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
玄幻 武俠 都市 曆史 科幻 遊戲 女生 其他
首頁

40-60(3 / 3)

高亢的聲音從走廊裏傳來,就連舞蹈室內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有人被吸引了注意力,動作慢了半拍,在整齊的跺腳聲中慢了半秒。

紀沉江站在最前麵領舞,蹙著眉透過鏡子冷冷的掃了一眼。

對方立刻噤聲,專心練舞。

此時有一個轉身的動作,紀沉江利落的轉過身時,透過半開的門,恰好看到鹿啾啾低頭。

小孩兒被罵的狗血淋頭,委屈的唇瓣向下抿,臉蛋微微鼓起來,像是隨時都要哭出來一樣,舞蹈老師已經走了,鹿啾啾站在門口,踟躕著不知道該不該進來。

這所封閉訓練基地是霜晨公司專門為要參加節目的練習生做針對訓練的地方,每一個舞蹈生的成績都至關重要,直接影響教導他們的老師的薪資。

鹿啾啾前段時間才剛簽公司,完全是靠臉被公司臨時塞進來,並不是自小練舞,因為完全沒有基礎,所以什麼都不跟不上。

而帶他的舞蹈老師因為業績關係,很直白的嫌棄他拖後腿,直接和基地裏提出要讓鹿啾啾換班,但別的班級也不收,所以舞蹈老師心情一不順就會拿鹿啾啾撒氣,希望鹿啾啾被他罵的受不了了,自己離開。

最後,鹿啾啾還是硬著頭皮,順著門縫悄悄走進來了,還關了門,又默默地跟在人群後麵練。

一曲結束,也到了回宿舍休息的時候,人群三三兩兩的嬉笑著結伴往外走,鹿啾啾落在最後麵,等所有人都走了,才慢吞吞去收拾他自己的東西。

不,他也不是最後一個。

在他收拾背包的時候,還能聽見調試音箱的聲音。

鹿啾啾悄悄抬起眼皮,沒敢側頭看,而是在玻璃的反射麵上,看到紀沉江穿著一身黑色運動服,背對著他,垂著頭調音箱。

鏡子上反射著紀沉江的半張臉。

紀沉江的模樣略顯冷銳,短寸濃眉,丹鳳眼高鼻梁,五官戾的奪目,下巴鋒利輪廓分明,隱隱壓著幾分冷,是一張什麼都不做,都會讓人覺得不好惹的臉。

他個頭很高,足有一米九,手長腿長,身上有明顯的肌肉輪廓,蹲著的時候都能看出極具爆發力的線條。

明亮的燈光下,鹿啾啾可以看到他發間綴著的汗珠,順著他的動作向下滑,滑到他的下巴上,再往下就看不見了。

鹿啾啾的視線又落回到自己身上。

勉強算得上是清瘦的身材,一米七多的個頭,瘦弱的胳膊,以及正在打顫的大腿。

咬了咬牙,鹿啾啾鼓起勇氣,轉過身來,小心走到紀沉江身側,局促的蹲下來,低聲叫他:“紀、紀同學?”

在一個教室裏學舞,叫同學好像更親近些。

紀沉江調試音箱的動作不停,也沒抬頭,隻是聲線冷淡的“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但他眼尾餘光能掃到縮在一起的鹿啾啾。

鹿啾啾骨架小,縮起來的時候像是一團乖乖的小奶貓兒,正小心翼翼的看著他。

鹿啾啾也沒在意紀沉江的冷淡,他能分辨出來紀沉江就是這樣的性子。

而且紀沉江是有真本事的人,他是舞蹈班的C位,所有動作做的比老師的還要好看,雖然性格強勢,但是也並不會針對別人。

“紀同學,你——”鹿啾啾的手指頭不自在的抓著自己的衣袖,喉嚨裏藏著一句:你明天早上來訓練的時候能不能帶我?

他們基地的訓練生每天早上六點起床,出去吃飯,然後去訓練,一直到晚上七點才會回宿舍,但紀沉江是每天早上四點半就起床出去訓練、晚上十一點才回的。

鹿啾啾知道自己基本功不好,老師又很不喜歡他,對他說上三句話就要罵人,所以他想跟著紀沉江出來訓練。

他這次幾乎是跟家裏人鬧翻,才得到這麼一次機會,一定要在選秀節目上做出來點成績才行。

如果紀沉江能和他組隊的話就更好了——霜晨娛樂公司每年都會把新簽的練習生放到封閉訓練基地裏培訓,然後會組成五人一個的小隊伍,每個隊伍都要經曆一場場PK,最後PK的小隊就能獲得出道的機會。

在這種實力決定一切的環境下,所有人的眼睛都會盯住最厲害的那個人。

隻是他跟紀沉江不熟,覺得自己貿然開口肯定會被紀沉江拒絕,所以吭哧了半天,隻是從兜裏拽出來一管糖來。

這是他珍藏的最後一管糖,硬紙殼都被他捏濕了,小慫包軟綿綿的把糖遞過來,細聲細氣的問:“你吃不吃糖呀?”

