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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2 / 3)

3.

邋遢李一冒出這個念頭,無論竇占龍掏多少銀子,就咬死了不賣,雙手緊緊攥住扁擔,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扁擔是我邋遢李的,告訴你不賣就是不賣,你說出大天去也沒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你還敢明搶不成?”

竇占龍搖頭說:“你這個人不明事理,我給你的銀子夠買一百條扁擔了,居然還嫌少?”

邋遢李說:“您倒是明白人,咱明人不說暗話,我可聽說過,有個騎黑驢的竇占龍,腰上拴一枚老錢,常在九河下梢憋寶,甭問就是您吧?”

常言道“好漢莫被人識破,識破不值半文錢”,既然被邋遢李認出來,竇占龍也無話可說了,隻得告訴邋遢李:“你挑水的扁擔大有來頭,但是你不會用,玉在璞中不知剝、珠在蚌中不知剖,倒不如讓給我竇占龍,你要多少錢我給你多少錢,絕無二話。”

邋遢李是外地來的,可在天津衛挑大河的年頭也不少了,打早聽過竇占龍的名號,據說此人無寶不識,各種奇聞異事耳朵裏都灌滿了,沒想到眼前這個人真是竇占龍,這還了得?說他是財神爺都不為過,這麼個發大財的機會,豈可等閑放過?他對竇占龍一擺手:“那可不成,除非你和我平分其中的好處,否則說出仁皇帝寶來我也不賣,下半輩子就用它挑大河,吃苦受累我認了。”

竇占龍真沒想到,挑大河的窮光棍邋遢李心眼兒還挺多,插圈做套哄弄不過去,又尋思也缺一個幫手,就點了點頭,對邋遢李說:“告訴你也無妨,知不知道前邊有個三岔河口?”

邋遢李道:“你這話問得多餘,有話直說咱也甭拐彎抹角,我一個挑大河送水的,能不知道三岔河口?”

竇占龍道:“想必也知道三岔河口下有分水劍了?”

邋遢李眉頭一皺:“倒是聽人說過,可沒當真,如若河底真有分水劍,怎麼不見有人下去取寶?”

竇占龍說那是你不知道,下河取寶之人從來不少,可都是有去無回,因為三岔河口底下通著海眼,沒你這條扁擔,水性再好也得填了海眼。你當它是挑水的扁擔,實乃鎮河六百年的龍旗杆子。我帶你上三岔河口取分水劍不打緊,隻是你得按我說的來,我讓你幹什麼你幹什麼,到時候別怕就行。

邋遢李滿口答應,隻要能發財,閻王爺來了他也不怕,水也不送了,桶也不要了,扛上扁擔就奔三岔河口。

竇占龍忙叫住邋遢李,讓他別著急,分水劍乃天靈地寶,非同小可,隻有這條扁擔可不夠,取寶還得湊齊另外幾件東西。邋遢李知道竇占龍是憋寶的祖宗,聽他的準能發財,當下跟在後頭,二人一個騎驢,一個步行,晌午時分走到北運河邊上,經過一大片瓜田,路邊有個草棚子,看地的瓜農是個老頭,正在草棚中閑坐。瓜棚邊上有個大西瓜,大得出奇,三尺多長,二尺多寬,一個人抱不過來,邋遢李長這麼大也沒見過這樣的瓜。竇占龍停下不走了,點上煙袋鍋子“吧嗒吧嗒”抽了幾口,掏出一大塊銀子遞給邋遢李,讓他過去買這個西瓜。

邋遢李二話沒說接過銀子,扛上扁擔來到瓜棚前,給看瓜的老農作了個揖,說是走得口渴,跟您買個瓜,就要最大最老的這個。

看瓜的老農告訴邋遢李:“我是種瓜的不是賣瓜的,地裏有的是瓜,你想吃哪個自己摘,不用給錢,棚邊這個瓜卻不行。”

邋遢李說:“不白拿您的,我給錢。”

看瓜的老農說:“不是給不給錢的事,那個瓜老了,不中吃。”

邋遢李說:“大爺,我就願意吃老瓜,您這瓜扔在地裏也是個爛,賣給我得了。”

看瓜老農以為此人熱昏了頭滿嘴胡話,這個瓜又老又婁,裏邊的瓤子都爛了,稀湯寡水兒餿臭餿臭的,吃一口惡心三天尚在其次,萬一吃出個好歹二三的,誰肯與你擔這樣的幹係?正說未了,邋遢李已經把那塊銀子遞了上去,看瓜老農活了大半輩子,不曾見過這樣的冤大頭,這可不是天上掉餡餅了,簡直是連肘子、羊腿、燒雞、烤鴨一齊,掉下了整桌的滿漢全席,八百年也未必趕上這麼一個人傻錢多缺心眼兒的,那就沒什麼可說的了,常言道“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咱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自己非要掏銀子買這個不能吃的老瓜,我又何苦不賣?老農隻怕邋遢李反悔,忙把銀子揣入懷中,找來一輛小獨輪車,幫邋遢李將老西瓜搬到車上,連車帶瓜一並給了邋遢李。

