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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雞已死(節選)(1 / 3)

公雞已死(節選)

我們中學裏有兩位老處女教師,她倆都說自己的未婚夫戰死疆場。如果現在還有像我這種沒結婚、沒喪偶、沒離異、沒有生活伴侶或男朋友—更不用提沒有孩子了—以及未曾與男人有過短暫親密接觸的女人,那這種女人就會像從前一樣,被人取個貶義的綽號。

隻是和那兩位女教師不同,我不是老處女,而且也有一些人羨慕我目前的狀態—已婚的女同事們老是拿妒忌的眼光來看待我的獨立、我的旅行和我稍有成就的事業,並捏造我度假時的種種浪漫經曆。對此,我隻有報以意味深長的微笑。

我的薪酬挺高,自身保養得也不錯。我現在五十二歲,可看上去比年輕時更棒。我的天啊,你要是能看到我那時候的照片就好了,比現在足足重二十磅,戴著一副醜陋不堪的眼鏡,套一雙笨拙無比的係帶鞋子,穿著老土的滾邊裙子。

那時候,我是無論多麼困難的事情都可以同時做的女人,到最後我自己卻越來越像“老黃牛”了。為什麼那時候沒人告訴我,我也可以成為另外一種人呢?

我討厭塗脂抹粉,討厭這種虛偽的裝扮。那時的我憂鬱不安,而如今的我體形苗條,皮膚保養得也好。我的衣鞋和香水都價值不菲,尤其是我的鞋子。

但,這些能帶來什麼呢?

那時的我穿著滾邊裙子,在大學裏攻讀法律。為何要讀這個專業?或許是因為我對語言沒有特殊的天賦吧,還有,說實話,我對其他東西也沒有任何稟賦。那時的我天真地以為,我會在這個中性的專業裏過得很好。

我跟哈特穆特是多年的朋友。早在大學的第一個學期我們就認識了,可我們並沒有擦出火花,常常一起用功到深夜,到最後再想回家就太遲了,於是就發展成了一種固定的關係。我本以為這樣的關係發展到最後就會是兩個孩子的婚姻和一家共有的律師事務所。

但就在考試前不久,當時我的腦子裏裝滿了法律條文,他卻書麵通知我,說他馬上要結婚了。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結果我考試沒通過。而哈特穆特通過了考試,不久就做了父親。此後我偶爾見到他和他的妻子推著嬰兒車在公園裏散步。

我本想不惜一切代價通過第二次考試,可當時我的身體糟糕透了,時胖時瘦。其時,我的母親已經去世,我的父親也早已不在人世。我沒有兄弟姐妹。我很孤獨。

假期裏,我常常到一家受理法律保障的保險公司打工。那家公司為我提供了一份辦事員的職位,我並不認為這事有什麼值得興奮,更何況薪酬很低。

盡管如此,我還是接受了那份工作,因為母親隻給我留了一點遺產,我得自食其力啊。

我二十七年前的生活就是這些。

我還在柏林待過八年。在我工作的保險公司裏,我的事業稍有起色。我不知疲倦地工作,懷著大學生的那種雄心壯誌,畢竟我沒有其他路可走。工作上獲得成功至少對我是有好處的,我審視過我的外表,這使我更加自信。那時我保持著良好的身材,經常去美容美發,給自己買了一套很貴也很英國化的衣服。

在柏林的最後幾年,有上司注意到了我,開始提拔我。

在這之前的五年裏,我沒跟任何男人交往過。之後,我有了第二個男人。或許我真的有點愛上了他,他覺得我聰明、時髦、善解人意,也很美麗大方。他的這種讚賞對我很重要,我心中就真正充滿了朝氣,更不在乎他已經結婚。

兩年後,我周圍的每個人,包括那個專為辦公室送信的最年輕的人,都知道了我們的風流韻事。最後連他老婆也知道了。

這件事本來已經快結束了,可夜裏我還是經常會被電話鈴聲驚醒,信箱裏也常常塞滿了匿名恐嚇信。我的車被粘上了口香糖,鑰匙孔裏甚至還被人擠進了萬能膠—我很清楚隻有她才會幹出這種事來。

