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
玄幻 武俠 都市 曆史 科幻 遊戲 女生 其他
首頁

第 5 章(1 / 3)

1.

天上群星拱北鬥,

世間流水盡朝東;

窮通自古無從定,

成敗到頭總是空。

上文書說到劉橫順去問李老道,為什麼接連收去“鑽天豹、五鬥聖姑、狐狸童子、大白臉”的屍首?這幾個神頭鬼臉的沒一個好人,各懷妖術邪法,又均與魔古道一案有關,你究竟有什麼圖謀?

李老道卻打了一個啞謎,那意思是早該來問他。天津城的案子一出,他便猜測是魔古道所為,幾百年來官府屢次剿滅魔古道,卻多次死灰複燃,至今仍有餘孽作亂。旁門左道荼毒萬民、敗壞社稷,人人得而誅之,李老道得過龍虎山五雷正法的真傳,對付魔古道乃分內之事,然而此輩藏匿極深,扮成五行八作、三教九流,幹什麼的都有,數不勝數、防不勝防,也無從分辨,隻能在暗中尋訪。他接連將鑽天豹、五鬥聖姑、狐狸童子、大白臉的屍首收去白骨塔,隻因入了魔古道的人大多會邪法,所以李老道化屍成骨埋在塔下,以免再起禍端。

劉橫順對此不以為然,人死如燈滅,燈滅尚可續,人死難再生,穿官衣的警察還怕鬧鬼不成?又問李老道天津城中還有沒有魔古道餘孽。

李老道說魔古道妄圖借三岔河口的龍氣作亂,豈會輕易罷手?三岔河口的形勢,應了九龍歸一之兆,所謂的蛟龍,實則是沉在河底的一口古劍,名為“分水劍”,乃鎮河之寶,一旦被人取走或借勢化龍,天津城非讓大水淹了不可!

劉橫順雖不信鬼神之說,不過九河下梢的人幾乎都聽過“分水劍”。故老相傳,三岔河口水深無底,下邊直通海眼,暗流極多,經常淹死人。很多上歲數的人說,天津衛如此繁榮,養活了諸行百業那麼多人,全憑沉在河底的分水劍,讓三岔河口變成了一塊寶地,但是從來沒人見過分水劍,僅有一個人例外,正是七絕八怪之一挑大河的邋遢李。

邋遢李在三岔河口憋寶一事,在當地可以說人盡皆知,劉橫順也曾有過耳聞,無非是以訛傳訛的民間傳說罷了,誰會當真?

書說至此,咱得先交代一下,邋遢李當年下河取寶的舊事。此人原籍山東,由於老家鬧兵亂,一路逃難來到了天津衛。二十年如一日,天不亮就起來,扛扁擔挑河水,挨家挨戶送上門,勉勉強強掙口飯吃。挑水這個行當又苦又累,不是窮到家的人不願意幹,披星戴月出門,從城外挑了水往城裏送,累得斷腿折腰也掙不了幾個錢,湊合著餓不死而已。

以前有句老話,正好可以形容邋遢李這樣的人——“寧願家中失火,不願掉進臭溝”,怎麼講呢?邋遢李窮光棍一條,住在北門外的河邊,茅草土坯搭的一個窩棚,要多破有多破,遮風擋雨勉強容身,不怕失火燒了,茅草和兩膀子力氣不要錢,大不了再搭一個,費不了多大的事。掉臭水溝裏可不成,因為隻有這一身衣服。褲子褂子全是夾的,寒冬臘月往裏邊絮稻草,三伏天熱了再掏出來,白天當衣服、夜裏當被子、死了作裝裹,上邊補丁挨補丁、補丁摞補丁,趕上下雨淋透了,才相當於洗上一次,還得在身上焐幹了,掛在樹杈子上晾,保不齊來一陣風吹走了,想哭都找不著調門兒。並非不嫌髒,實在沒換的。他成天蓬頭垢麵、破衣爛衫,故此得了“邋遢李”的綽號。

