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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移風易俗者同行(1 / 3)

與移風易俗者同行

去年春天,我打算去芝加哥參觀博覽會#pageNote#0,雖然最後沒參觀成,但在那次旅程中我並不是毫無收獲的——可以說,那次旅行給了我一些補償。在紐約,我經人介紹認識了一位正規軍隊的少校,他說他也要去看博覽會,於是我們約好一起上路。我因為有其他事情必須先去波士頓,但他說這並不礙事,願意一起去,多花上一些時間也沒有關係。他這人儀表堂堂,體格魁梧得像一位鬥士,但舉止優雅,談話娓娓動聽。他平易近人,但又顯得很沉著。他是全無幽默感的。他對四周的一切都深感興趣,然而他那寧靜的神態卻始終不受外界的影響,任何事物都不能幹擾他,任何人都不能激怒他。

但是,過了還不到一天的時間,我發現,盡管他外表是如此的冷靜,但在他內心深處什麼地方蘊藏著一股熱情——他熱衷於破除那些在瑣細行為中表現出的種種陋習。他要維護公民的權利——這是他的癖好。他的理念是,共和國的每個公民都必須把自己看作一個非官方的警察,不計任何報酬,經常監督並維護著守法與執法情況。他認為,要維護和保障公眾的權利,唯一有效的途徑就是要求每個公民都盡自己的一分力量,去防止他本人看到的各種違法亂紀行為的發生。

這本是一個很好的設想,但是我認為如果一個人經常這樣做會

卷入麻煩。我覺得,一個人這樣做,無異於試圖開除一個犯了過失的小公務員,而結果他往往會招來別人的嘲笑。但是他說事實並非如此,說我的想法是錯誤的。他說那樣做從來也不會使任何人被開除,而且你也絕不可以讓任何人被開除,因為你那樣做本身就是一次失敗。相反的,我們必須改造那個人——要把他改造過來,要使他變成一個稱職有用的人。

“是不是我們必須先去告發那個犯了過失的人,再請求他的上級不要辭退他,隻訓斥他一頓,然後仍然任用他呢?”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根本就不需要去告發他,因為,如果那樣做,他就會有丟掉工作的危險。你可以做得像是要去告發他——這也隻是到了其他任何方法都不起作用的時候才如此做。那是極端的例子。那樣做就是使用威懾,而威懾本身是有害的。有效的方法是運用權謀。喏,如果一個人富有機智——如果一個人肯運用權謀……”

我們在電報局的一個窗口前足足站了兩分鍾,這期間少校一直試圖引起一個年輕報務員的注意,可是那幾個報務員都隻顧相互逗樂取笑。這時候,少校發話了,他叫其中一個報務員接收他的電報。可是他得到的答複是:

“我想您可以等待一會兒,行嗎?”說完這句話,他們又開始逗樂取笑。

少校說他可以等待,並不著急。然後

,他又擬了一份電報,內容是:

西聯電報公司經理:

今晚請過來和我共餐。我可以把你某分局如何經營業務的情況告訴你。

不一會兒,那個剛才說話傲慢無禮的年輕人伸出手來接過了電報稿,剛一讀完電文,他臉色就變了,開始又是道歉又是解釋。他說,如果這份害人的電報發了出去,他就會被辭退,也許永遠也找不到另一個這樣的職位。如果能饒恕他這一次,他以後就再也不做會讓客戶提意見的事情了。於是少校接受了這一表示讓步的請求。

我們從電報局離開後,少校說:

“喏,您看見了嗎?那就是我運用的權謀——同時,您也明白它是怎樣發揮作用的了。一般人總是愛進行恫嚇,那種做法沒有好處,因為那小夥子總是會唇槍舌劍,跟你針鋒相對地來上一套,結果常常是你輸給他,讓自己出醜。可是,您看,權謀這東西可是他們對付不了的。溫和的語言加上有效的權謀——這就是我們應當使用的方法。”

“嗯,我明白了,然而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您那樣的機會呀,並不是每個人都和西聯電報公司經理有那樣的交情呀!”

“哦,您誤解了我的意思。其實我並不認識那位經理,我隻是為使用權謀而利用了他一下。這是為他好,也是為公眾好。所以這樣做是沒害處的。”

我不肯隨聲附和,隻吞吞吐吐地說:

“可是,說謊也會

是正當的或者高尚的嗎?”

他並不在意這句問話中那些委婉含蓄的、自以為是的意味,隻是不動聲色、穩重而簡單地回答:

“是呀,有時候是的。為損害他人利益,或者為一己之私而說謊,這是不正當的。然而,為了幫助別人而說謊,或者為了大眾的利益而說謊,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這是一個誰都知道的道理。不必計較所采用的手段怎樣,你隻要看收到的效果如何。經過剛才那一幕,那小夥子就會成為一個稱職的人,就會變得循規蹈矩。他是一個要麵子的人。像他那樣的人是值得被挽救的。當然,即使不是為了他本人,單是為了他母親,我也應該幫助他,他的母親肯定還健在,還有姐妹們。可惜的是有些人總是忘記這一點!您可知道,我這輩子從來沒參加過決鬥——一次也沒有——雖然和其他人一樣,我也曾遇到過挑釁。每當這時候,我會看到對方無辜的老婆和孩子站在我和他之間。他們並沒有招惹誰,正因為這樣,我可不能傷了他們的心。”

