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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1 / 3)

1.

三岔河口出奇人,

六把真火披在身;

九河下梢多異士,

等閑之輩怎稱神?

幾句殘詞,引出一部《火神:九河龍蛇》。書中說的這個地方東臨渤海,古稱陳塘關。到後來退海成地,明成祖朱棣又在此鑿城設衛、屯兵存糧,改稱天津衛。相距北京城二百四十裏地,控扼南北運河,水旱兩路的碼頭,諸行百業齊聚,乃是第一等錢糧浩大的去處,無論窮富都能在這兒混口飯吃。有本事的吃肉,沒本事的喝粥,舍得出力氣,肯定餓不死。如若想闖出個名號吃香喝辣,沒有降人的能耐不成,老百姓講話“得有絕活兒”。清末以來,天津衛的能人號稱“七絕八怪”,比如扛鼎的杜大彪、金槍陳疤瘌眼、開水鋪的王寶、吃倉訛庫的傻少爺、刨墳掘墓的孫小臭兒、變戲法的楊遮天、混白事的李大嘴、走陰差的張瞎子、守城門的常大辮子、說書的淨街王、押寶的馮瘸子、劫道的白四虎、挑大河的邋遢李、倒髒土的黃治安、剃頭的十三刀、窯姐兒夜裏歡、耍猴的連化青、賣野藥的金麻子、哭喪的石寡婦、磨剪子戧菜刀的閆老屁、喝破爛的花狗熊、幹窩脖兒的高直眼、騎木驢的毛豔玉,等等,或占一絕、或為一怪,其中有正有邪、有善有惡,有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也有來天津衛闖碼頭,在九河下梢成的名。年代不同,包括的人也不一樣,前前後後好幾撥,說起來可不止一十五位。

正所謂“人分三六九等,肉有五花三層”,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天津衛的奇人異士層出不窮,在“七絕八怪”之上還有“四神三妖”,這可不是自封的,而是民間百姓給他們報的號。“四神”乃清朝末年到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四大奇人,他們四位的事跡盤根錯節,過去人喜歡把事往一塊說,人往一起湊,因此上合稱“四神”,分別是:無寶不識竇占龍、降妖捉怪崔老道、屢破奇案郭得友、追凶拿賊劉橫順。從中信手拎出任何一位,都抵得上一部大書。“三妖”會在書中陸續引出,如果說全了,有一個總回目叫《四神鬥三妖》。《火神》隻是其中一部,單說火神廟派出所所長飛毛腿劉橫順。

這位劉爺性如烈火、嫉惡如仇,天生一雙飛毛腿,一輩子破了許多大案,凶頑賊人拿了無數,民間相傳此人是火神爺下界。他所在的火神廟派出所位於三岔河口,潞水、衛水在此彙流,東注入海,二水顏色不混,有清有濁。說書得說理,不能信口胡言,三岔河口上為什麼會有火神廟呢?因為以前河邊上有個“火神廟村”,村子裏沒有外姓人,家家戶戶姓劉,大多沾親帶故,均以擀炮仗、撚鞭炮的手藝為生。在過去來說,炮仗的用途十分廣泛,逢年過節、婚喪嫁娶、買賣開張、上梁入宅,連和尚老道開堂作法也得用,紅事用喜炮、白事用素炮。村中的鞭炮作坊一家挨一家,大炮仗、小炮仗、長炮仗、短炮仗,躥高的、打遠的,凡是聽響冒煙的,要什麼有什麼,生意還挺紅火。擀炮仗的之所以來此聚居,緣於這個地方全是鹽堿地,種什麼莊稼也不長,唯獨出硝石,做火藥講究一硫二硝三木炭,當地硝石配出來的火藥,做成炮仗格外脆響,並且此處離水近,易於防備失火。