邋遢李可以在九河下梢稱為一絕,皆因他水性出奇地好,不知何方水怪的根兒,長了一對魚眼,下到河中如同一條活泥鰍,水裏能睡覺、河底能走道。邋遢李來到天津衛的時候還有大清國,本以為憑他的水性,徒手下河逮幾條魚,就可以掙口飯吃。哪知道天津衛任何一個行當都有混混兒把持,河邊有專門的魚鍋夥,無論魚蝦蟹,但凡是河裏撈上來的,都得卸到魚鍋夥,膽敢說個不字,鍋夥裏的混星子保準給你打得跟血葫蘆似的,這些魚蝦得由鍋夥裏的“寨主”“軍師”開秤定行市,再轉給天津衛大大小小的魚販子,各個魚鍋夥分疆劃界,各占一方各管一段兒,規矩森嚴,豈容外來的插上一腳?邋遢李一不懂規矩,二沒有門路,挨了不少大嘴巴,才知道想吃這碗飯是做夢,空有一身的本事,卻沒有用武之地。他為了活命,隻好東家討、西家要,白天進城當乞丐、天黑回到河邊的窩棚過夜。

有這麼一天夜裏,邋遢李正在窩棚中忍饑挨餓,隱隱約約聽到河邊有兩個人說話,他覺得挺奇怪,三更半夜的誰會上這兒來?許不是作了案分贓的賊人?邋遢李不敢吭聲,支起耳朵一聽,敢情說話的兩位不是人!

2.

常言道“法不傳六耳”,那二位在河邊一說一聊,沒想到旁邊還有個人,可都讓躺在窩棚中的邋遢李聽去了。

其中一個說:“八爺,等會兒華光天王從此路過,你我何不趁機跪拜討賞?”

八爺說:“黑爺,吾輩披鱗帶甲,豈能入得了上界華光的法眼?”

黑爺說:“你我多說好話、求告求告,尊神必然開恩。”

八爺說:“咱又沒個孝敬,隻說好聽的管用嗎?”

黑爺說:“華光天王是馬王爺,馬王爺三隻眼,說的就是這位,隻要拍對了馬屁,天王肯定有賞。但是華光天王來得快去得快,這就看咱倆的造化了,嘴快才來得及討賞。”

八爺說:“我的腿腳慢,嘴可不慢,你聽我給你來個快的,說打南邊來個喇嘛,手裏拎著五斤鰨目,打北邊來了一個啞巴,腰裏別了一個喇叭……”

邋遢李聽出來了,半夜在河邊說話的這二位不是人,什麼一個披鱗一個帶甲,一個黑爺一個八爺,許是黑魚和王八不成?念及此處,躺在草席子上的邋遢李一驚而起,他住的窩棚低矮簡陋,貓腰撅腚才進得去,踅摸了半塊破門板,鋪上稻草當床,隻是個歇宿的地方,此時猛然一起身,額頭“砰”的一下正撞在窩棚頂子上,給棚頂開了一個大窟窿,腦袋伸在外邊,但見月朗星稀,隻聽得河水嘩嘩作響,哪裏還有別的響動。河裏的兩個東西可能被他驚走了,也可能是他餓昏了頭做夢,分不清是真是幻。邋遢李窮光棍一條,又是餓怕了的人,怕窮不怕死,仗起膽子過去一看,河邊什麼也沒有。他仍心存僥幸,尋思:“有棗沒棗先來上三杆子,萬一是真的,我給華光天王多磕幾個頭,不求大富大貴,隻求尊神指條活路,讓我別再要飯了就行。”

邋遢李在河邊左等右等,等到天快亮了,還真等來一位。看打扮似乎是個過路的鄉下老農,推了一車菜,趕早去城中叫賣。邋遢李卻認準了此乃上界華光,三步兩步搶上前去,撲通跪倒在地,納頭便拜。

