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為塵,會掩埋這一段民國中的傳奇。
無論如何,在他自己的心中,他是已經放下了的。
海棠寂靜綻放。
蘇州倚在梨花靠上,神情倦怠地吸著煙,室內的空氣甜膩地令人作嘔。
陽風提著行李,默然看著他這幅模樣,良久,才開了口,“蘇州,你成了什麼樣子。”
蘇州沒有接話,全部心思都放在手中的煙杆上。
“……這些年,誰心裏都不好受。”陽風看著他,“往後時日還長,你這樣要煎熬到何時。”
“師哥,”他以著一種沙啞到性感的聲音道,“我們的時代完了,一朝山水一朝臣,那為什麼我們這些人,還要活著呢。”
“誰的天下都同你沒有關係,”陽風握緊了行李,“師哥再問你一次,你跟不跟我們走?”
“走?走到哪兒去?”蘇州眯著幽冷雙目,似笑非笑道,“師哥,我們誰都逃不開的,很多年前,我就知道了。再說了,若我走了,他回來要到何處尋我?”
“他回來尋吸著鴉片的你?”陽風反問了一句,這聲音有些大,驚得立在外頭候著他的婦人也顫了一顫。
“放心吧,”蘇州笑出了眼淚,“你幾時見過他怪罪我了?我變成什麼樣……他都不會怪我的……”
“你真是……”陽風咬了咬牙,“玉樓春我交給你了,你若還當我是師哥,就時時替我照拂著。”
“我老了,”蘇州道,“照拂不動了。”
“蘇州,隻有你自己心裏清楚,你想要的是什麼,”陽風默了默,道,“不求你開口唱,你出現了,便是好的。當年的老看客都惦記著你,你是紅角兒,是蘇州城的紅角兒。”
“現在還是嗎?”蘇州像是自言自語。
陽風深吸一口氣,伸手拿過他手中煙杆,“蘇州,戒掉它,你還能唱,你就是角兒。”
蘇州不說話,默默閉了眼,“師哥,再見。”
陽風看著他,終於轉了身,抬步那刹,身後的聲音靜靜道,“師哥,我希望你再次回來的時候,我……還好好兒的活著。”
陽風眼眶一熱,“……會的。”
蘇州看著他的背影逐漸遠去,雨意正濃,兒時的記憶盡數湧上心頭。
他的眼皮逐漸沉重下來,和著春雨,寂靜睡去。
窗外花落無聲。
不知不覺一年過了,又是一年春了。
這一年間,蘇州努力地去戒煙,身體同心理都承受著巨大的折磨,好在上天憐他,大病一場,他戒掉了鴉片,也戒掉了從1949年來,到如今,五年的思念成疾。
蘇州城春暖花開了,杏花如雪,灑然流離,漫天蕭騷,應和春光。
他搬了靠椅,眯著眼看樓外的景致,陽台外是鑼鼓的聲音,年紀尚小的孩子咿咿呀呀地唱著,唱盡春光,唱盡了幾百年前的風月離殤。
二十九年的等候,在這聲音中,悄悄消退了,前半生就像幻境,大夢一場,不如一夜雪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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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果真如所想那般,一夜白了頭。
早知浮生若夢,恨不得一夜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