周遭的這些事讓我感到害怕。

可是他從不在我這裏過夜,我不明白為何她要在淩晨四點打電話過來。後來我才聽說,那時他已有了新女友—他可能是在她那兒過夜。他老婆隻要一個人躺在床上,就會想到至少可以用電話來騷擾他一番—她自然而然地以為他在我這兒。

那段日子,我向各個城市的各類保險公司投出求職信,可整整一年後,我才找到新工作。

到哪兒去,我無所謂。我隻想離開,重新開始。

三十五歲時,我搬到了曼海姆。我不熟悉這個城市,也不認識這裏的任何人。

過了半年,我才突然想起我的中學女友璧德就住在附近,好像是在一座山上的小城。高中畢業後,我搬到了柏林,我們倆就中斷了聯係,過去我們隻在一次同學聚會時見過一麵。

我和璧德少女時代都住在卡塞爾,我住在街的一頭,她住在另一頭。至於她是不是我的女友,我也說不上。

她家是我上學的必經之地,所以我每天都會站在她家門口吹口哨,叫上她一起去學校。我總是非常準時,但璧德從不。有時我甚至覺得她是在聽到我的口哨聲後才起來的。

我總是等啊等,直到她出現在大門口。由於她的過錯,我們常常遲到。可我從沒有獨自一人去上學,就這麼站在她家門口等她。

璧德有一兩個最好的同性死黨,此外還有幾個普通女友,我就是其中之一。可我隻有兩三個交往平平的女友,根本沒有什麼知心閨蜜。

我後來知道璧德和一個建築師結了婚。至於其他,我就不清楚了。

那天我打電話給她時,她剛好想邀請我去參加一個聚會,這是她幾天前安排好的。

我去了,看到了一個幸福的家庭—三個可愛的孩子,一個長相英俊的男子,一幢美輪美奐的房子,一個光彩照人的璧德。她給眾多的好心人準備了一頓精美的飯菜。這一切就像畫冊中描繪的一樣。

相較之下,我的心中充滿了敵意,她身上充滿了陽光。我帶著惡劣的情緒和不可抑製的妒忌回了家。

不過,不管怎樣,我還是回請了一次璧德 ;而當她在曼海姆購物時,我也偶爾會在商店關門後過去坐坐—但也不是經常這樣。

十年後,當璧德完美無缺的世界破裂時,我們之間這種並不緊密的友誼突然發生了變化。她的那些可愛的孩子變得難以管教 :什麼留級啊、吸食大麻啊、偷東西啊、離家出走啊等等問題都出現在了他們身上 ;她那彬彬有禮的丈夫跟一個比她年輕許多的女同事有染,就像我和我的哈特穆特那過去了很久的故事一樣。這名女同事最後懷孕了,他離了婚,組建了新的家庭。

為此璧德鬱鬱寡歡,在電話裏對我號啕大哭了幾個星期,還跑到我家來說個沒完沒了。不知怎麼的,她覺得隻有我才能理解她,而我忽然也有了一種能夠幫助和安慰她的良好感覺。

自此以後,我們才成了知己。

順便說一句,璧德並非一直是那種膽小怕事的女人,這不是她的天性。她也不是憤世嫉俗和不喜交際的人。她擅長鬥爭和工作。當然,隨著孩子們離家去讀大學,她也不得不搬出了家。她賣了房子,從前夫那裏獲得了一套三居室的住宅和相應的撫養費。可她還是想靠自己掙錢。在四十四歲的時候,她第一次開始為生計忙碌。

當然啦,在此之前的幾年裏她也並非無所事事,因為她要學會如何對付預算、商業會計和要求過分的男人,這就要求她必須勤奮,並且有一定的組織能力。可對於後者,她倒是真的沒有任何天賦可言。

那時,她成了一家業餘大學裏上半天班的秘書,起先隻是臨時幫忙的性質。兩年後,她辭去了在商店的工作,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了自己的新工作之中。

