就曾派人將一封信函送給葉梓,說想與葉梓單獨見一見。
隨那信函附上的,還有他的半片葉子。
那片葉子會是誰給他的,答案顯而易見。
這件事當初是葉梓輕信於人,他今日本想找靖和帝換取詔書後,就獨自來見顧翊,看他究竟想做什麽。
可惜,出師未捷身先死,他的第一步計劃還沒完成,就被某人逮了個正著。
底層士兵不認得兩人的身份,問道:“你們是何人?”
顧晏正要開口,人群之後,忽然有人喝了一聲:“都讓開。”
人群朝兩旁讓開一道縫隙,一名身穿鎧甲的將軍走了出來。那人葉梓見過,正是在廣陵時,跟在顧翊身邊的侍從。
那人朝二人行了一禮,道:“我家王爺已經等待多時了,二位請吧。”
二人被引入主帥營帳當中。
營帳內,顧翊坐在桌案前,麵前還擺著兩隻酒杯。
他抬眼一看,卻是不滿地皺了眉:“本王分明隻邀請了小葉兒一人來此,顧子承,你有這麽擔心他麽,非得跟過來?”
顧晏也不客氣,淡淡道:“皇叔深夜約我的王妃見麵,本王自然要小心些。”
顧翊嘖了一聲,吩咐侍從道:“去,再添個杯子來。”
“不必了。”顧晏道,“城中還有要事,我們不便久留。”
顧翊沉默片刻,偏頭朝身旁的侍從吩咐了句什麽。侍從應了一聲,起身離開營帳。
顧翊對二人道:“先坐吧。”
顧晏拉著葉梓在桌案旁坐下。
顧翊給二人麵前的杯子斟了杯酒,笑道:“軍營當中沒什麽好招待的,還望見諒。”
顧晏沒去接,隻是道:“皇叔就別繞圈子了,您想說什麽,直說吧。”
顧翊輕笑:“所以我不希望你跟來,與你說話,一點意思都沒有。”
顧晏抬眼看向他,道:“靖和帝活不到明早了。”
顧翊動作一頓,顧晏繼續道:“離開長安之前,我接了他的詔書。”
顧翊臉上的笑意徹底斂了下來。他的手指撫摸著杯沿,似笑非笑道:“原來如此,那我就先恭喜子承,總算得償所願。”
“皇叔,我們開門見山吧。”顧晏道,“你究竟要如何才肯退兵?”
顧翊抿了口酒,道:“我一路從封地打到這裏,你說退兵我就退兵,我不是很沒有麵子?”
顧晏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函,交給顧翊。
顧翊接過信函,隨意掃了一眼,就聽顧晏又道:“這裏麵是我可以承諾給皇叔的東西,若皇叔同意,我願以新帝的名義,與你休戰。”
顧翊將那信函的內容看完,將其放到一邊,淡聲道:“瑞王殿下果真誠意十足。”
葉梓皺了皺眉。
顧翊又道:“可瑞親王也不想想,我現在兵臨城下,幾萬將士隻等我一聲令下,就將攻進長安。到那時候,我就能坐擁天下,你給的這些好處,我能拿到比這多千百倍。”
顧晏像是早預料到他會這麽說,道:“皇叔就這麽自信,你能攻下長安?”
“實不相瞞,我早就已將周遭所有兵力調回長安。長安城內如今固若金湯,皇叔想攻下長安,或許沒有想象中那麽容易。”
“而且,遠在西北的駐軍,早在皇叔起兵時便收到了我的消息。算算日子,援軍這兩日應當就能到達長安。”
顧晏抬眼看他,平靜道:“到時前後夾擊,皇叔覺得是你的勝算大,還是我的更大一些?”
顧翊眉頭微微皺起。
顧晏沉默片刻,從懷中取出了另一樣東西,不緊不慢道:“還有此物,我想皇叔應當會有些興趣。”
顧翊這次連看都沒看,問:“這是什麽?”
顧晏道:“二十年前,靖和帝聯合瑜妃,在長安城中散布瘟疫,謀害前太子的罪證。”
顧翊臉色變了變。
顧晏道:“皇叔,你若同意撤軍,我會派人徹查此事,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並將其公之於眾。我父親,還有當年被卷入此事的百姓,我不會讓他們枉死。”
顧翊眼眸微闔,許久沒有答話。
就在此時,營帳被人掀開,車輪碾過地麵的聲音由遠及近。
幾人轉過頭去,一名老者坐在輪椅上,被人推著緩緩進了營帳。
那老者白發蒼蒼,身形消瘦不堪,精神倒是尚佳。老者停在眾人麵前,他看向顧翊,低聲道:“王爺,老朽方才都聽見了,您就答應吧。”
顧翊還是沒有答話,顧晏卻道:“這位應當就是傳聞中那位妙手回春的醫藥天才吧?”
那老者搖搖頭:“一把老骨頭了,擔不起如此謬讚。老朽方才在外麵不小心聽見了幾位的話,還望瑞王爺贖罪。”
顧晏道:“無妨,先生不必如此。”
老者頓了頓,又道:“老朽二十年前識人不清,做了錯事,好在上天垂涎,撿回一條性命。這些年多虧了靜王照拂,才安穩活到現在。”
“王爺多年來一直殫精竭慮。可老朽心裏明白,王爺隻是想查清前太子殿下的死,推翻昏君統治,至於皇位……”
老者笑道:“王爺啊,你若真想做皇帝,當初還找瑞王爺合作做什麽?”
顧翊長籲一口氣,忽然往後一仰,沒骨頭似的靠在椅背上,睨了那老者一眼:“葛先生,你今日的話也太多了,本王待你這麽好,也不知給本王留些麵子。”
老者連忙認罪:“草民之罪,還請王爺贖罪。”
顧翊擺擺手:“也罷,既然事情都說到這裏,那便依瑞親王的條件辦吧。不過,瑞親王還請牢記你今天的承諾,莫要言而無信。否則……”
他的目光在葉梓身上凝了片刻,笑道:“本王手裏,可還抓著你的把柄呢。”
二人從營地離開時,天色已經漸亮。天邊像是裹著一層淡色的綢緞,冷冽的風從山林中呼嘯而過,仿若百獸呼嚎。
二人信步閑庭地騎馬回城,剛入城門,便有人急匆匆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