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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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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山寂靜。

夕陽如血,從重重山巒中徐徐沉下,將無邊林莽染上一片瑰麗的金色,更裝點出山中的爛漫秋意。

山脈南麵的一處深穀,卻連一絲陽光也沒有,七道濃黑的煙霧從穀底蒸騰而上,懸停在山穀上空,宛如在碧空中綻開了七朵妖異的墨蓮。

這便是傳中武林七大禁地之一,風穀。

山巒綿延的青色到此戛然而止,每一塊岩石都呈現出濃黑的色澤,其中還點染著若有若無的金光,遠遠望去,晝夜也仿佛在這裏錯亂。一片瑰麗的夜空畫卷般在青山深處鋪開,襯著周圍煌煌日色,顯得分外詭異。

傳此穀位於地陰陽交界之處,鍾靈毓秀,生長著千種奇花異草,本是苗人采藥收蠱的勝地。然而十數年前,這片山穀突然被無數金蠶蠱占據。

金蠶蠱是《蠱神經》上排名第一的毒物,若能役使,得一便可稱霸一方,本是武林中極為罕見的至寶。此地,成千上萬隻金蠶蠱竟同時出現,布滿了風穀中的每一寸土地,真是武林中曠古未聞的奇觀。

然而,沒有人敢覬覦穀中的金蠶。

那七道煙霧,乃是比桃花瘴更毒的黑眚月蓮毒障,中之立死,足以讓侵犯者屍骨無存。即便精通蠱毒之術的高手,也擋不住任意十隻金蠶的合擊,更何況穀中金蠶何止千萬!

於是,苗人蠱師中暗自流傳著一個不敬的傳,即便是蠱神親自下凡,也無法踏足風穀一步。

唯有每年中秋例外。

這一日,穀底的黑障會稍稍散開,滿穀的金蠶也會讓開一條道,從穀口直通穀底。這最神秘的禁地仿佛得到了神魔的赦令,網開一麵,默默等候著大膽的訪客。

然而,每到這個時候,人們卻更加遠遠躲開。因為他們知道,這一日的風穀,遠比平時還要可怕。

穀中除了千萬金蠶外,還棲息著七頭上古異獸。

七禪蠱。

這些異獸就沉睡在穀底的神魔洞中。每隔七年的中秋之夜,神魔洞開啟,它們便會蘇醒。此間若有人闖過風穀,踏足神魔洞,便會引起神獸震怒,不光侵犯者屍骨無存,還將給整片苗疆帶來巨大的災難。

沒有人懷疑這個傳的真實性,七年之前的中秋夜,附近十八峒的苗人都聽到一聲獸吼,吼聲驚動地,山巒動搖。此後幹旱、蝗災、火……相繼而來,折磨了十八峒苗寨整整一年。

從此之後,再無人敢侵犯這神魔之怒。

吉娜卻是個例外。

她去風穀並不是為了采藥、尋蠱,而僅僅因為,她想再看一眼七禪蠱。

某個深夜,熟睡中的她被獸嘯驚醒,幾個哥哥都被嚇得哭了起來,唯有她好奇地打開窗,四處張望,想看看傳中的神獸到底有沒有三頭六臂。

然後,她看到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那時,空呈現出瑰麗的紫色,琉璃一般清明、通透,沒有一絲瑕疵。一團奪目的光暈明月般懸浮在際,卻是如此耀眼。

她並沒有看到猙獰恐怖的神獸,而看到了一雙正從光暈中緩緩消散的眸子。

那雙眸子是如此奪目,哪怕漫不經心地看上一眼,也會永生難忘。它卻又毫無形跡,仿佛隻是光與風偶然的邂逅。

然而,地之間的一切美麗、威嚴、智慧卻都在這裏會聚、沉澱。這雙眸子中涵蓋的竟是無限廣袤的空,是滋長萬物的大地,也是閱盡眾生的輪回。

這是隻有神佛才有的眸子。

它不僅僅是地間最無言的讚美,也是人們心中永遠的**、光明與夢想。

吉娜努力睜大眼睛,想將它看得更清,但那光暈卻在無聲破碎,飛散,化為萬億塵埃。她看到的,隻是這眸子消失前的驚鴻一瞥,卻覺得如此熟悉,仿佛在渺不可知的前生,她已悄悄凝視了千年。