紀沉江正好調試好音箱,側臉向鹿啾啾看過來。

這次離得足夠近,讓鹿啾啾近距離的看見了紀沉江的眉眼。

紀沉江其實生了一雙瀲灩的丹鳳眼,瞳色稍淡,像是琉璃色,眉稍上挑時略顯風流,但他神色太冷,把那一絲風流壓在最下麵,看起來就是一副很紮手的模樣。

他什麼都不說,隻是抬眸看著鹿啾啾,但眼睛裏的意思很清楚:有事說事。

鹿啾啾的心髒砰砰的撞著胸口,他下意識地舔了舔發幹的唇,捏著糖的手都跟著發僵,他唇瓣顫了兩下,才剛擠出來一句:“其實我是想——”

“砰”的一聲響,舞蹈室的門就被人猛地推開。

“江哥吃飯啦!”進來的人聲音極大,把鹿啾啾嚇得“啊”的一下竄起來了,手裏麵的糖被他扔掉,咕嚕咕嚕的滾到了紀沉江的腳底。

“啊?”來人顯然也沒想到會看見紀沉江和鹿啾啾蹲在一起說話,更沒想到鹿啾啾反應會這麼大,來人正疑惑呢,就看鹿啾啾手足無措的站了兩秒後,一轉頭,低著腦袋衝出了舞蹈室。

“江哥?”來人略顯茫然的又看回紀沉江。

紀沉江正站起身來,他壓根沒看那管糖一眼,大跨步的跨過糖,隨手拿起搭在一邊把杆上的外套,眉目冷淡的往外走。

好似壓根不在意鹿啾啾剛才在他麵前吞吞吐吐的事兒似得。

倒是剛才進來喊人那個,頗有些好奇的問:“江哥,剛才鹿啾啾來找你說什麼啊?”

鹿啾啾雖然已經來了訓練基地三天了,但基本上跟誰都不說話,這還是第一次看他主動去找別人。

紀沉江並沒有理睬對方,而是大跨步的往外走。

但他們走出走廊的一瞬間,紀沉江突然鬼使神差的一回頭,正看見鹿啾啾站在走廊那頭,藏在牆後探著身子偷偷摸摸看他。

被他一看,鹿啾啾匆匆回身,轉身太快,然後一頭撞上了牆角,疼的當場“嗷”一嗓子蹲下來,走廊還發出了沉悶的一聲“砰”。

走在紀沉江旁邊的人回頭瞥了一眼,樂了:“江哥,那小子又偷看你。”

一說到這兒,對方似乎想到了什麼,半是調侃的問:“我說江哥,他是不是真的喜歡你啊?”

紀沉江的性取向在他們班級裏不是秘密,不少人都對紀沉江有點意思,隻是紀沉江性子太傲,對別人又太冷,所以很少有人觸紀沉江黴頭。

倒是這個剛來的小子不知道,一雙眼都快黏紀沉江身上了。

紀沉江腳步一頓,繼而維持原先的步調往前走,頭都沒回一下。

對方也就隨口一提,很快就把這茬忘了,但在他們轉角的瞬間,紀沉江落後一步,眼角向後一掃。

鹿啾啾還蹲在牆角哪兒呢,遠遠地捂著腦袋,看不清臉。

紀沉江的腦袋裏卻飛快的竄過了鹿啾啾那張委委屈屈的小圓臉。

會哭嗎?

從練舞樓出來,鹿啾啾悔的腸子都打結。

笨死了,怎麼說句話都說不好!

他一路踢著石子兒回了宿舍裏。

宿舍是八人間,他回去的時候宿舍裏的人都結伴去吃飯了,鹿啾啾被罵了一天,喪的不想吃東西,草草脫了衣服,穿著睡衣進了浴室洗漱。

等他拿毛巾呼嚕著頭發出來的時候,宿舍裏的人也都三三兩兩的回來了,他們互相打鬧,氣氛十分融洽,鹿啾啾坐在上鋪上,猶豫了幾秒,小心翼翼的順著一個話題插進去了一句話。

過了幾秒鍾,人群裏有人笑著接了鹿啾啾的話。

鹿啾啾頂著腦袋上厚厚的毛巾,搓著半幹的頭發縮回了頭,高高興興的縮回了小腦袋。

這訓練基地條件極好,暖氣轟的熱乎乎的,練習生們都折騰了一天,一閉眼就都沉沉的睡過去了,偶爾有人翻身,少年人的骨頭在床板上壓出嘎吱的響聲,一個宿舍八張床,空了一張床。

還有一個人沒回來。

鹿啾啾等宿舍裏所有人都睡了,他才悄悄摸出手機來看。

封閉基地裏不允許帶手機,鹿啾啾是偷偷摸摸藏著的,他一開機,就看見了無數個短信轟炸和未接來電。

“鹿啾啾!說過多少次了,這麼大的繼承家業還等著你繼承,你居然跑去當個練習生?”