邋遢李推上獨輪車,又跟竇占龍來到供奉漁行祖師的三義廟,使銀子買通漁行把頭,從漁行祖師的神龕上摘下十二色三角令旗,裝在一個魚皮大口袋中。書中代言,這三義廟跟別處的不同,尋常的三義廟供的是劉、關、張,此處的三義廟另有來曆,供奉的是漁行之祖,在明朝受過皇封。三義廟與火神廟警察所隔河相望,也在三岔河口,魚市就在廟門前,守著河邊。漁民打上來的魚不能直接賣,得先運到三義廟。漁行的把頭不要錢,隻要各條船上最好的一條魚,送到各大飯莊子,那可就不是按分量了,打著滾兒翻著個兒賣,飯莊子不買還不行,沒有好魚賣了,你要不買這條魚,他也不讓別的魚販子跟你做買賣,這就是漁行的生財之道。必須等漁行把頭挑完了,魚販子才能開秤,全城的老百姓才有魚可吃,就這麼霸道。

漁行的令旗也到了手,邋遢李忍不住問道:“咱不是去三岔河口取分水劍嗎?怎麼又是西瓜、又是令旗的,唱的是哪一出?”

竇占龍說在民間傳言中,三岔河口中分水劍的來頭可不小,據說當年龍王爺途經此地,不慎落劍於河底。寶劍不碰自落,可見此乃天意,龍王爺隻好舍了這口寶劍。從此三岔河口的水清濁分明、顏色不渾。分水劍上十二道劍氣變幻不定,肉眼凡胎見得十二色寶光,雙目立盲,旋即為分水劍所斬。還有人說分水劍不是寶劍,而是打入三岔河口填了海眼的一條老龍,下河取寶的人全讓老龍吃了。反正是天靈地寶,妄動為鬼神所忌,稍有閃失便會送命。但也不是沒有法子,騎上這個老西瓜才下得了海眼,十二色令旗可以擋住十二道劍氣!

邋遢李聽得暗暗咋舌,又問竇占龍鎮海眼的分水劍有什麼用,可以換多少金銀?聽這意思,怎麼不得值個十萬八萬的?

竇占龍哈哈一笑,什麼叫天靈地寶?有了分水劍在手,劃山山開,劃地地裂,那還不是想什麼有什麼,想什麼來什麼?如今“挑水的扁擔、北運河老西瓜、三義廟令旗”均已到手,大事可期,不過這還不夠,咱倆得進城走一趟。”

4.

邋遢李當初逃難來的天津衛,托半拉破碗沿街乞討,後來撿了條扁擔挑大河為生,披星戴月給人送水,扁擔壓彎了腰還得賠笑臉,別看他身大力不虧,讓找茬兒的地痞無賴揍一頓,屁也不敢放一個。說句不好聽的,累死累活幹一輩子,連板兒錢都攢不下,死了就是扔野地裏喂狗的命。而今時來運轉,跟竇占龍去憋寶發財,他邋遢李可長脾氣了,車也不好好推,走路大搖大擺、一步三晃,但是身上的行頭太寒磣了,您想他一個挑大河送水的,穿得如同臭要飯的乞丐,蓬頭垢麵,破衣爛衫,卻擺架子繃塊兒充大爺,好似戲台上的醜角一般,不免引得路上行人紛紛側目。

竇占龍見狀不住搖頭,他不想招人眼目,以免因小失大,隻好先帶邋遢李剃頭刮臉,又給他買了身衣裳,雖不是綾羅綢緞,至少幹淨齊整。俗話說“人配衣裳馬配鞍,狗戴鈴鐺跑得歡”,邋遢李本就是膀闊腰圓的山東大漢,這些年挑河送水也練出來了,細腰乍背扇子麵兒的身材,從頭到腳一捯飭,也是人五人六的,這一下更是娘娘宮的蒙葫蘆——抖起來了。可他犯財迷,終歸撇不下窮人的心思,那身舊的也沒舍得扔,裹成一團往身後一背,將來也好有個替換。全都拾掇利索了,二人就近在裕興樓吃飯。竇占龍讓夥計在樓上找了個座,先要上一壺香茶,又點了幾個灶上的拿手菜,糟溜魚片、九轉大腸、蔥燒海參、水晶肘子,全是解饞的,外加一斤肉三鮮的煎餃,這是裕興樓的招牌,還燙了一壺酒,告訴邋遢李少喝,以免誤了大事。邋遢李看著桌子上的酒肉實在繃不住了,一個勁兒地掉眼淚,為什麼呢?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的東西,在自己臉上掐了一把還挺疼,敢情不是做夢,擱在以前想都不敢想,這不欺祖了嗎?抹著眼淚把褲腰帶一鬆,這就招呼上了。竇占龍沒動筷子,一邊抽煙袋鍋子,一邊看邋遢李狼吞虎咽。邋遢李可顧不上竇占龍了,用筷子都不解恨,直接伸手抓起來往嘴裏塞,肘子就著魚片、大腸裹著海參,沒出息勁兒就別提了。過不多時,跑堂的又端上來一碟子菜,湛清碧綠的碟子,看著就講究。邋遢李使出“吃一望二眼觀三”的本領,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什麼也落不下,抻脖瞪眼這麼一瞧,碟子當中擺了一根白菜心兒,沒切沒剁,整個兒的,心道一聲沒意思,爛白菜幫子我可沒少吃,這哪有桌上的大魚大肉過癮?卻見竇占龍把煙袋鍋子往桌上一放,不慌不忙拿起筷子,夾起一片白菜,放在眼前的吃碟裏,細嚼慢咽地吃上了。邋遢李挺納悶兒,憋寶的竇占龍當真古怪,這麼多好吃的不吃,非吃破白菜心兒?