賣菜的愣了半天,不知這是要飯的還是訛錢的,等明白過來什麼意思,隻覺哭笑不得,告訴邋遢李認錯了:“我一個賣菜的鄉下人,哪是什麼華光天王?”邋遢李不依不饒,抱著大腿不讓人家走,磕頭如同搗蒜,好話說了一籮筐,祖宗爺爺叫個沒完,說我大老李從山東逃難到此,就是會水,別的都不會,當地混混兒又不讓外來的下河打魚,不得已討飯過活,有上頓沒下頓,說不定哪天就成了餓死的路倒,萬望尊神賞個飯碗子,指點一條活路,不求發多大的財,有個飯門吃,餓不死就成。賣菜趕的就是個早,天不亮就得打著燈籠往菜市運,當時天津城最大的菜市在東浮橋一帶,相距城裏不遠,水陸交通便利,天津人講究吃“鮮魚水菜”,蔬菜得是剛從地裏收上來,帶著露水珠兒才好賣,邋遢李在這兒軟磨硬泡,再耽誤下去菜都蔫了,可就賣不上價錢了,他急於進城,卻讓邋遢李纏得沒轍,為了脫身隻好隨手從河邊撿起一個東西遞過去,這才把邋遢李打發走。邋遢李磕頭謝恩,匆匆跑回窩棚,摸出個蠟燭頭兒點上,仔細打量手中這件東西。一看傻眼了,非金非銀、非銅非鐵,就是一根破木頭棍子。他扯下一塊破布條子,從這頭到那頭仔仔細細擦了七八遍,仍是一根糟木頭,既不是紫檀也不是花梨,並非值錢的木頭,通地溝太短、頂門又太長,扔路上也沒人撿,這有什麼用?邋遢李顛過來倒過去,一直想到天光大亮,也沒想出個子醜寅卯,急得直嘬牙花子,無意當中一抬頭,瞧見了窩棚外的大河,再看看手中這根木頭,不由得恍然大悟:“對啊,我可以挑大河送水,賣力氣掙飯吃,華光天王指點我幹這一行,說不定哪天從河裏撈上個金疙瘩!”於是將破木頭杆子兩邊刻出豁口兒,當成一條扁擔,又找來兩個舊水桶,挨家挨戶給人送水。

在老時年間來說,送水這個行當又苦又累是沒錯,還不是誰想幹誰就能幹,因為水從河裏挑上來,不是直接挨家挨戶去送,河邊打上來的水先倒進水車裏,水車有大有小,有的是獨輪兒,也有倆軲轆的,上邊都有水箱,推到胡同口,再從水箱倒進水筲,然後再挑進住戶,誰往哪幾條胡同送水是提前劃分好的,不能互相搶生意。邋遢李抱著扁擔四處求爺爺告奶奶,跟行會的人說盡了好話,才在這一行裏混上口飯吃。

天津衛這塊寶地,說到底還是坐轎的少、抬轎的多,窮老百姓為了一口吃喝,常年起早貪黑地忙活,舍得出力氣。誰都想出門讓金元寶絆個跟頭,可真正一夜暴富的又能有幾人?邋遢李一年四季都是賺固定的這幾個錢,將就著打發肚子,唯獨到了大年初二能有點兒外找,因為按照天津衛的風俗,這一天要“迎財神”,挑水的除了送水以外,還給送一擔柴,說是柴,其實就是麻稈兒或秫秸稈兒,捆好了在外邊貼上一張紅紙,上寫五個大字“真正大金條”,“柴”的諧音是“財”,討一個吉利,進門之前先要喊一聲“給您了送財水”,有能說好唱的,再給唱一段喜歌,主家一高興多少得賞個仨瓜倆棗兒的,倘若趕上有錢的富戶,說不定一賞就是一兩塊現大洋,他們這些挑河的苦大力全指著這一天換季發財。

邋遢李在天津衛挑大河,送開水也送挑水,一幹就是多少年,從沒把這扁擔當過好東西,送水回來往窩棚門口一豎,任憑風吹日曬雨淋,他卻不知道,這根破木頭杆子大有來頭。九河下梢船運發達,檣櫓如麻,當年河關上有一杆大旗,上掛九龍幡,乃朝廷禦賜的鎮河幡,後因戰亂折斷,前邊這一截掉在河中多年,又被水流帶到河邊,陰差陽錯成了邋遢李挑大河的扁擔。

邋遢李一個賣苦力的,打鄉下來的怯老趕,能見過多大的世麵,哪認得這是旗杆子,更想不到這個東西可以幹什麼,也隻能當個扁擔使,他不認得不要緊,可有人認得,誰呀?天津衛四大奇人之一,目識百寶的竇占龍!