火神廟村的人除了炮仗擀得好以外,還淨出練家子,過去練武講究師承門派,分為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門戶,南拳北腿、刀槍棍棒皆有師承傳授,然而這個地方的把式不屬於任何宗派,更不在八十一門之中,說好聽點兒叫自成門戶,說白了就是莊稼把式沒宗沒派,功夫可也不賴。村民們有活兒的時候幹活兒,沒活兒的時候練武,起初是為了抵禦賊寇,後來又把這一身的能耐用在擀炮仗上,幹起活兒來手腳麻利、力道講究,一招一式拿捏得好。因此火神廟村出的鞭炮火藥勻、炮衣緊,沾火就著、又脆又響,沒有滋稀躥火的。又依仗緊臨運河,漕運便利,上至北京下至江南,行銷各地,可謂遠近馳名。過去有個對子,上聯叫“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說的就是這條大運河,北通州在北京、南通州在江蘇,兩個通州之間全憑運河往來貿易,可謂得天獨厚。由於做的是火字門兒裏的買賣,村子裏的人湊份子,在三岔河口邊上起了一座火神廟,供奉火德真君的神像,以求生意興隆、保一方平安。

火德真君是管火的神道,相當於民間俗稱的火神爺。有人說火神是三皇之一燧人氏的化身,燧人氏鑽木取火去腥膻,後世稱之為“火祖”;有人說火神爺是祝融,祝融不是人名而是官稱,也叫火正,乃上古之火官;也有說他是忠君報國的介子推,當初在火中救母而亡;還有人幹脆說火神爺是哪吒三太子,因為廟中塑像金盔金甲、三頭六臂,腳底下也踏一對風火輪。

反正怎麼說的都有,也都講得出子醜寅卯,各有各的道理,考證不出哪個是正根兒。不過一般老百姓可不敢在家供奉火神爺,因為以前的房子多為木質結構,最怕見火,有句老話叫“火燒當日窮”,再有錢的人家也架不住一把火,撲都來不及,頃刻之間灰飛煙滅。民間還是供灶王爺、財神爺的居多,對火神爺一向敬而遠之,避之唯恐不及,躲都躲不過來,豈敢招進家門?

其實民間供奉火神爺的行當也不少,擀炮仗的僅屬其中之一,其餘比如燒窯的、打鐵的、賣炭的、釀酒的,等等,凡是借火吃飯、賴火穿衣的都屬火字門,得求火神爺保佑。各個火神廟地方不一樣、大小不一樣、風俗不一樣,廟中供奉的神像也不盡相同。咱們不提別處,隻說三岔河口這座火神廟,廟宇不大,卻不失莊嚴,紅磚紅瓦、紅頂紅柱,乍看之下好似一片火海。大殿供台上方端坐一位三頭六臂的尊神,赤麵紅顏、豹頭火眼,六隻手中各掌一把陰陽火,英明神武、威風凜凜。下列四尊火獸,一是噴火龍,全身金鱗鎧甲,麵為白色;二是避火豬,藍瓦瓦的一張豬臉,身穿黑袍、頭戴豬形帽;三是食火猴,尖嘴猴腮,如同猴形,身著黃袍;四是圍火虎,一副白袍武將的打扮,頭戴老虎帽。座下一左一右兩位火童子,分持火劍、火蛇兩件火器,門前有站殿的將軍,身後是看燈的老君。

相傳火神廟派出所所長劉橫順,正是廟中這位真神下界,您就想去吧,世上無非都是倆胳膊倆腿、倆肩膀頂個腦袋,吃五穀雜糧的凡夫俗子,一個派出所所長何德何能,憑什麼敢稱火神爺?

2.