或許,前生她就是一隻鳥兒,默默地守候它身旁,為它歌唱,為它落淚,為它思念。

千萬年的相思還沒有回報,今生,她那幼的心已再度被它迷惑。

吉娜伏在窗欞上,直到東方發白。她心中暗暗發誓,無論走到哪裏,無論身在何處,也要再見它一麵。

那年她才八歲。

七年後,吉娜長成了一個不怕地不怕的姑娘,苗山中各種傳裏的鬼山、魔地都去探訪了一番,卻再沒有發現這雙眸子的影子。她對神魔洞的向往也就越來越濃,好不容易被她等來了神魔洞重開的機會,又豈能放過?

八月十五那,吉娜早早出門,趕到風穀前,太陽還沒有落山,吉娜就坐在山崖上,吃過幹糧,又重新收拾好了包裹,沿著古藤下到了穀中。

今日的風穀,黑障退去,景色清明了很多。穀中沒有生長花木,隻有一種極粗的藤蘿,在漆黑的岩壁上糾結盤旋。仿佛傳中的上古巨人,揮動如椽巨筆,在石壁上寫下的怪異文字。點點金光就從這些文字的空隙中透出,在夕陽的照耀下顯得格外耀眼。

吉娜知道,這些金光應該就是傳中的金蠶蠱了。

她仔細看去,這些金光並非嵌在岩壁上,而是懸停空中。每一道金光,都籠罩著一團極薄的霧氣,宛如一個個水皰,隻要輕輕一碰便會破滅,其中的金蠶就會破殼而出,恢複出猙獰的姿態,將侵犯者撕咬粉碎。

吉娜不敢怠慢,心翼翼繞開岩壁,向神魔洞方向行去,剛走了兩步,就絆在了一塊石頭上,重重地跌了一跤。

吉娜從落葉中爬起來,正要向那石頭踢上兩腳泄憤,卻發現那石頭竟發出一聲**,緩緩動了起來。

饒是吉娜膽大,也不禁驚得大叫起來。定睛一看,腳下的卻不是石頭,而是一個人!

那人從頭到腳都被一襲黑色鬥篷遮得嚴嚴實實,看不清麵貌。他掙紮著,似乎想站起來,但又力不從心,隻得倚著岩石坐下,兩道冷光從鬥篷下透出,狠狠盯在吉娜身上。

吉娜也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指著他膝蓋道:“你受傷了?”兩三寸長的羽箭從那人膝頭透出,箭尾青羽已被鮮血染紅。

那人的目光更加冰冷,卻並不回答。

吉娜是個毫無心機的孩子,雖然隱約感到了他的敵意,卻不忍見死不救。她急忙趕過去,掏出手絹幫那人包紮傷口。

那人失血太多,已無力抵抗,隻得任由她擺弄。他的目光一直冷冷盯著吉娜的動作,若這個姑娘不是真心為他治傷,那麼就算不能起身,也至少有七種方法能立刻殺死她。

吉娜完全不知道他的心思,仔細為那人包好了傷口。

那人的目光也緩和了些,對吉娜道:“把我胸口的紅色瓶子拿出來,喂我吃下去。”聲音雖有些嘶啞,但仍掩不住的嫵媚好聽。

吉娜不由完全怔住了:“是個姐姐?”

那人聲音陡然一厲:“快!”

吉娜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在她懷中一陣亂掏。沒想到她身上藏著這麼多各式各樣的瓶子,正一個個分辨,卻不心觸到她的傷口,那人悶哼一聲,正要發怒,又強忍了下去。

好容易吉娜找出藥丸,喂她服下,又見她失血過多,於是將隨身的水袋解開,遞了過去。

那人沒有喝,隻閉目坐著。過了一會兒,似乎是藥效發作,那人漸漸緩和過來,對吉娜道:“姑娘,你怎麼在這裏?”

吉娜怕出神魔洞的傳,會將她嚇壞,於是編了個謊言:“我幫阿婆采藥,不心迷路才走到這裏的。”

那人將信將疑地看了她一眼,卻也並不再問。

又過了一會兒,那人道:“姑娘,你可知道我是誰?”