“馬上給我滾回家來!”

隔著一個手機,那些銳利的聲音卻好像全都刺進了鹿啾啾的耳朵裏一樣,鹿啾啾被刺得眉頭緊鎖,氣鼓鼓的關掉了手機。

手機那頭是捅兒子一把好手之親媽鹿女士。

在鹿啾啾決心闖蕩娛樂圈,剛邁出一隻腳的時候,鹿女士毫不猶豫的一抬手,直接就把他褲衩子給扒下來了——半年前鹿啾啾高考結束,自己報考了鯨影,結果鹿女士自己聯係了鹿啾啾的學校,偷偷把鹿啾啾的誌向改成了商學院,等鹿啾啾知道的時候都九月份開學了,什麼都晚了。

“有我在一天,你就別想去唱什麼歌!”鹿女士當時是這麼說的。

鹿啾啾當時對鹿母又失望又憤怒,跟鹿母大吵一架後當場就離家出走,學也不上了,還給自己找了娛樂公司,拿原先攢下來的零花錢交了費,進來當了個練習生。

可是練習生也不是那麼好當的,憑他的本事,一時半會兒之間還達不到順利出道的層次,他隻有一個辦法才能出道——跟紀沉江組隊。

最強大佬帶他,總能把他帶起來。

可是,紀沉江根本就不理人,又怎麼才能說服紀沉江跟他組隊呢?

鹿啾啾在床上輾轉反側,最後一咬牙,

爬起來,假裝去廁所,但實際上路過門口的時候,手指一彈,把門栓拴上了。

大概到了十一點多,宿舍的門被人從外拉了一下,沒拉開。

最後一位回來了。

門栓發出了點細微的動靜,宿舍裏有人囈語一聲,沒醒。

鹿啾啾算著動靜,估摸著是時候了,深吸一口氣,從床上翻起來,踩著拖鞋,噠噠噠的跑過去開了門。

門栓打開,鐵器磕碰間帶著一點回音,門板嘎吱一聲被推開,走廊裏冷淡的光線落下來,門板裏麵露出來一顆小腦袋。

“你回來啦。”那人似乎是剛被吵醒,一雙漂亮的貓眼兒惺忪的眯著,蓬鬆的軟發亂糟糟的,被走廊的燈光一照,小臉瓷白的像是玉人一樣,小玉人透過門縫,一看是他就衝他一笑:“又訓練到這麼晚嗎?”

說話間,門已經被拉開了。

紀沉江身上還裹著厚厚的寒氣,他似乎是沒想到門會被人關上,進門時還掃了一眼四周的人。

所有人都睡著了,鼾聲囈語間,薄涼月光下,紀沉江看見走在前麵的鹿啾啾回過頭來,探過身將他身後的門拉上,溫熱的肩膀擦過他厚厚的袖子,然後小心的走向床鋪。

翻上上鋪之後,鹿啾啾還從被子裏探頭看他,頂著毛絨絨的頭發,用氣音和他說:“晚安哦,紀同學。”

半昏暗的宿舍裏,趴在床上的小東西似乎困極了,一扭頭就鑽回了被子裏,把自己嚴嚴實實的裹了起來,隻有腦袋上蓬鬆的頭發還露著。

紀沉江人高,站在床邊,眉角愣是與雙人床並齊,他正好能看見那一小搓支棱出來的頭發,半響,紀沉江回了一聲“嗯”。

被窩裏的鹿啾啾緊張的握緊了小拳頭。

套路大佬第一天,啾啾緊張!

第二天一大早,鹿啾啾四點半準時爬起來了。

他起來的時候洗手間裏已經隱隱有水聲傳來了,鹿啾啾匆匆套上衣服褲子,踩著棉襪輕巧的跳下了床,他才衝進洗手間裏,正看見紀沉江洗過臉、抬起頭來。

洗手間的燈也是冷色調的白熾燈,紀沉江是冷色調的白皮,燈光一照,琉璃色的眼裏像是淬著冰,他肩寬背挺,站在鏡子前幾乎擋住了大半麵鏡子,留給鹿啾啾的隻有他手臂側的那麼一小塊兒。

紀沉江眼皮一抬,在鏡子裏對上了鹿啾啾的臉。

鹿啾啾才剛睡醒,頭發軟蓬蓬的炸著,像是隻剛睡醒還有點迷糊的小奶貓,站在門口有點訝然的看著紀沉江,像是沒想到紀沉江會這麼早起一樣,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衝紀沉江一笑:“早呀。”

小奶貓湊過來,喵喵叫著和他講話。

“你起得這麼早呀,是要去練舞室訓練嗎?”