按照說書的習慣,劉橫順是這部書的“書膽”,書膽必須“開臉兒”,咱先說說他長什麼樣,按老話講那是“從頭到腳一百八十分的人才”。先說身量,平頂身高一米八五往上,高人一頭、乍人一臂,在派出所當差穿製服、紮腰帶、綁裹腿,又板又直、頂天立地;再往臉上看,黃白鏡子、海下無髯,劍眉鳳目,一派英武之氣。以前說武將都是環眼、豹眼,可不能一概論之,一千個人一千個長相、一萬個人一萬個模樣,劉橫順就不一樣,一雙眼又細又長,按過去的話說這叫“丹鳳眼”,關二爺同款,而且他身量高、總低著頭看人,看誰都跟瞧不起似的;額下一道通關鼻梁、四字方海口,眼角眉梢一團的正氣、身前身後百步的威風。往街上一站,真好似鶴立雞群,別說大姑娘、小媳婦兒,連老爺們兒都愛多看兩眼。

天津衛老百姓都知道劉橫順是火神廟派所兒的所長,當地人說話簡潔利索嘎嘣脆,為了說得順口說得快,把很多詞中間的字給省掉了,這就是所謂的“吃字兒”,比如“蹬鼻子上臉”,說成“蹬鼻上臉”,百貨大樓說成“百大樓”,派出所說成“派所兒”,這是說習慣了,實際上以前叫火神廟保甲所,入了民國改稱警察所,簡稱警所,就相當於後來的派出所,隸屬於天津五河八鄉巡警總局下邊的一個分局。那個年代兵荒馬亂,地方上的警力部署至關重要,巡警隊、巡河隊、保安隊的警察加在一起足有五千多人。當時出城不遠的白廟、土城一帶還有土匪作亂,都是村子裏窮怕了的亡命之徒,心黑手狠還有槍,攔路劫道、綁架勒索無惡不作。當時天津城的警察,不僅要維護治安、彈壓地麵兒,還得時不時出去“剿匪”。劉橫順因為剿匪有功,當上了火神廟警察所的巡官,不過權力不大,薪俸也不多,手底下有這麼倆仨人。當時天津城規模比以前大了好幾倍,三岔河口邊上的鞭炮作坊全部遷往西郊,僅留下“火神廟”這個地名,久而久之成為了腳行苦力的容身之所。

位於三岔河口的火神廟警察所,正好在河口以北,轄區內的住戶大多是下苦出力的窮人,指著身子當地種,日掙日吃,家無隔宿之糧。不比錢多糧廣的地界,江海不寧、亂匪成群、逢山有盜、遇嶺藏賊,窮地方一般出不了大案子,誰家也沒有值錢的東西,普遍家徒四壁,除了床板就是破桌子爛板凳,連件囫圇擺設也沒有,耗子都不來這樣的人家,沒地方下嘴,偷能偷得出什麼?搶能搶得來什麼?所以火神廟一帶的巡警無事可做,上班來下班走,成天混吃等死,沒什麼大作為,轉句文言,都是鹽罐子裏的王八——閑員。可天津衛的老少爺們兒提起劉橫順,真是沒有不挑大拇指的,要說能耐大,九河下梢藏龍臥虎,什麼能人沒有?民間說劉橫順是火神爺下界,主要有三個原因:

一是因為此人在火神廟村土生土長,祖輩兒也是擀炮仗的,打小在硝石堆裏長起來,喘氣兒都是火藥味兒。小時候找算命的先生瞧過,說劉橫順身上的火氣比別人旺,從頭到肩六把真火,妖魔邪祟不敢近前,可謂百邪不侵。

二一個因為劉橫順身上有把式,他也沒出去投名師訪高友,是火神廟村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把式,爺傳爹、爹傳兒,無外乎內練一口氣、外練筋骨皮,打拳踢腿、弓刀石馬步箭。功夫到了家,石頭也開花,從小到大每日練把式成了習慣。他們老劉家還有一手絕的,擅使一門兵器叫“金瓜流星”。流星是十八般兵刃之一,鏈子頭上一個小孩拳頭大小的金瓜,可遠可近、可攻可守,扔出去一條線,甩起來一大片,一旦抖開了、掄圓了,打到誰身上也受不了。

三一個,此人性如烈火、嫉惡如仇,一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吃順不吃戧,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服軟,是個點火就著的火暴脾氣。

