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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島的語文(代跋)(1 / 2)

半島的語文(代跋)

1

先祖分別用“潮”和“汐”來界定白天與晚上的海水上漲,後來,約定俗成,潮和汐也就統稱為“潮”了。

拋卻月球和太陽的引力之說,我幻想著神話中的海神真的存在——是海神的吐納呼吸,製造了海水的漲漲落落。時間一到,迅猛上漲;時間一過,層層退去。如此循環往複,永不停息。

潮水一旦退到遠處,便裸露出灘塗的肌理,抽象畫一般迷亂,又底牌一般坦然,這種概念與形態的衝突帶來了撩人的戲劇感,唯撲身其上,方解心頭愛恨。逢天文大潮,灘塗空闊好似大漠,於陽光底下泛著淡淡煙氣,縷縷,嫋嫋,那種時候,我便想起了湮滅的遠古。

父親在萊陽路出生長大。20世紀50年代的某個時日,他嘯叫著,衝出萊陽路35號的鏤花黑鐵門,穿過馬路,來到魯迅公園,在那片難得一見的紅色礁岩之間,找到了最初的人生演練場——演練少年的莽撞,演練血性裏的勇敢,以及遊戲的天分。後來,我和妹妹也經曆了相同的過程。

事實上,若盤點海邊生長史,沒有哪個孩子不曾在礁石之間躥跳,踩上黏滑的海藻,身體失衡,摔倒是常有的事。鮮血可以很快被海水衝洗幹淨,生命中的傷痕卻留了下來。灘塗上的那些孩子用整個下午建造起來的城堡和宮殿,似乎隻是為了等待潮水。後來,潮水在身

體裏湧動,我完成了青春祭,於海風中跳起玄妙的舞,用自己的花朵打開一片天空。

潮漲潮落,日子推移著,到了春天,到了秋天,魚汛說來就來。憑借一股神秘而無所不能的力量,魚群在深藍裏集體創作,前行,上升,下潛,加速,忽然的停頓,甚至轉彎時也保持著統一的角度。它們在聽命於一種神秘指揮,或者,憑借天生的種群溝通能力,遵循著內在的秩序。不然,誰能解釋得通這一場場浩大而壯闊的行為藝術?

捕魚看潮水。來了好潮水幾天幾夜不能睡覺,要趁著潮水浪峰搶魚。漁民們習慣了隨浪湧派遣心跳,且從未停止過對於大海的解讀。口口相傳的諺語,是海上的自然規律,也是潮水日子裏的草根教科書——

“二月清明魚是草,三月清明魚是寶。”“早上空打空,晚上馱不動。”“台風過,海蜇無。”這些說的都是魚汛與潮水的關係。

“早有胭脂晚怕白,天見此象大風來。”“日暈三更雨,月暈午時風。”“北打閃起狂風,西打閃雨重重。”“春風不過宿,一天南來一天北。”這些都與風相關,而風向直接決定著魚汛。

“黃昏烏蒙蒙,明日雨綢綢。”“天上雲像瓦,刮風把雨下。”“大瓦風,小瓦雨。”這幾句堪稱海上晴雨表。

“正月十九觀音暴。”“三月清明田雞暴。”“四月立夏暴。”“九月初九重陽暴

。”“過了重陽暴,海過打鋪好睡覺。”這些則概括了風暴發生的規律,說的都是大海翻臉不認人的時候,美好和險惡之間可以毫無間隔。

海,赤裸湛藍,銀亮的波浪文滿全身,像世世代代的王。隻是,在海底深處,在浩大的底層,多少迷途的漁船,枕在上麵,枕在潮汐的暗藍色寧靜裏,永遠地進入了睡眠。

潮水漲落,銷金熔銀。潮水漲落,繁衍生息。

2

半島三麵環海,一麵與大陸相連。溫帶季風巡回,魚群過境,鳥群駐留,魚和鳥讓半島盛產寓言,那些胸鰭或翅膀,更接近自由的圖騰。

膠州灣內外散落著七十多個半島、孤島。最大的孤島屬靈山島,麵積7.66平方千米,其次是田橫島,麵積1.3平方千米。餘外的都十分精小,在0.6平方千米以下,分別叫作竹岔島、檳榔島、潮連島、大公島、小公島、徐福島、大橋島、小橋島等等。

孤島是海貨的老家,人類的桃源,龐大的精神旋渦——在那裏,時間以另一種方式流淌。世代與漁的人文,針腳一樣密實著島上生活。島上常常有一個碼頭,一個堤壩。隻要堤壩伸向海中,各類人物就會粉墨登場,船老大、船夥計、鹽工、剃頭匠、豆腐匠和織網女,把堤壩變成了段子現場,他們用倒裝句傳播笑料和八卦,以緩解勞作的艱辛。堤壩同時扮演著他們的田間地頭,卸魚補

網,粗細活計,無不在此忙碌在此完成。島上的白天,女人比男人多。男人剪開大海,飛翔去了,嘶吼去了。而女人是纜和錨,有她們在,就有岸在,就有降落的時候。

青島之名,源自海中之島。《膠澳誌》中記載:“青島,在青島灣內不足一海裏。”“山岩聳秀,林木蓊清。”故名青島。“青島”二字,自海及山及地,最終命名了這座城市。至於海上的蔥蘢島嶼,最著名的要數“小青島”。1897年,德國租占膠澳後,在小青島上建起燈塔。1915年7月,燈塔重新修建啟用。這座高15.5米的白色八角柱石塔,自此成為船舶進出膠州灣、青島灣的重要助航標誌。島有燈塔,夜光不滅,它是“琴嶼飄燈”的源頭所在,也是這座港口城市的滄桑見證。一百多年過去了,小青島上的燈塔,依舊沉默而堅定地守望著一片海,一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