“我也想去呢,我們一起走啊。”

“一會兒早餐我想喝紅棗粥呢。”

興許是怕一會兒紀沉江直接走了,所以鹿啾啾洗漱的很快,踩著紀沉江的腳後跟跟著他一起出了宿舍的門。

紀沉江全程都沒有表現出拒絕他靠近的樣子,但也對他沒那麼熱情——紀沉江就是這樣的性子,你想靠過來,我不接你,你想走,我也不留你。

不過經過昨晚上那件開門小事之後,紀沉江對他稍稍多了點反應。

對付紀沉江這樣的人,就得讓他記上你的恩才行,用不著多大,隻要稍微有那麼一點,紀沉江就會一直記著,直到他認為自己還幹淨了為止。

鹿啾啾肚子裏的小算盤拍的劈裏啪啦響,表麵上還是軟軟黏黏的樣子,跟在紀沉江身邊半步不落,隻是偶爾對上紀沉江的視線會有一點點心虛。

畢竟靠鎖人家的門跟人家套近乎,顯得有點手段不正。

從宿舍樓去練舞室的路上都黑乎乎的,深冬臘月,天色還是暗沉沉的,空中飄著細雪,路燈還沒關,鹿啾啾裹著厚厚的羽絨服,一步不落的跟在紀沉江旁邊。

紀沉江眼角一瞥,就能看見鹿啾啾埋在絨毛裏的小臉。

鹿啾啾像是很高興,走起路來像是隻蹦蹦噠噠的鳥兒,雪下了一夜,厚厚的堆積在路上,一踩下去就會傳出來“嘎吱”的響聲,鹿啾啾專門挑這些地方踩,踩了幾腳又意識到了什麼,飛快跑回來,繼續跟在他身邊走,偷偷的瞟他一眼,然後安安靜靜的跟在他後麵。

紀沉江臉上不顯,眼角餘光裏卻能看見鹿啾啾的影子。

他心裏清楚,昨天晚上的門就是鹿啾啾鎖的。

宿舍裏有一個他的朋友,每天晚上都會檢查門栓,確認門栓沒鎖才會睡。

所以來給他開門的那個,就一定是鎖上門的那個。

恰好鹿啾啾跟在他身後,踩著他走過的腳印走,一時沒收住腳步踩了他的鞋一下,紀沉江腳步頓了頓,眼角餘光掃到鹿啾啾縮著脖頸躲到了另外一邊兒。

紀沉江腦袋裏轉過了幾個念頭,隨即不動聲色的繼續走。

鹿啾啾渾然不知自己幹的那點事兒已經暴露了,還美滋滋的以為自己天衣無縫呢,跟在紀沉江後麵屁顛屁顛的進了舞蹈室,看著紀沉江開燈、脫下羽絨服,拿出了音箱。

要開始訓練惹!

鹿啾啾興奮地跟在紀沉江身邊蹦來蹦去,覺得自己離小灶隻有一步之遙了。

吃!啾啾要大口的吃!

紀沉江才剛摁開音箱,就看見鹿啾啾湊過來,黏在他身後跟著他一起做基本功。

每次開始跳舞之前都要拉伸,紀沉江拉伸的很順利,鹿啾啾就顯得腿腳很笨,拉伸也拉不下去,他才剛把右腿放到杆兒上,左腿就跟著晃悠。

拉伸過後就是一字馬,鹿啾啾壓不下去,還一邊壓腿,一邊軟綿綿的和他講話:“紀同學,我每次跳起來的動作都跳的不好。”

紀沉江壓腿的動作一頓。

他背對著鹿啾啾,前兩秒都沒有動,鹿啾啾以為他不想理自己,舌尖舔了舔唇瓣,一句“沒事我再自己學學”才剛到喉嚨口,就看到紀沉江已經轉身走過來了。

“我們跳的舞很難,單純的模仿是沒用的。”紀沉江沒有拿腳踩鹿啾啾的腿,而是蹲下身,緩緩地用手掌摁住了鹿啾啾的腿,微微用力幫他摁下去:“想跳,要先把基本功練好。”

眼看著紀沉江有要幫他訓練的意思,鹿啾啾激動得隻會點頭了,點完頭還沒忘昂起頭來,衝紀沉江感激一笑。

嗚嗚嗚紀同學真好!

這麼粗的腿啾啾抱定了!

紀沉江那雙丹鳳眼掃過,正看見鹿啾啾一臉通紅的看著他,含羞帶臊的“嗯”了一聲。

末了,鹿啾啾又細聲細氣的補了一句:“我都聽江哥的。”

小奶貓嫩生生的,坐在地上任憑他摁著腿,撒起嬌來也軟的不行,眨巴著大眼睛滿臉期待的看著他,看起來恨不得直接滾到他懷裏來喵喵叫。

紀沉江剛才在雪地裏一閃而過的念頭這回又冒出來了。

這小子三番兩次花樣頻出,千方百計的想接近——果然是對他有意思。

紀沉江那雙瀲灩的丹鳳眼微微眯了眯,像是透過時空洪流,看見了幾個小時前鹿啾啾關上他的門,又跳下來給他開蘫畉的樣子。

以為他這麼好騙嗎?