當然了,老時年間傳下來的說法,或許有牽強附會愣給劉橫順臉上貼金的成分,不過放在說書先生口中,這幾樣也不夠出奇,往往三言五語就給帶過去了,信著他們說,劉橫順這個外號大有來頭。相傳劉橫順從娘胎落草之時,橫生倒長出不了世,眼看母子二人性命不保隻在旦夕之間,當爹的急得抓耳撓腮、束手無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形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此時來了一位老道,此人姓崔名道成,平日裏在南門口擺攤兒算卦,乃天津衛四大奇人之一的崔老道,傳說他降妖捉怪、遣將召神無所不能,實有呼風喚雨的本領,平日裏卻僅以賣卦為生,正所謂“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崔老道進得火神廟,見火神爺泥像腳下的風火輪年深日久失了光彩,從懷中掏出一個黃布包,裏邊是一對渾濁無光的珠子。他將珠子碾碎和朱砂調勻,拿毛筆蘸飽了,往風火輪上描繪,筆走龍蛇、上下飛舞,直畫得這對風火輪紅中透亮、熠熠生輝,這才點了點頭轉身離去。與此同時,那邊的劉橫順也落了地,隻因這孩子在娘肚子裏橫生倒長,故此得名橫順。後來有人告訴劉橫順他爹,當天看見一個老道進了火神廟,給火神爺的風火輪上掛了火,劉橫順才降生,腳踩風火輪下界的豈是凡人?

當爹的以為這是恭維話,聽完了心裏高興,可也沒當真,殊不知崔老道畫風火輪的這對珠子非同小可,乃是關外深山老林中的蟒寶,把它埋在腿肚子裏,可以日行一千夜行八百。至於崔老道為什麼用此寶度劉橫順出世,後文書自有交代,且按下不提,隻說劉橫順長大之後果然腳力驚人、沒人跑得過他,天生一雙飛毛腿,翻山越嶺如履平地。當然了,這隻是迷信的說法之一。此外還有一說,劉橫順這雙腿快得驚人,皆因此人天賦異稟,別人一條腿裏隻有一根大筋,他卻長了兩根,經常擰成一個筋疙瘩,一天不跑上幾十裏,這個疙瘩就抻不開,久而久之筋疙瘩舒展開了,腳力也練出來了。

劉橫順這麼大的能耐,偏偏生不逢時,如果說早生幾十年,那時候還有皇上,憑他這一雙快腿,當一個金頭禦馬快,定能光宗耀祖、顯赫門庭;晚生幾十年也行,參加個奧運會什麼的,為國爭光捧幾塊金牌,偏趕上天下大亂的年頭,頂多在天津城做一個捕盜追賊的警察。

3.

劉橫順不僅當上了火神廟警察所的巡官,同時也在天津城緝拿隊當差,擱現在的話講叫身兼兩職,沒事兒的時候,就在警察所當巡官維持地方上的治安,一旦有了案子,他得隨時聽候調遣。前清的衙門口下設三班六房,頭一班稱為快班,其中又分為馬快和步快,馬快行文傳票、步快捕盜拿賊,緝拿隊等同於步快班。為了抓差辦案方便,平時均穿便裝。當年天津城的緝拿隊直接由巡警總局提調,不是眼明手快、腿腳利索的好手,吃不了這碗飯。您別瞧同在緝拿隊辦案,待遇卻不一樣,把名冊拿出來一看,上麵的人名有紅字有黑字,雖然皆為在冊人員,但是紅名的按月拿薪俸,吃的這叫財政飯;黑名的沒人給錢,破了案子抓了賊才有一份犒賞,近似於如今的臨時工,還是計件掙錢那種。別看從不按月開餉,卻都擠破了腦袋往裏鑽,為什麼呢?隻要有了緝拿隊這個身份頭銜,小老百姓誰也惹不起你,盡可以出去貪贓枉法、吃拿卡要、到處訛錢,那也足夠養家糊口。

