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大哥猛然睜開眼,看見窗中透出的一點天光之後,才意識到自己此時身在江城。
雖常年拉客,往返於故鄉異地,本不應對此生出甚麼特別的情緒,可當他看到那點陌生的天時,還是忍不住唏噓了出來。
這如蚊呐般細微的聲音,落在警覺的單手李耳中,便如雷聲轟隆,又久久不歇,擾得他心煩。
一個翻身坐起,單手李半睜開眼,正要來點脾氣時,卻敏銳地捕捉到了司機大哥的不對勁來。
“怎麼著,想家了啊!”單手李道,“這才來武漢一天,你他娘就想家!”
司機大哥沒心思同他扯皮,隻道,“細細想來,我在蘇州的時間,真是不多。”
單手李沒吭聲,腦中卻忽地蹦出一係列畫麵來,蓮子飄香的汀洲,冬季時霧凇沆碭的湘江,還有嗩呐琵琶,鑼鼓齊響的花鼓戲。
真是個好地方啊。
他忽然想起那個冒牌大兄弟的話來。
不過他自己,也有多少年沒有去過這個好地方了?
他將橫眉一豎,很有些不耐地道,“想甚麼想,等過了這趟,請個假回去唄。”
像是對司機大哥說,又像是對自己說。
司機大哥點點頭,“走,洗漱。”
“真他奶奶晦氣!”單手李啐了一口,拿了盆出去了。
二人收拾完後,左等右等,就是不見張承山身影。單手李心下奇怪,叮囑司機大哥先將東西帶下樓去後,去了張承山房前,房門緊閉著,約摸人還沒醒。
單手李敲了三下後,不見有人來開,心裏想著或是他們軍爺遠離武漢幾個月,此次回來,想來覺得踏實,睡了個安穩覺,因而自己倒也未再攪擾,離開門前去張羅吃食去了。
張承山這一覺確實睡得安穩,昨夜飲酒過多,又折騰得晚,再加上重回江城,總算踏踏實實補足了一覺。
至於蘇州,孩子正是長身體之時,補充睡眠無可厚非。
等到天光終於完全大亮,張承山才被窗中透過的光喚醒,緩緩睜開雙眼,深邃中的墨色有些迷醉,晃蕩著凝望窗處天光。
同司機大哥還有單手李一樣,軍爺默默唏噓了一陣,恢複了尋常神色。
起身穿衣,收拾妥當後,叫醒蘇州,乃下了樓去。
單手李他們早坐在樓下吃早飯,見張承山下來,招呼了一聲,便起身去拿碗筷。
蘇州睡了足足一覺,再加上初來異地,新奇作祟,精神很是飽滿,蹦噠著跟了單手李去拿餐具。
張承山徑直在桌前坐了下來,順手拿了茶杯來喝茶。
司機大哥實在忍不住這沉默的氣氛,乃同張承山小談起來,張承山倒也給麵子,很是配合地同他交談著。
於是單手李拿東西回來時,見到的便是司機大哥與他們家軍爺相談甚歡的場景。
關係幾時這麼好了?單手李很好奇。
行吧,他們軍爺確實親人,對不熟悉之人,也是言談舉止皆大方有禮,不過吧,這尊重歸尊重,可那淡漠與疏離還是在那兒擱著的。這能同一個隻相處了一半天的人談話談到這種境界,也不免有些太匪夷所思。
不過他們軍爺交談的對象,司機大哥,確實入人眼,至少他單手李覺得此人還是可以深交的,前提是,這司機大哥再別拆他台,一個蘇州已經夠他受的了,再加一個老司機,他以後啊,都別想安寧了!
單手李這麼一想,也便見怪不怪了,將餐具遞給張承山,便回到了自己位兒上。
席間無甚需言,四人很快吃過早飯,便動身前往江城謝家。
車子在寬闊的街道上四平八穩地開著,武漢的天不同於蘇州城,雖是秋季,可天氣很是晴朗,明媚的陽光透過車窗,灑了人一身。
蘇州頭一次覺得陽光是種溫暖的東西。
暖身又暖心。
四人感覺都很好,神色間愉悅一片。
就在車子將要抵達謝家大宅時,他們出了點小狀況。
車子沒油了。
四人都下了車,沐著陽光,思索著問題根源。
司機大哥尷尬地看著單手李黑似煤炭的臉,心虛地解釋著自己的疏忽,比如出門前沒有檢查油的耗費情況,沒有備急用的油。
單手李很固執地認為司機大哥是故意的。
二人一言不合,當即開掐。
你一來,我一去,誰也不讓誰。
路上行人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著,還有許多姑娘聚在一起,掩了唇偷笑。
張承山注意到那些目光,修眉一蹙道,“行了,別指責他。我們出發之前也沒問過他油量多少。”
單手李一攤手,閉了嘴。
“這裏距謝家不遠,走路過去就可以了。”張承山道。
那三人點頭表示讚同,正打算先棄了車子徒步行路時,那一群姑娘議論的聲音逐漸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