紀沉江的薄唇譏諷一挑,摁著鹿啾啾小腿的手微微用力。

追他的人很多,各種花樣也見過不少,但他還是頭一次被人用這樣的小手段戲耍,罕見的被鹿啾啾激起了幾分興致,想看看鹿啾啾到底能在他這熬多久。

鹿啾啾壓腿的時候,冷不丁一抬頭,正對上紀沉江垂眸看他。

紀沉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眉眼半斂,眼底裏帶著些沉思的模樣,壓在鹿啾啾腿上的手也沒收力,一直壓到鹿啾啾受不了,咬的牙關發緊,聲音發顫的喊:“紀——”

紀沉江垂著眸,像是沒看他一樣:“再等十秒。”

這十秒折磨的鹿啾啾額間滲汗。

紀沉江說到做到,說是十秒就是十秒,他一收手,鹿啾啾就抱著腿縮成一團滿地打滾。

抻筋的感覺又疼又麻,他才剛躺下來,就聽見紀沉江說:“起來,做熱身。”

鹿啾啾腿還麻著,聞言才剛想讓紀沉江等等他,就見紀沉江站起身來往欄杆旁走,一邊走一邊說:“練不下來就回去。”

鹿啾啾聽的一驚,手忙腳亂的爬起來,跟在紀沉江旁邊走,一邊走還一邊舉起三個手指頭來,信誓旦旦的發誓:“我能練得下的,我不疼。”

紀沉江眼底閃過一絲冷光,意味不明的“嗯”了一聲。

像是個高高在上的被追求者,挑著眉看這個傻小子為了討好他而團團轉。

啾啾:魚兒進塘啦!

紀沉江:魚兒進塘了!

他們四點四十五到的舞蹈室,一直到早上六點,紀沉江都在教鹿啾啾練基本功。

練腰,練腿,練手臂。

紀沉江隻要上手一捏,就能知道鹿啾啾的肌肉程度的最大承載限度,他踩在那個限度上逼著鹿啾啾做,鹿啾啾做不到,他就親自上手幫著鹿啾啾做。

不知道為什麼,平日對人冷淡的紀沉江對上鹿啾啾卻特別認真,完全不像是鹿啾啾所想的“指導”,幾乎可以說得上是手把手教,哪怕鹿啾啾的動作有任何一點不標準,他都要糾正過來,讓鹿啾啾再來一次。

也、也太認真了叭!

鹿啾啾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塊砧板上的魚肉,被紀沉江翻來覆去的折騰,每隔一會兒就讓他繼續壓腿。

壓腿的過程實在算不上是美妙,鹿啾啾疼的後背都跟著滲冷汗,又不敢說,怕紀沉江真的不帶他,最後猶猶豫豫的伸出兩根手指頭,拽了拽紀沉江的袖口。

那時候已經是將近六點的時候了,晨光微曦,暗藍色的天空裏泛起了魚肚白,舞蹈室的燈光明亮,鹿啾啾呼吸急促,指尖也帶著汗,他的袖口都被捏的微微的顫。

像是小貓兒用爪爪撓人,輕飄飄的,他不叫,隻是拿著那雙眼淚汪汪的望著紀沉江,帶著點兒可憐巴巴的示弱味道。

紀沉江摁著他的手收了幾分力,又壓下去,聲線冷淡的回:“五秒。”

五秒一到紀沉江就收手,鹿啾啾悶哼著滾到一邊兒去,抱著腿喘氣。

他的喘息聲很輕,像是什麼體積很小的小動物,明明舞蹈室很大,可是他的喘息聲卻好像將整個舞蹈室都給鋪滿了一樣,聲音撞上牆壁,又彈回來,最後鑽進紀沉江的耳朵,莫名的帶上了幾分旖旎的味道。

紀沉江幾乎是立刻蹙眉起身。

倒在地上的鹿啾啾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躺著昂起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那雙眼濕漉漉的,像是隻哼哼唧唧撒嬌的小狗勾,縮在暴雨的屋簷下遠遠地望著他。

紀沉江卻已經飛快地背對了他,走向了個人衣櫃,一邊拉開衣櫃門一邊說:“到時間了,換衣服去食堂。”

鹿啾啾“哎”了一聲,跟著起身走過去,匆匆扯過櫃子裏的毛巾把額頭上的汗擦一擦,然後裹上厚厚的外套,一張小臉埋在絨毛裏,乖乖地在門口等。

封閉訓練基地的食堂在舞蹈樓後麵,走上七八分鍾,就能看見三層食堂。

食堂裏烏央烏央的都是人,個個兒都是腰細腿長的俊男美女,不過基地裏對男女管理的相當嚴,男生在左側吃,女生在右側吃,都不讓坐到一起,有點像是軍事化管理,怕男孩女孩談戀愛。