那麼說舊社會的警察都是壞人?這話可得兩說,過去的警察確實不好當,一手要托著做買賣的商家,維護地麵兒穩定;一手又要保護老百姓,不能讓人戳脊梁骨,還不敢得罪洋人以及行幫各派,哪一方勢力也招惹不起,都得團乎住了。因此說好說壞都難,壞事是沒少幹,但是天津城的太平繁榮,也不能說沒有他們的一份功勞。

五河八鄉巡警總局下屬的緝拿隊,平日裏四處踩點、探訪,周周圍圍有個大事小情、風吹草動的,都瞞不過他們,江河湖海、官私兩路均有給他們打探消息的眼線,故此緝拿隊也叫“踩訪隊”,不是記者那個“采訪”,而是踩盤子的踩。雞毛蒜皮、小偷小摸、蹬鞋踩襪子的事有警察所的巡警處置,到不了他們這兒,出動緝拿隊的都是大案子,這叫好鋼用在刀刃上。劉橫順最擅長的是拿飛賊,過去的飛賊中不乏能人,咱不說躥房越脊、飛簷走壁,可還真有會輕功的,尋常老百姓家的院牆頂多一人來高,緊跑幾步就能跳過去,這也不簡單了,一般的巡警可沒這兩下子,根本逮不住飛賊,並且來說,幹巡警這個行當,日子一長就油了,反正偷的不是他們家東西,犯不上真玩兒命。劉橫順不一樣,當賊的別讓他撞著,隻要看見了,甭管多能跑,沒有他追不上的,你上房他跟著上房,你上樹他跟著上樹,上天追到你淩霄殿、下海追到你水晶宮,縱然是佛爺頭上金翅鳥,趕到西天也要拔你頂門三根翎。人的名兒樹的影兒,天津衛大小飛賊聽到劉橫順的名號,沒有不打哆嗦的。還別說那些鑽天兒的飛賊,在火神廟一帶,就連搶錢匣子、抓切糕的小偷小摸也不敢作案。什麼叫抓切糕的?那會兒賣切糕都是賣熱的,切下一塊放在荷葉上,當時吃不到嘴,托在手上放涼了再吃,專有一些嘎雜子琉璃球愛占小便宜,什麼壞水都冒,看這位買完切糕托手上要走,過去一把搶過來,撒開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往切糕上吐唾沫,追上這塊切糕也要不得了,幹瞪眼你還沒轍,為了一塊切糕犯不上打官司。劉橫順眼裏不揉沙子,讓他遇上這雞鳴狗盜的,非得追上去狠揍一頓不可。

咱們這位劉爺,為人那是沒的說。為朋友兩肋插刀、財不過手,這是私的;說官的追凶拿賊、屢立奇功。當上巡官以來,也有心圖個升騰,常言道,久在江邊站,必有望海心,說不想升官那是假的,可是這麼多年想上上不去、想下下不來,就釘在這兒了。那位說劉橫順這麼大的本事,又抓了那麼多飛賊,怎麼隻是個巡官呢?不是他不想當官,舊社會當官光憑能耐不行,還得會欺上瞞下、阿諛奉承、溜須拍馬、賄賂上司、冒濫居功,抱粗腿、捧臭腳、順風接屁,這絕對是本事,不會這一套沒戲。偏偏劉橫順不那麼想,總覺得可以積功晉升,幹不出喪良心的事,也不願意厚起臉皮去拍上官的馬屁。其實上邊也知道,劉橫順本領不小,卻從不提拔他,有權的發令、無權的聽命,就讓他衝鋒陷陣、捕盜拿賊。因為案子總得有人破,地麵兒上也不能亂,離不開劉橫順這樣的人,等破了案抓了賊,可都是上邊的功勞。

且說民國初年,劉橫順剛進緝拿隊,隻是個沒薪俸的黑名,當時天津城出了一件大案,一夜之間五戶老百姓家中的黃花大閨女遭人奸殺,作案手法如出一轍,都是用裹腳布反綁雙手,以小衣堵嘴,摁在桌子上先奸後殺。女人裹腳到了民國已經不時興了,但清末出生的女子裹腳的還不少,為了將來嫁個好人家,小閨女幾歲的時候就得把腳裹得周周正正。這件案子驚動了整個天津城,直鬧得人心惶惶。

4.

