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落胎而已，在鬼嬰來看本也不是稀奇。或許是因為沒有入土為安，又或許是在大冷天凍了一下，在惡劣的環境裏生了怨憤，總之它產生了一些惡靈的苗頭。
鬼嬰樂了，這是個什麼東西，也配和它一樣成為怨氣實體。
它一張嘴就想罵人，不對，是罵鬼。
它嘟嘟囔囔了半天，數落這東西碰瓷，膽敢跟它鬼大爺較量，懂不懂什麼是一山不容二虎，在這春樓隻能由它鬼嬰大爺做主。
然後它突然想起來，這東西連智識都沒開，自己罵了半天豈不是白罵？
鬼嬰怒了，揮起不英武的拳頭，衝著那怨氣的苗頭就是一拳。
一拳打在棉花上。
不過它好像發現了什麼。
鬼嬰狐疑地伸出手，張開手指去觸碰那個苗頭，驚疑地發現自己能觸碰那股力量。因為怨氣同根同源，皆是因對父母世人的怨恨和早逝的仇怨而生，它竟然能夠收集那股力量為己用。鬼嬰來了興趣，不再嫌棄這東西，繞著盆轉了好幾圈，開始研究起來。
一連多日，因著那令人稀奇的苗頭，鬼嬰一直好奇的不得了。為此它轉悠了不少地方，想要再找一找有沒有和之前那樣怨氣聚集的景象。
它拖著無力的身體在陰暗潮濕的小巷子穿梭，雪剛化不久，溶濕了原本幹燥的泥土。這種陰冷偏僻的巷子沒人打掃，被人踩過之後，便是濕滑而泥濘。到底是南方的冬天，被融雪侵蝕的民宅，牆角磚縫裏已生出翠綠的青苔，裹著瑩瑩的滴露，儼然成為深長窄巷裏最有生命力的物種。
鬼嬰在尋找東西。它其實明不確定自己需要尋找什麼，隻是因著那夜的疑慮，想要證實一種在腦海中還不成形、不明朗的猜想，於是在茶鎮的大街小巷翻翻找找。
它其實還是敏感的，最起碼它有個敏銳的鼻子，在當年它被關在壁櫥裏時，它那過於敏銳的鼻子就是那樣一天天聞到自己腐朽的氣息的。
…
想到不好的事情，鬼嬰的心情瞬間很沮喪，它拖拉著膝蓋，像爬行那樣飄著往前走，咧開嘴又咒罵了兩句。
忽然，他聞到了什麼。
鬼嬰將腦袋前伸，從自己怨氣凝結而成的滑溜溜的黑鬥篷裏伸出鼻尖，用力嗅了嗅，然後嗖得一下將自己卷起飛到一間遠郊的民宅。
這處民宅的方位坐北朝南，是有些偏僻的。它的東麵縱然零零散散有幾戶鄰居，但它本身已是地處最偏僻的宅子，西麵便是一片荒草地，再往西就是茶鎮外流河的水係分支，連接成一片沼澤。
就在民宅往西二十裏的荒地裏，有一處不太明顯的小土堆。此處土質與別處不同，顏色略深，明顯是剛剛翻動過的。將它稱作小土堆其實也不太合適，它的上方略微壓平，看得出堆土的人，有意無意地將此處壓平整，使它看起來與旁邊的平地相比不太突兀。
這是茶鎮當地的民俗。能夠記入族譜並在祖墳中下葬的，隻有成年的族人。如果是孩童早夭，他們會將其葬在離家不遠處，不立碑，不刻字，隻堆成一個小土丘。而若夭亡的是未出世的胎兒，則會將表麵的土壓實，與平地無異。
人們認為，孩子福氣弱，立碑燒香這樣的供奉，他們承受不起，隻有在族譜和家族中抹去他們的存在，讓其化歸山野，才能讓其不要再留戀人間父母，早日投胎。
山野的精靈啊，蘆草作你的衣裙，山神的孩子，莫要在月輝中遊蕩，早日歸鄉，早日歸鄉。父母唱完送魂的祭歌，便會抽身離去，再不回頭，那深埋在土裏的也將不再是他的孩子，而是迷路的山野精靈，要送其早日歸鄉。
周圍的草籽要快點撒下來，讓其與周圍的原野無異，離去的父母再也不會回到這裏祭奠，因為凡人的牽念是山神之子轉世時必定要斬斷的親緣。
可憐天下父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