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蚶子與鯷與幾個片段(2 / 2)

右不弓左,這樣可以減少內髒壓迫,魚的主要內髒在左邊,往右弓的魚比往左弓的魚活得久一些。

老漁夫主要喝兩種酒,地瓜燒和苞穀燒。每年10月份,地瓜收了,老漁夫就刨絲曬幹儲存起來,靜待酒師傅上門。

一切都要從那片海說起。

太平路39號窗外,漣漪鋪展,第六海水浴場的沙灘在陽光下閃爍。每一次潮漲潮落,對於九歲的男孩來說,都是一次探奇撿險。他習慣從窗口望向大海——天亮了嗎?天黑了嗎?有月亮嗎?起浪了嗎?船來了嗎?

船真的來了。它們永遠沿黑夜而來。隻要比台風前鋒早一步抵達海岸,避開像牆一樣堅硬的巨大海浪,漁民們就是安全的。台風到來的早晨,男孩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平日裏寂寥的灘塗上,忽然停滿了舢板,一叢叢,一縱縱,一排排。巨大的船錨抓住了灘塗深處,也就抓住了陸地。散發著鏽鐵味道的粗重錨鏈拴在船艏或船艉。

男孩數了數,三四十艘的樣子。

漁船靠港避風,少則兩三天,多則五六天。漁民們補給飲用水,補給食用油和醋,梳理漁網以及給船體刷桐油。如果時間充裕,他們還會上岸逛一逛中山路,到謙祥益扯塊布料,到環球買點文具,捎給家裏的女人和孩子。

水和醋是用海貨換來的。漁民們捧著裝滿海貨的缽子,黑頭、黃花、牙鮃、梭蟹,走進太平路39

號或隔壁院落。他們笑著,善良而笨拙,臉上的皺褶,風痕深刻。他們大多說著會有不易聽懂的南方話,男孩從母親那裏得知,他們來自浙江或福建。很快地,男孩開始盼望刮台風,盼望漁船來避風,這些都預示著餐桌上會有鮮亮美味。

有船的日子,灘塗上的遊戲也變得更加有趣。男孩和小夥伴們在船與船之間捉迷藏。退潮的灘塗水光閃閃,船體倒影其上,斑駁,渾厚。男孩踏破那些倒影,像踏破一個個秘境。

當男孩終於爬上一艘大舢板的時候,那種驚訝,成年以後,他知道應該叫作對於人工造物與生活智慧的致敬。舢板保持著傳統手工的質樸和實用。收攏的船帆像沉睡的雄獅,一旦張帆直上,它就會借助氣流和風力,像神話中那些生出羽翼的獅子,強悍勇猛,穿越海洋。經過修補的船帆,更顯出見慣風雨的蒼勁,被靈魂的力量附著。船艉通常是四方形的,有一個小屋,是漁民起居做飯的地方。每隻船的艉部都有一對紅色眼睛圖形。漁民們相信這些眼睛能給船隻帶來幸運、財富和平安。

20世紀60—70年代,漁船經常在青島六浴西邊的灘塗上避風、歇息、休整。中國南方的漁民與太平路上的居民你來我往,漸至熟絡,彼此掛念。這份港口城市獨有的淳厚人情,是青島故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日月自明,星辰有序。

禽獸生生,水流淙淙。一切事物,非事物,不約而同地遵循著某種規律,其大無外,其小無內,不生不滅,無始無終——這就是老子所說的“道”。

洄遊,道也。一定的路線,特殊的規律,魚們往返著,遷移著,千百年來不曾更改。洄遊形成魚汛。洄遊也奔赴生死。為什麼要洄遊?不外乎三種理由,產卵、索餌和越冬。魚似乎很挑剔,不到特定的時間、地點、環境,產卵之類的事情就無法完成。大多數時候,產卵和索餌前後相跟——繁殖活動消耗了巨大能量,魚群必須遊向餌料豐富的海區,以成長育肥、恢複體力、積蓄營養,簡單地說,就是一起找吃的去。越冬洄遊則和候鳥南飛一個道理。魚類是變溫動物,為了追尋適宜的水域,冬天來臨之前,開始集群性移動。

每一年,不同的洄遊時間,形成了不同的魚汛。其中春汛和秋汛是大汛。所謂“穀雨前後,百魚上岸”。9月開海,魚群的索餌和越冬洄遊,又帶來了秋汛。洄遊是魚類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自然選擇的結果。洄遊距離的遠近與魚類的體型大小及其自身狀態有關。體型大的,含脂量高,洄遊距離較遠,鱘、鮭、大馬哈魚、鰻鱺的行程均達數千裏。

潮汐漲落,攜帶著魚卵和仔、稚魚,遠離了出生地。性成熟通常來得很快。春水溫柔之時,成魚像接到了詔書一樣,集

結成大群,開始往命中注定的地方進發。表麵上看,魚是通過洄遊到達了近岸的產卵場。事實上,洄遊也是一種鄉愁,魚們回到出生地——回到種族的過去,先祖的過去,仿佛像人類那樣發出靈魂之問:我是誰?我來自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