等吃飽喝足了,邋遢李用手抹了抹嘴頭子,打著飽嗝問道:“竇爺,沒聽說你們憋寶的不能動葷啊,您光吃那碟子白菜,那能解飽嗎?”

竇占龍見盤中還有一片白菜,就推到邋遢李麵前,讓他嚐嚐這道“扒白菜”。邋遢李瞧這片白菜倒挺水靈,葉不塌、幫不蔫,白中透綠,翡翠的相仿,當真好看,好看頂什麼用?說一千道一萬不也是白菜嗎?還能比得上肘子?他捏起來往嘴裏一放,當場傻眼了,這片白菜入口即化、回味無窮,比大魚大肉好吃太多了,後悔剛才眼拙沒多吃幾口。他可不知道,“扒白菜”是裕興樓看家的本事,這一道菜抵得上一桌燕翅席。看似簡單,做起來可麻煩,先用雞鴨魚肉、蝦段幹貝煨成一鍋老湯,再滾一鍋鴨油,選上等的膠州白菜,僅留中間最嫩的菜心兒,其餘的全扔了不要,架在老湯上熏,幾時菜心兒上見了水,幾時搭下來放進鴨油裏炸,火候還得好,不能炸老了,水炸沒了立即出鍋,再放到老湯上熏,熏完了再炸,如此反複多次,直到把老湯的味道全煨進去,才盛在“雅器”中端上桌。裕興樓的扒白菜正如竇占龍此人,瞧上去隻是個騎毛驢叼煙袋的鄉下老趕,卻是真人不露相,實有上天入地、開山探海的能為。不過竇占龍並不想跟邋遢李多費口舌,那叫對牛彈琴,瞎耽誤工夫,讓他嚐一口,長長見識就得了,因為邋遢李做夢也夢不到白菜可以這麼吃,說了他也明白不了。邋遢李說:“竇爺,我頭也剃了,臉也刮了,衣裳也換了,酒飯也吃了,您還帶挈我憋寶發財,說句實打實的話,我爹在世時也沒對我這麼好,我再給您了磕一個吧。”

竇占龍擺了擺手:“吃飯穿衣何足道哉,這都不值一提,等三岔河口的分水劍到手了,夠你胡吃海塞八輩子的。”說罷又掏出一錠銀子,吩咐邋遢李去一趟鐵匠鋪,按他說的長短粗細買一個鐵鉤子,現打來不及,得買做好的。邋遢李答應一聲,揣上銀子抱著扁擔跑下樓去,他也不傻,竇占龍是個走江湖的,江湖上好人不多、壞人不少,誰知道竇占龍是不是想支開他,萬一趁他出去買鐵鉤子,拿上扁擔來個溜之大吉,到時候財沒發成,吃飯的家夥也丟了,這就叫“窮生奸計、富長良心”。

書要簡言,邋遢李跑去買了一個鐵鉤子,帶回裕興樓交給竇占龍。竇占龍也沒閑著,吩咐跑堂的準備了一大包燒雞、醬鴨、豬蹄兒,一大摞蔥油餅,一壇子老酒。二人仍是一個騎驢一個推車,直奔鼓樓。

天津城的鼓樓沒有鼓,卻高懸一口銅鍾,因為鍾聲傳得遠,一天鳴鍾一百零八響,晨五十四、暮五十四,也有板眼,所謂“緊十八、慢十八、不緊不慢又十八”。整座城樓分三層,一層以青磚砌為方形城墩,四周各開一個拱形的穿心門洞,正對天津城的四個城門,行人車馬可以從底下過;二樓供奉觀音菩薩、天後聖母、關聖帝君等諸多神明;三層形似城頭,高懸一口銅鍾。看守鼓樓的官稱“老皮襖”,這個稱呼怎麼來的呢?以前看守鼓樓的皆為老軍,沒什麼累活兒,隻是一天敲兩遍鍾,夜裏打個更,給不了幾個錢。凡在上頭巡夜打更的老軍,按例由官府撥發一件皮襖,所以天津衛老百姓將鼓樓的守軍稱為“老皮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