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叁:餘家破產
張承山伸出去的手明顯一滯,良久,他深邃目光投到蘇州臉上,眼底墨色濕潤著,晃蕩不歇。
蘇州靜靜看著他。
“沒事了,”張承山忽地一笑,大掌撫上蘇州發頂,“死了,都死了。”
蘇州的心中,逐漸湧出巨大的悲傷,他幽冷的眼盯著那雙深邃,竟也泛起潮濕來。
他一定是知道了,他想。
可是他的心中,沒有一絲的恐慌,最差不過他覺得他肮髒,最多他將他驅逐出去,天地浩渺,他本來便是孤身一人,若回複到初始狀態,也沒有甚麼不好,怨不得誰。
他想,大抵,是他的心已經荒蕪了。
一瞬荒蕪。
從那個老先生抬步向他們走來的時候。
回溯到十四年那個下著大雨的夜晚。
就在很多年前,他還很害怕他會知道這件事情,他還想帶著這個肮髒的秘密,直至黃土白骨。
可是啊,可是天不遂人,那場大雨終是下在了張承山的眼前。
一切都完了。
無論是萬丈的榮光。
是他回不去的東西。
還是這經年累月才積攢起來的某些美好。
怨懟嗎?
蘇州不懂怨懟。
將張承山的手從頭頂扒拉下來,蘇州幽冷的眼逐漸褪卻了溫度,他靜靜地看著張承山,“謝謝你,再見。”他說著,拔腿跑進了雨中。
張承山顯然沒有反應過來,手依舊保持著被蘇州拉下來的姿態,人雖愣怔的,可那個纖瘦身形衝進雨中時,他的心,還是忽然疼了一疼。
這個少年,恍若還是很多年前的樣子。
那時,他也是在大雨中倔強著,蹲著不肯起來。
他將手伸給他的那一瞬間,雨幕被穿透開來,他沒有想到,他們都沒有想到,後來,這一幕場景,竟會頻頻地出現在他們腦中。
深邃的眼驟然暗沉,張承山抹了一把臉,長腿一邁,追入雨中。
雨很大,可是他知道,一定要將蘇州追回來。
十四年距今,已有七年,這七年,他可以有無數個機會知道那個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也有無數種可能是什麼都不知道。
可他卻沒有對蘇州提到這個問題。
他以為是他不夠堅定,沒有將事情徹查到底,他以為或許他的選擇是錯的,才教蘇州獨自隱忍了長達七年的屈辱。
可他不知道,蘇州無數次看著他那雙深邃的眼,都差點將那個雨夜發生的事情,盡數傾倒給他。
隻因了他曾經的一句話。
我信蘇州。
蘇州便不得不將這個肮髒的秘密慪爛心中。
他不想,也不能讓他知道。
因為啊,很多年前,張承山牽著那個少年的手去醫館,從醫館出來後,張承山很認真地問那個少年,真的沒有別的事了?
蘇州便知道,張承山是懷疑的。
而這一點,當時的張承山自己心中也很清楚,事情絕不會這樣簡單,可是他同樣也清楚,有些事情,蘇州是不想他知道的。
既然如此,便讓他假以耳聾眼盲,平靜地陪著少年成長,讓所有的不堪過往,都成為過往。
深邃的眼逐漸柔和。
知道了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結果本來便缺少意義。
這麼多年都過來了,蘇州該受的不該受的委屈,還是受了。
他隻能不再令他委屈。
“蘇州!”張承山朝著前方的人影大吼了一聲,“你等下!”
蘇州抹了一把眼,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張承山深吸一口氣,仍是吼著,“你聽我說!先站住!我們回去再仔細說好不好!”
“還有什麼好說的!”蘇州回吼道,“我師父交代你的,你都做到了!你不必管我了!”
聽到他這話,張承山眼中驀地一沈,終是孩子,再怎麼假裝無謂,也藏不住那份笨拙。
他知道他在想什麼。
“蘇州你聽著,”張承山道,“我沒有嫌棄你!”
纖瘦的身形滯了一滯,帶著滔天的委屈,蘇州停下步子,美目堪堪回轉過來。
“無論在你身上發生過什麼,那些又都不怪你,沒有誰會嫌棄你。”張承山也停下腳步,“無論是單手李,還是我,都會一如既往地喜歡你,一直喜歡你。”
蘇州盯著他,緩緩開了口,“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很髒。”
他幽冷的眼翻起波瀾,可語氣卻是出乎意料的平靜。
“哪裏髒?”張承山反問道,“你告訴我,誰又能幹淨到哪裏去?”
蘇州不說話。
隔著雨幕,張承山向著他伸出手去,“蘇州於我,永遠是這般鮮活明媚的好看模樣。”
蘇州看著他,有什麼東西逐漸如雪而消,那從十四年開始的擔憂害怕,在張承山跟前,逐漸褪卻,終將了然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