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烈日當空卻風聲鶴唳，老木窗被刮得咯吱作響，卷襲而來的黃沙趁虛而入，嗆濁一室寧靜。
長案前，有一紫衣青年手執書卷，跪席而坐。
目光雖落在書卷上，心神卻格外在意窗外的風沙……和那個被罰跪的姑娘。
已經一個多時辰了，她也該知道錯在何處、為何罰她了吧。
青年這麼想著，輕輕放下書卷，輕捏眉心歎息。
他準備起身，動了動衣袖，門卻被緩緩推開。
“仙上，我來給您送茶。”
來人是牧雲，算是他的隨侍。
他理著微皺的衣袖，麵不改色：“嗯，她如何？”
牧雲恭敬站立：“還端正跪著。”他抿著嘴唇，下定決心似的抬頭看向那個嚴肅的青年，他知道他不會心軟，但還是想試試，“仙上，羽戈已經跪了一個多時辰了。”
青年目光清冷，無喜無憂：“是你來求情，她自己卻不肯來認錯？”
果然。
牧雲一時不知如何回他，隻能更加恭敬：“她自然是知錯的，隻是……您沒發話她不敢起來。”
青年重新拿起書卷：“這回倒是聽我的話，再讓她跪一會兒，好好長長記性。你不必跟她多說什麼。”
牧雲更摸不著頭腦了，明明是他自己說讓羽戈好好跪著，怎麼現在又等著羽戈自己來求？既然等著她來求，又為何不讓他轉告？
他覺得仙上這些年變了個人似的，變得有點不近人情，甚至有點……矯情。
此時已是日上中天最熱的時候，透過黃沙依稀能看到一抹月白身影。
羽戈仰頭看著烈日，已不記得自己跪在這裏有多久了。
罰跪於她而言已是家常便飯，且這也是一向寬於待人，隻嚴於律她的澤霖最溫和的懲罰方式了，換做以前，澤霖必定先打她手心，再讓她抄心法千八百遍。
這次罰跪，一是因為羽戈沒有背下澤霖給她的五頁心法，二是羽戈碰壞了一張五弦琴的琴弦，那是澤霖父親留給他的遺物。三是因為羽戈在神殿行事太張揚高調。
至於如何高調，這還得從三個月前發生的一件事說起。
三個月前，北荒無忌海中用來關押罪神的鎖靈台坍塌了。當時神族中廣為流傳的版本是，因有人受冤，惹得天意不悅。
鎖靈台原本是古神所建，用以阻擋北荒之外的妖獸一族，原本無名。
早在許多年前，鎖靈台就塌過一次，那次是因上古凶獸檮杌率妖獸大軍衝破結界，越過織霧山直攻中原。
後來神族戰神棠佑引火焚妖，神族重新修建，起名鎖靈台，並讓人設計機關牢籠，改做關押罪神之用。
多年來鎖靈台荒蕪一片，直到三百年前，蓬萊神殿二長老薑烈的女兒薑攸寧因不慎放出了鎖在招妖幡裏的檮杌魂靈，使得神族動蕩不安，更差點令東海覆滅。二長老公正嚴明，按規行罰，薑攸寧受了地火之刑後便被關在那裏。
三個月前刑滿釋放，也就是在她出來的那天，鎖靈台周圍冰川崩塌墜海，洶湧駭浪淹沒了鎖靈台。
之後便流傳出鎖靈台坍塌是因為薑攸寧受冤，老天看不過眼所以如此警示，隻不過這也隻是傳言，是否受冤除了當事人重視以外，外人隻當看熱鬧。
這些外人包括剛結束閉關的羽戈。
回想起來似乎也巧，三百年前羽戈自願閉關修煉，三個月前閉關剛結束就發生了那件事。
而她和薑攸寧也有過一點恩怨，不過這點恩怨在羽戈看來不足掛齒，甚至是模糊不清，唯一記得真切的，是當初薑攸寧出言折辱九黎和已故的養父蚩乙，羽戈自知自己不能與其正麵交鋒，便偷偷啟用神殿禁止的巫蠱之術捉弄薑攸寧，後來因為這件事，羽戈被澤霖罰了十二鞭後趕下大荒山。
如今羽戈自認比從前沉穩許多，從前既已成往事，就不必耿耿於懷。
薑攸寧卻不這麼想，或許是因為自己原本不可一世如今卻有了不可消去的汙點，她的驕傲更加脆弱，對羽戈的偏見也越發深了些。
就比如三日前，那天是那位補天救世的環君的祭辰，因聖姑大選在即，神殿順便命參選之人於當日正卯之時入神殿祭拜環君。這相當於首輪篩選，從儀容禮節各方麵考察。
參選的有鳳凰族的澹雅公主、北海南榮君的妹妹南璃、若水的執香仙姬、鬥妍川女夷族嫿英、塗山仙姬塗山屏以及九黎羽戈。
還有一兩人羽戈不認識，便沒放在心上。
薑攸寧以神侍之職出現在泰宇殿，這個職位大概是神殿看在二長老的麵上為她量身打造的，羽戈見到她還得恭敬行禮。
薑攸寧為了讓羽戈失儀落選，利用職務之便竟暗中使壞令香燭傾倒，所幸羽戈敏捷躲開，有兩人卻因不慎引火上身、殿前失儀。
她們在第一輪落選，在場之人無不唏噓。
羽戈把薑攸寧的動作都看在眼裏，她做得隱蔽，卻故意讓自己看見，顯然是挑釁。
羽戈隻當沒看見，她心裏時刻記著澤霖的囑咐：事不關己，不摻和、不多問。
但羽戈心靜如水不惹事不代表事情不會找上門。
落選的兩位仙子找到她，並將她拉到無人處質問。
“神侍說你明明看見那燭台要倒了，為何不提醒我們？眼睜睜看著我們落選。九黎羽戈，你怕不是擔心比不過我們，所以才隱瞞？”
“我看就是！你也太卑鄙了，不敢坦坦蕩蕩公平競爭，隻會耍這種見不得光的手段！“
羽戈表示無語，這兩人的腦子過分簡單，被淘汰是活該。但凡稍微轉轉腦子就應該知道是薑攸寧拿她倆當槍使。
她挺直腰板不屑一哼：“你們也知道，今日除了祭拜環君，另則就是要從方方麵麵考察我們是否夠資格參與競選，所以任何時候都不該掉以輕心。你們兩個……自己沒本事不懂隨機應變，一點火苗子就嚇得花枝亂顫大吼大叫，要怪隻能怪你們沒用。更何況，我就算知道燭台要倒了又如何，我有什麼義務告知你二位麼？方才你自己也說了，這是競選，我們是競爭關係，假設燭台真是我故意弄倒的，你們毫無證據也隻能怪自己技不如人。若二位還是不服，不如就喊上神侍，我們一起去請大祭司主持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