說話這一天早上,邋遢李正在挨家挨戶送水,竇占龍騎著驢從旁經過。邋遢李可不認得竇占龍,見來人風塵仆仆、形貌詭異,不免多看了兩眼。不怪邋遢李覺得出奇,竇占龍是和別人不一樣,什麼時候看也是四十多歲,鷹鉤鼻子蛤蟆嘴,一對夜貓子眼,倆眸子爍爍放光,從裏到外透出一股子精明。身上粗布衣褲,雖然穿得不講究,但是大拇指上挑著白玉扳指,紐襻上掛著象牙的胡梳,腰間墜著金燦燦一枚老錢,可都是有錢人的玩意兒。手握一個半長不短的煙袋鍋子,烏木杆兒、白銅鍋兒、翡翠嘴兒。別的不說,就這塊翡翠,真看出值錢來了,碧綠碧綠的,半點雜色沒有,一汪水兒相仿,往嘴裏一叼,腦門子都映綠了,扔著賣也值兩套宅子。他胯下這頭小黑驢也不是凡物,緞子似的皮毛烏黑發亮,粉鼻子粉眼四個白蹄子,絕非拉磨、馱米的蠢物。

竇占龍來到邋遢李身邊,一翻身從驢上下來,道了一聲討擾:“我乃行路之人,天幹物燥,口渴得緊,想跟你尋碗水喝。”

邋遢李身邊沒有碗,將肩上挑的兩個水桶放下,讓竇占龍自己用手水喝。竇占龍喝完了沒走,抹了抹嘴對邋遢李說:“實不相瞞,我正想找一條稱手的扁擔,瞅你這個挺合適,不如我給你錢,你把它讓給我得了。”

邋遢李連連搖頭,挑水的扁擔雖不值錢,卻是他吃飯的家夥兒,長短粗細正合適,用起來十分順手,仨瓜倆棗兒地賣給旁人,還得另做一條,好使不好使不說,豈不耽誤了幹活兒?再說你有錢上哪兒買不來扁擔,何必非要我這條?這不成心裹亂嗎?

竇占龍卻執意要買,一邊說話一邊從懷中摸出一塊碎銀子遞了過去,所謂的“碎銀子”,可不是把整個的銀錠砸碎了,必須到銀號裏剪,銀號有專門的剪刀,剪多剪少有規矩,剪完刨去損耗,再過戥子、稱分量。竇占龍掏出來的這塊銀子,往少了說也得有二兩。邋遢李把眼瞪得老大,他以為來人買他的扁擔,頂多給上七八個銅子兒,沒想到一掏就是二兩多銀子,什麼扁擔值這麼多錢?聽此人說話挺明白的,也不傻啊,為什麼出這麼多錢買一條破扁擔?

竇占龍見邋遢李瞪著眼不說話,以為他嫌錢少,又從懷中掏出一塊銀子,比剛才的還大,不下七八兩。邋遢李人窮誌短,他卻不傻,誰會為了一挑扁擔掏這麼多銀子?他也是窮人,窮人最會買東西,好比路過一個地攤兒,瞧見擺的東西不少,扇子、手絹、醒木、茶壺,可能是哪位說書先生幹倒了行市,把家底兒都賣了。他一眼打上了這把扇子,可不能直接問價,他得先問手絹多少錢,茶壺怎麼賣,全問一個遍,最後再問扇子,這叫“聲東擊西”,就為了少花錢。邋遢李心想:“騎驢的這位來曆甚奇、蹤跡可怪,不知怎麼相中了我這條扁擔,許不是個憋寶的,識得華光天王賞下的扁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