鹿啾啾在人群之中也是最顯眼的那個,他臉上連保濕霜都沒擦,一張臉脆生生的,像是雨後青山一樣,捧著個飯盤,隻撿了少量的肉吃。

食堂很大,但人數很多,沒有什麼空桌子,鹿啾啾端著飯盤挨個兒找桌子,乖乖的蹭到紀沉江身邊,像是一步都舍不得離開的樣子。

果然是隻小奶狗。

紀沉江抿了一口牛奶,覺得心尖兒上像是被人戳了一下似得。

溫熱的牛奶被吞咽進胃裏,紀沉江避開視線,像是不在意他的樣子。

鹿啾啾卻顯得很開心,早餐結束後黏在紀沉江身後,顛顛兒的重新去了練舞室。

紀沉江平日裏都是一人獨行的,很少有人能頂住他的冷臉一直黏著他,不過這對鹿啾啾來說完全不是問題。

他一個吃小灶的,還能怕廚師嗎?

他相信,隻要他精誠所至,馬屁狂拍,江哥就一定能喂飽他的肚子。

鹿.弱小可憐無助但賊能吃.啾啾邁起了堅定的小步伐——餓餓,飯飯!

第59章 番外 收養無血緣兄弟

山城七月, 盛夏蟬鳴。

燦爛的陽光照耀在繁茂的枝椏上,車子從高大的梧桐樹下駛過, 緩緩停在一棟獨棟別墅之前。

秘書從副駕駛下來,想去到後座開門,但後座上的人早就自己蹦下來了。

那是個漂亮的小男孩,大概十七八歲左右,個頭有一米七五,身後背著一把吉他,吉他很大,壓在他的肩膀上,顯得他的肩腰格外纖細。

他眉宇間帶著少年人獨有的、未長成的單薄,栗色發絲,杏眼彎眉, 眉眼清澈, 下巴稍尖,臉上有肉感, 唇線稍厚, 嘴唇一抿顯得軟乎乎的,看起來柔和又沒有攻擊力, 此時正一臉期待的望著她,難掩激動的問:“秘書姐姐, 這裏就是紀家嗎?”

秘書豔紅的唇動了動, 扯出來了一個完美的笑容:“就是這裏。”

說話間, 秘書轉身, 帶著人往裏麵走, 一邊走一邊細細的叮囑:“鹿啾啾, 紀先生很忙, 平時都不在這裏,你有事給我打電話就行,不要去煩紀先生,你的收養手續馬上就要辦好了,到時候紀先生會給你改名字的,還有,紀家的女主人去得早,你在紀先生麵前什麼都別說,對了,你還有一個——”

“我還有一個哥哥!”鹿啾啾脆生生的在後麵接話,一雙杏眼裏閃著期待的光:“我知道,叫紀沉江,比我大一歲,現在在鯨市最好的大學裏讀書呢。”

他說到這的時候忍不住抬起了小下巴,像是與有榮焉的樣子。

雖然他一次都沒和紀沉江見過啦,但是以後紀沉江就是他的哥哥。

他的哥哥棒著呢。

秘書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頓了頓,她又帶起笑容,一邊開門一邊說:“紀沉江一直在學校讀書,不怎麼回家,你又馬上要出國,短時間內跟紀沉江見不到麵的,鹿啾啾,你這段時間需要一個人住,家裏會有保姆照顧你,等你的護照批下來了——”

秘書的話音還沒落下,鹿啾啾已經迫不及待的進了新家的門。

果然和他想象的一樣。

寬敞明亮的大客廳,泛著光的瓷磚,漂亮的大吊燈,棕褐色的沙發,沙發上還有個人。

哎?還有個人!

鹿啾啾期待的望了過去。

他看見對方回過頭來,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客廳光線明亮,將對方的臉照的十分清晰。

那是一張棱角銳利、眉弓突出的臉,偏生又生了一雙丹鳳眼,神色一冷顯得戾氣十足,他唇間叼了一支煙,見了人就拿下來,隨手扔進垃圾桶裏。

再抬眸看過來時,那雙眼冷的像是淬了冰,看的鹿啾啾小小的慫了一下。

他猜測這個人是誰,心裏隱隱有了一個名字——紀沉江。

就是他那位沒見過麵的哥哥啦。

鹿啾啾幼時父母雙亡,因為家裏也沒有別的親人,就被送到了孤兒院,他在孤兒院長大,兩個月前被紀叔叔,也就是紀沉江的父親領養了。

鹿啾啾隻見過紀叔叔一麵,在他的印象裏,紀叔叔是個很厲害的成功人士,戴著好看的手表,穿著裁剪得當的西裝,雖然很嚴厲,但對他很好。

紀叔叔說,他和鹿啾啾以前的父親是朋友,專門找了他很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紀叔叔還能說出他父母的名字,甚至還有他父母的一張老照片。

紀叔叔為了照顧朋友遺孤,所以把他從孤兒院接出來,帶到山城來,又給他找學校,說是要讓他上最好的學校,以後還會收他當養子。

他要被收養啦!