此外,璧德總是對可以免費參加的新鮮的短訓班充滿興趣。她開始學做陶藝、畫真絲畫,接著學跳肚皮舞,學習超驗沉思,學意大利語,與其他女子探討婦女社會地位問題。

除了璧德之外,我家幾乎沒其他客人。我的房子也太小,容不下很多人。璧德有時不打招呼就會來找我,我也沒什麼好反對的。

除了璧德,隻有一個人例外—我的一位年歲較大的同事,我叫她“羅默爾太太”。

羅默爾太太一直在我們公司工作,但馬上就要退休了。她無所不知,幾乎認識每一個人。在公司,她享受著各種各樣的特權。她有一間很舒適的單人辦公室,但從她的實際工作來看,那是完全沒必要的。此外,她還可以把自己家的老狗帶到公司裏養著。

她向我訴苦,說她女兒幾年前結婚搬出家後,這條原本一直由她女兒照料的狗就無法獨自整天待在家裏了。她說她沒法再養這條狗了,因為她一個人住,沒人幫她照看。她也沒車,沒法在午休時間趕回家去。對此,她已被折騰得疲憊不堪,以至於同事們輪流到上司那裏去求情。上司也被這條狗搞得焦頭爛額,於是隻得破例讓她把狗帶來。

好在這條狗又老又胖又懶,躺在她的寫字台下不吵不鬧,不會影響大家的工作。不過上司懇切地向大家聲明,這僅是一個特例而已。

有一天,她又碰上了狗的麻煩事。我出於一時衝動向她提出建議,說偶爾也可以把狗放到我家裏來。一般來說,我不喜歡動物,甚至對狗類還有那麼一點兒害怕—但因為在公司時我跟這條老狗已經很熟悉了,所以才敢和它共度周末。

羅默爾太太高興極了。每隔四個星期她就會出一趟遠門,將狗寄養在我家。於是,這條胖胖的西班牙犬就躺在我的床底下。

時間一長,我和這狗之間甚至培養出了一種和睦關係。而且,我突然發現,我哄它時居然是用哄嬰兒的方式。這令我很是厭惱。

羅默爾太太有過一段非同尋常的經曆—她有一個私生女。要知道,在他們那個年代,有私生子可是件災難性的失足事件。她告訴我說,當時她理所當然地被父親逐出了家門,直至父親去世,母親才敢重新和她聯係。

但是,羅默爾太太對自己女兒的生父卻隻字不提。每當公司裏舉辦慶祝活動,每當氣氛很輕鬆時,如果有人問她這個問題,她隻是回答 :“這個故事說來話長……”可見她不想提這件事。就是對我,盡管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們已成了莫逆之交,她也對此毫不鬆口。

但不管怎麼說,對羅默爾太太有私生女一事,我非常震驚。

我年輕的時候(那時避孕藥還尚未普及),始終對“意外懷孕”懷著強大的恐懼,但待到現在已經老得無法生育時,我開始為從未孕育子女感到遺憾。真的,對於不能像許多女人那樣懷孕生子,甚至是經曆一次墮胎或流產,我感到非常遺憾,因為即便是這樣一個毫無結果的經曆,也能讓我體會懷孕數周的感覺啊。

作為女人,我完全缺乏這樣的生活體驗。而我與男人的經曆也並不怎麼愉快。哈特穆特的故事留給我的是化膿的傷口,與柏林那個上司也同樣不愉快。現在回想起來,往事真是不堪回首。

再後來,我就再也沒有和男同事有過任何瓜葛,因為我不想再惹出什麼風流韻事。也因此,在公司裏,我被大家視為非常正派的人,同事們尊敬我,甚至信任我。

而在公司之外,多年前,我常常會在度假時認識一兩個陌生男子,可最後一次豔遇也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並且留給我的也依然是苦澀的回憶。

現在,對我來說,再談愛情或許已經太老了吧,該是以巨大的虧空結束這一章的時候了。

羅默爾太太和璧德是我唯一的客人。我的家很狹小,但整潔,也許沒有什麼個性可言。我不是一個富有創造力的女人。很可惜,我對音樂、戲劇、繪畫以及諸如此類的“藝術”壓根沒有絲毫的興趣。當然,我會看書,但比起所謂的文學,我更喜歡看通俗性的專業書籍、經濟類報紙和偵探小說。