天津衛舟車輻輳、百業興聚,自古名利地,易起是非心,以往也不是沒出過采花案,可這次的案子太大了,一夜之間賊人連入五戶作案,先奸後殺、不留活口,一刀抹在頸嗓咽喉,血流滿室,手段殘忍至極,一時間謠言四起,城裏城外民心不安。正所謂好事傳三人,有頭少了身,壞事傳三人,長葉又生根。地頭上出了這麼大的案子,免不了鬧得滿城風雨,巡警總局的壓力當然不小,派出緝拿隊到處明察暗訪,接連幾天一無所獲,老百姓就不幹了,都罵這幫穿官衣的是水筲沒梁——大號兒的飯桶,任什麼能耐也沒有,隻會欺壓良善,平時跟老百姓作威作福,抓賊的時候連個屁都放不出來了。其實緝拿隊真沒閑著,幾乎全員出動,犄角旮旯也不放過,想到想不到的地方全部探訪了一個遍。可是這件案子非常離奇,首先來說,五家苦主均為老實本分之人,平時既不招災也不惹禍,沒什麼冤家對頭;二一個,家裏的姑娘也規矩,向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絕非招蜂引蝶的輕浮女子;再有就是案發當天院門緊鎖,門上的插關兒紋絲沒動,閨女那屋的門窗也沒有撬痕,據此推斷出歹人是掀開屋瓦、斷去房檁入的戶,作完案原路返回,又把房檁、屋瓦都複了位,除此之外,再無他法。此外還有一個線索,由於頭一天下過雨,地上有泥,賊人在屋中留下了幾個腳印,深淺不一、有虛有實,可見此賊係跛足之人。這個跛腳的淫賊,居然能夠躥房越脊,從屋頂上剜開一個窟窿便能進屋,一夜之間在不同地點奸殺五人,卷走金銀細軟若幹,神也不知,鬼也不覺,這個本事可不小,定是江湖上高來高去的慣盜。

以往江湖上的賊人作案,大多是圖財,可也講究劫富濟貧、盜亦有道,所謂“江湖財、江湖散”,不會輕易傷人性命,亦不會淫人妻女,采花盜柳向來更是為同道所不容。緝拿隊撒開人手,在城中各處尋訪排查,卻如大海撈針一般,天津衛大了去了,哪有這麼容易找?跛腳之人有的是,更有很多地痞無賴,為了顯擺自己身經百戰,走路時不瘸也得裝瘸,這樣的你都抓不過來。可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合該劉橫順露這個臉,這個飛賊讓他撞上了。

吃他這碗飯的,必須熟悉人頭兒地麵兒,過去當警察的都跟賊道上的人有勾結,是為了讓他們充作耳目,小偷小摸隻要不鬧出大事,比如什麼順人一根蔥、拿人半頭蒜的,傷不了人害不了命,沒多大的損失,就睜一眼閉一眼不去為難他們,有時還得護著他們,真出了大案子才容易打聽消息。劉橫順讓那些相熟的賊偷、混混兒、倒髒土的、討飯的出去找“點子”,可算是找對人了。老百姓認不出賊,同道中人卻一看一個準兒。劉橫順又不像別的警察一樣仗勢欺人,就憑不欺負人這一點,天津城的大小賊偷都願意討好他,心甘情願給他辦事,一聽說劉頭兒要拿飛賊,就全給留上神了,有什麼消息先往他這兒報。當天就有人帶話過來,說看見一個跛足之人,是個生臉兒的,扮成一個鄉下婦人,挎了個大包袱,進了北門外一處宅子,行跡鬼祟,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路上的巡警都沒在意,卻瞞不過本地這些當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