但是今天紀叔叔太忙了,所以沒有親自到機場去接他,隻是讓秘書姐姐把他送回來。

鹿啾啾很期待見到紀叔叔,也很期待見到自己的新哥哥,他好不容易才能有一個家,整個人都像是飄在雲端上,所以一見了紀沉江,哪怕是紀沉江頂著一張冷冽陰鷙的臉,他也下意識地昂起一張燦爛的笑臉,脆生生的喊了一聲“哥哥好”。

不知道是不是鹿啾啾的錯覺,他好像聽見紀沉江笑了一下。

很輕,輕到像是從鼻腔裏哼出來的冷笑聲,轉瞬間就淹沒在了身後秘書焦急的聲線裏。

“紀少爺,您什麼時候回來的?您怎麼沒跟我說一聲呢。”

秘書匆匆的踩著高跟鞋走上來,將還有些發愣的鹿啾啾向後扯了一下,站在鹿啾啾前麵,像是護著什麼見不得光的秘密一樣,衝紀沉江擠出了一絲笑:“早知道您在,我就不帶他來了。”

鹿啾啾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整個人都跟著愣住了。

他的小腦袋瓜裏隻來得及閃過了一句“為什麼”,而下一秒,鹿啾啾就聽見了紀沉江的聲音。

嘶啞,冰冷,像是毒蛇吐著芯子。

“讓開。”他說。

紀沉江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他們的麵前了,距離鹿啾啾也不過就隔著一個秘書姐姐。

秘書姐姐的呼吸都有些亂,她在努力的解釋,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直戳鹿啾啾的心窩。

“紀少爺,這件事是紀先生的意思,紀先生沒跟您說過,我也不敢告訴您。”

“鹿啾啾馬上就要出國了,他不會在國內待很久的,您不必介意。”

就這麼幾句話紮下來,終於讓鹿啾啾聽明白了。

原來紀沉江並不知道紀先生收養他的事情。

不,不對,應該是,秘書以為紀沉江不知道,但是紀沉江知道了,不僅知道了,還跑來興師問罪。

應該是興師問罪吧?

鹿啾啾來時的興奮都被攪和散了,他怯生生的又看了一眼紀沉江。

紀沉江正一把扯著秘書的胳膊把秘書扯開,他們本來就站在門口,紀沉江扯開秘書後還尤覺得不夠,他拽著秘書的胳膊,一把拉開門,直接將秘書推了出去,再“砰”的一下甩上了大門。

大門重重的甩上,鹿啾啾看見了紀沉江側脖頸上一跳一跳的青筋。

他回過頭來,冷冷的望著鹿啾啾。

鹿啾啾後知後覺的意識到,紀沉江和他想象中的哥哥不太一樣。

他想象中的哥哥是溫和寬厚、開朗大方的,會帶著他出去玩兒,會親熱的摸著他的頭,笑起來應該很陽光,像是電視上的明星一樣。

而站在他麵前的這個人眉眼陰鷙,看他的眼神像是要把他活撕了一樣,看歲數好像也比他大不了多少,身上帶著尚未被打磨過的尖銳戾氣,刺得他渾身發疼。

離得太近了,鹿啾啾還能嗅到一股子濃鬱的酒氣,混著淡淡的煙草味兒。

他太高了,也太壯了,從寬挺的肩背到粗壯的大腿,到他身上縈繞著的一股壓力,都讓鹿啾啾口舌發幹。

而站在門外的秘書開始拍門,開始尖叫,不斷地喊著“紀沉江、紀少爺”,從門外傳來的驚呼聲和在門內的僵硬氣氛讓鹿啾啾的心弦也跟著逐漸繃緊。

這、這和他想象的不一樣。

鹿啾啾有點慌,但還是咬著牙,努力的昂著頭和紀沉江對視。

他應該主動一點,老院長教過他們,被收養的孩子被原生家庭的孩子排斥是很正常的,就算是所有人都不明說,但是他們自己應該懂。

本來就是外來的,他沒資格要求跟別人有一樣的待遇。

他需要退讓,才能換來平穩的生活。

“紀沉江哥哥。”鹿啾啾努力的擠出來一絲笑:“我叫鹿啾啾——啊!”

他一句話沒說完,紀沉江已經一把卡上了他的脖子,向後一推,重重的將他撞到了牆上。

後背和牆壁發出“砰”的一聲碰撞聲,鹿啾啾疼的眼前發黑,他聽見了紀沉江在笑,聲音從他頭頂上傳來,帶著咬牙切齒的意味,一字一頓的落下:“哥哥,你也配這麼叫我?你真以為紀遠天把你帶進門,你就是紀家的人了?”