吉娜睜著大眼睛,搖了搖頭。

那人緩緩道:“我是百蠱門門主,藍彩衣。”

吉娜點了點頭,卻是一臉茫然。

藍彩衣見吉娜沒有聽過她的名字,有點失望,隻得歎息了一聲:“我因為被壞人追殺,才會昏迷此處。”

吉娜又茫然地點了點頭。

藍彩衣道:“我本要去神魔洞取七禪蠱,沒想到在這裏中了敵人的埋伏……”

吉娜大眼睛忽閃忽閃道:“七禪蠱?那是什麼啊?”

她不禁想起了七年前看到的那雙眸子,難道這眸子的主人,竟然就叫做七禪蠱?

那人有些不耐煩:“你背我去神魔洞,我再告訴你。”

她似乎頤指氣使慣了,出話來一派命令的口吻。吉娜倒也不以為意,答應了一聲,背起藍彩衣就走。

藍彩衣目光閃爍,心中盤算,一到神魔洞,就殺人滅口。

吉娜背著藍彩衣,氣喘籲籲地在山路上跋涉著。好在她年紀雖,但在苗疆爬高躥低也習慣了。她一麵爬山,不時還回頭問問藍彩衣累不累,傷口痛不痛。藍彩衣看她一派真,不似作偽,防備之心也漸漸淡了。

涉過一條河,藍彩衣讓吉娜在草地上休息,緩緩道:“七禪蠱,傳乃是七隻上古神獸,經異人練化後,具有驚動地的無上威能。一旦寄身,寄主的一切都將被神蠱改變,從此,劍術、內功、殺氣、智慧、容貌……無一不臻於絕頂。這就是七禪蠱的力量,也是下人覬覦它們的原因。”

吉娜聽得目瞪口呆,她久處苗疆,對蠱術也略有了解,但卻從未聽蠱術能給人如此大的改變。

藍彩衣對她的少見多怪不屑一顧,繼續道:“十數年前,書生邱渡無意得到了七禪蠱,頓時從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成為下敬仰的大俠。但邱大俠不幸在武林大會中,與魔教長老同歸於盡。七禪蠱也受到了重創,其中六隻都陷入了常年沉睡,隻有此生未了蠱受傷最輕,每隔七年蘇醒一次,為七禪蠱遴選新的主人。”

她看著岩壁上的點點金斑,臉色變得沉重起來:“風穀有萬千金蠶蠱把守,除了中秋之外,絕沒有任何人能靠近。而神魔洞中的金蠶,卻比穀中還要多上千倍!”

吉娜看了藍彩衣一眼,有些擔憂地道:“這麼危險,姐姐現在身體又受傷了,可一定要心……”

藍彩衣的笑聲中有些苦澀:“沒有什麼心不心的。我此去神魔洞,就是要接受此生未了蠱的考驗。它若認可,我從此成為七禪蠱主人,金蠶蠱也自會追隨我左右。若不,我便會被那些金蠶撕咬得粉身碎骨。”

吉娜大驚失色:“那……那姐姐還是不要去了,還是等七年後養好了傷……”

藍彩衣揮手打斷吉娜的話:“金蠶蠱下無敵,養不養好傷對結果毫無影響,何況……”她的聲音透出些許苦澀,“何況,這已是我唯一的機會。”

吉娜愕然:“為什麼?”

藍彩衣道:“十年前,我修煉蠱術入魔,多方搜索奇方異術,才勉強苟延殘喘,活了下來。如今藥物的作用越來越,我已等不到下個七年了!”山風吹來,她緊緊抱著黑色鬥篷,肩頭卻仍在微微顫抖,看上去宛如一頭被逼到絕境的母獸,那麼痛苦,那麼無助。

吉娜眼中波光盈盈而動,喃喃道:“沒想到姐姐這麼可憐……”她抬起眸子,“可是,姐姐有成功的把握嗎?”

藍彩衣冷哼了一聲,似乎不屑吉娜的疑問:“七禪蠱雖然難得,但我卻是下極少數擁有神蠱鑰匙的人之一。”

吉娜不禁又起了好奇心:“哦?七禪蠱的鑰匙,到底是什麼啊?”