璧德有時想關心一下我的感情生活,她發現我的衣服、家具和口味都太枯燥乏味。

其實,口味問題在我的生活中始終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隻是我沒有能力將我那些奇特的念頭付諸行動而已。

璧德的家當然跟我的完全不同,她的家淩亂不堪,映入我眼簾的是許許多多的幹花、流行招貼畫,還有她自己做的手工小玩意兒。

我的家具是日本式的,黑白色,嚴肅而永恒,質量上乘。而她的家具呢,是完全不同的風格,全實木,油漆成金色和紫色。

此外,我覺得她的穿著太年輕化—古怪的馬褲和花哨的馬甲。我覺得在我們這種年齡,我的著裝打扮更得體,我穿灰色粗花呢裙子,搭配象牙色真絲襯衣、一條珍珠項鏈以及兩件套頭毛衣。璧德說我活脫脫是一副格蕾絲 ? 凱莉的打扮。

不過盡管如此,我們還是好朋友。

璧德也想讓我接受她的“生活方式”。她喜歡將我帶到她身邊,請我參加她的派對,還想讓我加入她們業餘大學的培訓班。

我答應了她,偶爾也會參加講座之類的活動。

過了很久,我們決定去聽一場有關解放戰爭抒情詩的報告。

講座晚上八點鍾開始,我七點半準時到達璧德家。我在樓梯口就聽到走調的鋼琴聲,一定是她的哪個孩子在彈琴。

璧德開了門。

“海地,海地,高山才是你的世界。”我聽見刺耳的歌聲。

她的小女兒正在放假,這是一個在我看來非常幼稚的二十歲姑娘。

璧德露出一張表情奇怪的臉,說 :“嗨,我要做外婆了!” 我進了屋,看見萊茜坐在鋼琴邊上唱歌。

我疑惑地看了看璧德。她點頭道 :“萊茜懷孕了!”

我不禁驚叫了一聲 :“可你們總得想想辦法呀!”

萊茜從座椅上一躍而起,與她的母親異口同聲地問道 :“什麼?”

母女倆不僅根本沒想過要做人工流產,而且似乎正為這事兒高興。但萊茜的生活還完全是未知數呢。她沒有固定男友,剛開始接受體育教師的培訓—她還隻是個乳臭未幹的孩子。

對這種不理智的行為,我非常惱火,但也妒忌這兩隻無辜的羔羊。

“你別生我的氣,”璧德說,“我也是十分鍾前才知道的。我現在不能走,你一個人去吧,明天再講給我聽,行嗎?”

我出了門,想馬上回家。實際上我也隻是為了讓璧德高興才願意去聽這種廢話的。

如果我當時立即回家的話,那麼此後幾個人的命運就會完全兩樣了。

我還是去了,心不在焉地坐在演講廳裏。本來我已經將今天這個晚上安排得好好的,不過現在也無所謂了。

小小的演講廳裏擠滿了人。演講者進來時,掌聲頓起。

他,長相英俊,一頭棕灰色的卷發,一雙深藍色的眼睛 ;穿著盡管隨意,但看上去是經過精心打扮的。他個子中等,更確切地說是長得勻稱,總體來說,是個英俊的男人。

我看著他,已經完全忘記了璧德和萊茜。然後,他開始了講座,我完全忘記了我周圍的一切,而當他提到恩斯特 ? 莫裏茨 ?阿恩特、特奧多爾 ? 克爾納和弗裏德裏希 ? 呂克特時,我一點兒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他的聲音在我耳朵裏鳴響著,我感到頭暈,心跳加速,腸胃翻滾。這不是人們常說的一見鍾情,而是一“聽”鍾情。他溫潤的嗓音產生了一種性的魔力,以至於使我完全沉浸在夢幻中。

一個小時後,我半醉半醒地回了家。

就這樣,他的聲音抓住了我,抓住了我這個老婆子,我本來早已固執地以為我對漂亮的男子和興奮的聲音完全具備了免疫力。

當穀倉著火的時候??

第二天中午,我就打電話給璧德。可她隻想談她那懷孕的女兒,我好歹要聽她嘮叨一會兒。最後她還是問起了昨晚講座的情況,我這才有機會問她是否認識那位演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