就是在那一天,他糾正了許多人日常行為中所表現的陋習,但始終沒引起摩擦——總是運用巧妙而漂亮的“權謀”。事後別人並沒感到難堪,而他本人從那些行動中也得到了很大的快樂與滿足。最後,我不禁羨慕他所做的這一切,心想:如果需要時我也能夠很有把握地用巧妙

的語言來揭露事實,就像我相信經過訓練後能夠在印刷品的掩護下用筆墨所做到的那樣,或許我也要采用這種辦法了。

那天夜晚,我們很晚才離開,乘鐵路馬車#pageNote#1去市區。途中三個喧鬧、粗暴的家夥上了車,開始在一群膽小怕事的乘客中(他們有的是婦女和兒童)左顧右盼,任意地嘲笑,說的都是些汙穢輕薄的語言。沒一個乘客敢反抗或者勸阻他們;列車員好言相勸,曉之以理,卻遭到那些惡棍的辱罵和嘲笑。我很快就意識到,少校已經覺得這是他該管的事情了。顯然,他是在盤點自己腦子裏儲存的權謀,正在進行準備。我想,在這個場合,隻要一句玩弄權謀的話說出了口,他就會招來一大堆劈頭蓋臉的嘲笑,甚至還會導致比這更加難堪的結果。然而,為時已晚,我還沒來得及悄聲勸阻他,他已經開口了。他用平緩而冷靜的口氣說:

“列車員,您必須把這些豬趕下去。讓我來幫助您。”

這可是我沒料到的。一眨眼的工夫,三個惡棍已經向少校撲過來。但是他們一個也沒能碰到他。他飛快地揮出了三拳——你很難在拳擊場外看到如此迅猛的攻擊,直打得那三個人一個也沒力氣再從倒下的地方站起來。少校拖著他們,把他們趕下了車,我們的車又繼續前進。

剛才那一幕使我驚奇,驚奇的是看到一個溫順得像頭羔羊的人竟然會

做出這樣的事情;驚奇的是他顯示出那樣強大的力量,取得了全麵徹底的勝利;驚奇的是他把整件事情做得如此幹淨利落而又有條不紊。想到整天都聽到這個“打字機”不停地談應當怎樣進行委婉的勸導和使用溫和的權謀,我就覺得現在的情形具有它幽默的一麵。於是我想提醒他注意這一點,並且就此說上幾句嘲笑的話。然而,我再向他一打量,就知道那樣做將是徒勞的——因為他那副怡然自得的神情並不含有絲毫幽默感。他是不會理解我的話的。我們下車後,我說:

“剛才那可是一套精彩的權謀呀——實際上是三套精彩的權謀。”

“剛才那個嗎?那不是什麼權謀。您根本沒弄懂。權謀完全是另一回事。對待那種人,你不能運用權謀,因為他們是不會理解權謀的。那不是權謀,那是暴力。”

“看您提到了它,我……當然,我認為您這次可能說對了。”

“說對了?我當然說對了。那就是暴力。”

“我也認為,從外表上看來,它是暴力。您常常需要利用那種方式改造人嗎?”

“絕對不是。那種情形極少發生。半年裏最多也隻會發生一次。”

“那幾個人受了傷會恢複嗎?”

“會恢複?這還用說,他們肯定會恢複的。他們絕對不會有生命危險的。我知道應該怎樣揍人,應該揍哪兒。您也看到了,我並沒擊中他們的齶骨底下,因

為那樣會要他們命的。”

我相信這是實話。我說(我認為自己說得挺俏皮),他平日裏就像隻羊羔,可是剛才那會兒突然變成一頭公羊——一頭撞角的公羊。但是他顯得那麼誠懇可愛,一本正經地說我講得不對,說什麼撞角羊完全是另一樣東西,現在人們已經不再使用它了#pageNote#2。他這話叫人聽了生氣,我差點兒脫口而出,說他像個傻子,一點兒也不會欣賞玩笑話——說真的,這句話已經到了嘴邊兒,但我還是沒說出口,因為我知道現在不必急,還是等以後有機會在電話裏說吧。

第二天下午,我們出發去波士頓。特等車廂吸煙室裏已經客滿,於是我們來到普通吸煙室。過道旁邊的臨近座位上坐著一位態度謙和、樣子像農民的老人,他麵色蒼白,正用一隻腳鉤住那扇開著的門,想要使車廂裏透點新鮮空氣。過了不一會兒,一個身材高大的製動手衝進車廂,走到門前停下,惡狠狠地瞪了老人一眼,然後猛地把門一拉,差點兒把老人的皮靴都給帶走。然後他又匆匆地趕著忙他的事情去了。有幾個目睹了事情經過的乘客笑起來,老人露出了一副又羞又惱的可憐神情。

過了一會兒,列車員從我們麵前走過,少校攔住他,用一貫的客氣態度提出這個問題:

“列車員,如果製動手的舉動有不對的地方,乘客該去哪投訴?是向您投訴嗎?”

如果要投訴他,您可以到紐黑文站。他有什麼做錯了嗎?”

少校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列車員似乎樂了,溫和的語氣中微含譏諷地說:

“您的意思好像是說,整個過程中那個製動手並沒說什麼。”

“是的,他沒說什麼。”

“可是您說,他向老人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是的。”

“後來就粗魯地拉開了那扇門。”

“是的。”

“全部經過就是這些,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