藍彩衣看了吉娜一眼,道:“告訴你也無所謂,因為你就算知道了,也是得不到此生未了蠱的認可的。”

吉娜臉上一紅,分辯道:“我可沒有想要……”

藍彩衣冷笑一聲,指了指自己籠罩在黑紗下的臉:“這就是鑰匙。”

吉娜瞪大眼睛,全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藍彩衣的眼中泛起光芒:“上次戰鬥後,其他六蠱都陷入常年沉睡,因此,替七禪蠱選出新主人的責任隻能落在此生未了蠱身上。此生未了蠱的作用就在於改變寄主的容貌,因此,它選擇主人的標準不是武功,而是容貌。”

容貌?

吉娜不禁一怔。

藍彩衣將目光投向遠,傲然重複了一遍:“傳此生未了蠱乃是上神魔,它能讓每個人看到心中對至美至愛的想象。因此,也隻有真正的絕色美人,才能得到此生未了蠱的認可。”

吉娜聽著她的話,臉上流露出癡迷之色。她不禁又想起了那雙眸子,難道這就是自己心中的至美至愛嗎?

那它們又屬於何等樣的絕色佳人呢?

一陣山風吹來,將吉娜從失神落魄中喚醒,她突然想起了什麼,懷疑地望著藍彩衣,卻不出話來。

藍彩衣的容貌隱在黑紗下,看不真切,但隱約覺得膚色黧黑,加上如今滿麵血汙,蓬頭亂發,又哪裏有一點絕代佳人的風華?

藍彩衣看到吉娜直愣愣地看著她,不禁心頭火起。

百蠱門門主藍彩衣,當年乃是赫赫有名的苗疆第一美人。隻是近年疾病纏身,少走江湖,加之百蠱門勢力日益削弱,淪為江湖三流門派,聲勢才漸漸淡了下去。這第一美人之稱,也被白水堡堡主夫人搶去了。此事藍彩衣深以為恨,若不是如今荒郊野嶺,正是用人之際,真恨不得將吉娜一掌拍死。

吉娜見藍彩衣滿麵怒容,連忙把頭低下,擺手道:“我,我隻是想看清姐姐的樣子……”

藍彩衣冷哼一聲:“你真的要看?”

吉娜怯怯地思索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藍彩衣緩緩將臉上黑紗揭下。

吉娜啊了一聲,跌坐在草地上。她此刻的神情完全不似看到了絕色美人,而是光化日之下見到了厲鬼。

眼前這張臉,也真的和厲鬼相差無幾。

粗糙黧黑的皮膚上,遍布著銅錢大的白斑,白斑間隙點綴著無數狀若蠶豆的疥瘡,其中幾顆還已破皮潰爛。口眼淤血歪斜,鼻子高高腫起,仿佛剛被人狠揍過一頓,看上去慘不忍睹。

藍彩衣冷哼一聲,將黑紗罩上,道:“你一定覺得很奇怪,我為什麼是這個樣子。”

吉娜驚得不出話,隻好拚命點頭。

藍彩衣道:“七年前,我曾去過神魔洞一次。那時,神魔洞的秘密剛剛傳曉江湖,自不量力去取蠱的人,竟有兩百多個。隻可惜,除了我之外,沒有一個人活著回來。”

吉娜看了看藍彩衣,想:那你不是被金蠶咬成這樣的吧?卻終於沒敢出口。

好在藍彩衣沒有看她,而是遙望遠方,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我能活下來,多虧親眼見到了秦夢樓被金蠶咬得粉身碎骨的一幕。”

吉娜愕然:“秦夢樓又是誰?”

藍彩衣:“白水堡堡主夫人。自我練蠱入魔,閉門修養後,她就成了苗疆第一美人。當年迷戀她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白水堡堡主為了得到她,也不知殺了多少人,費了多少財力,耗了多少心機。成親那日,聘禮是三斛南越明珠,真是古今無有的奢華。一時之間,普下的女子無不豔羨,歎恨上不公,沒讓這樣的好事落在自己頭上。”她輕輕冷笑了一聲,“可誰知到,白水堡堡主本是斷袖之人,對女色毫無興趣。他費盡心機迎娶秦夢樓,又對她百依百順,隻不過是要騙她替自己取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