鹿啾啾驚恐的去掰紀沉江的手指,有些無措的回:“我是從孤兒院出來的,我被叔叔領養了,我——”

既然被領養了,他就應該是紀家的人了。

不改姓也沒關係,隻要給他一個地方呆,他吃的少,也可以住地下室的。

“這種謊話,你拿來哄我?”紀沉江短促的笑了一聲,聲線裏滿是譏諷:“紀家怎麼可能去平白無故領養一個孩子?不過是給私生子一個“轉正”的名義罷了,生了你的賤人還挺有本事,能哄著紀遠天把你領進來。”

鹿啾啾臉漲得通紅,前半句話他聽不太懂,他也沒說話,他想解釋,但是說不出口,他本來是可以忍的,但是卻在聽見“生了你的賤人”的瞬間,掙紮著蹬了紀沉江一腳。

你、你才是賤人!

王八蛋!

這一腳並不疼,但是卻輕而易舉的激怒了紀沉江。

紀沉江扯著他的脖頸,轉身拖著他往客廳的一間房裏走。

紀沉江太高了,大概有一米九吧,總之鹿啾啾的視線和紀沉江的鎖骨平齊,紀沉江的手臂肌肉一卡下來,鹿啾啾根本掙紮不過,他被紀沉江拖進了洗手間裏,然後被惡狠狠地,一頭摁進了浸滿水的浴缸裏。

明亮潮濕的洗手間內,帶著點消毒水氣味的冷水溢滿了整個浴缸,鹿啾啾伏跪著、被摁著脖子壓在浴缸邊緣,兩隻手艱難撐著浴缸壁,他才剛吸上一口氣,下一秒腦袋就又被摁進了浴缸裏。

從他的後腦處傳來一股巨力,直接將他從頭到肩膀全摁進水裏,冰冷的水流倒灌進他的鼻腔、喉嚨,他拚命掙紮,但根本站不起身。

耳朵裏都是咕嚕作響的水聲,窒息的感覺湧上鼻腔,鹿啾啾的掙紮逐漸變小,就在他以為自己要死掉的時候,脖子後的手突然收了力道。

鹿啾啾的頭猛地的從浴缸裏昂起來,他像是個破風箱一樣,捂著嗓子抽氣,才剛“嘶嘶”的抽上兩口,又被人扯著衣襟拎起來了。

腳尖懸空,透過眼睫上濕淋淋的水,鹿啾啾喘著粗重的氣、看見了拎著他的人。

洗手間的燈光太晃眼,鹿啾啾的眼睛又進了水,睜不開,看什麼東西都蒙著一層水霧,他隻能看見拎著他的人的一截下巴。

暗粉色的薄唇、緊繃著的下頜,和突出來的鎖骨。

那張薄唇似乎說了什麼,鹿啾啾聽不清,他耳朵裏都是嗡嗡的聲音,紀沉江折磨人很有一套,卡著時間把鹿啾啾的腦袋往水裏摁,在窒息暈倒的前一秒再放出來,反複幾次之後,鹿啾啾沒暈過去已經算不錯了。

鹿啾啾現在特別想吐,但他不敢,他害怕到連叫都不敢叫一聲,整個人抽泣著被扯著脖子拎著,小臉慘白的想要背過氣兒去了一樣。

他隱約間聽見紀沉江罵了句“雜種”,又對他說了一句什麼,然後反手將他摔在了地上。

腦袋磕到冰涼、浸著水珠的瓷磚上,鹿啾啾聽見了門板被重重摔上的聲音,短暫的寂靜之後,所有動靜都逐漸被放大。

他的心跳聲,浴缸裏嘩嘩的水流聲,以及門外秘書的敲門聲。

“鹿啾啾,你還好嗎?”秘書躲過紀沉江之後又回來,敲門的聲音放大了點,隱隱有些不安。

紀沉江是個什麼脾氣他們都知道,鹿啾啾怕是不會好過。

可紀先生把鹿啾啾交給她,她就不能讓鹿啾啾出事。

秘書猶豫片刻,走上前來,小心的拉開了洗手間的門。

洗手間裏漫著一片氤氳的水汽,浴缸裏的水湧出來,在地上彙了薄薄的一層,水龍頭還在不斷地嘩嘩嘩的流著水,鹿啾啾正縮著身子,臉色慘白的倒在地上。

秘書驚了一瞬,匆匆走上來,將鹿啾啾扶起來。

鹿啾啾身材清瘦,入手的肩膀薄的一隻手就捏得住,渾身都被水浸透了,被人扶起來時還抖了一下,直到看清楚秘書的臉,他才緩緩地放鬆下來。

“鹿啾啾?”秘書關了水龍頭,猶豫著問:“還好嗎。”

鹿啾啾木木的聽了一會兒,過了幾秒種,點頭,用嘶啞的聲音回:“我還好。”

秘書鬆了一口氣,把鹿啾啾從洗手間裏領出來,帶到了二樓一個新房間裏,又從衣櫃裏找了新衣服,最後小聲叮囑鹿啾啾:“鹿啾啾,您別在意,紀沉江就這個脾氣,以後您躲著他點就好了,對了,這件事最好不要告訴紀先生。”

鹿啾啾慘白的唇顫了兩下,點頭。

秘書頓時輕鬆的喘了口氣,她像是也有點不忍再看下去,所以自說自話,匆匆丟下一句“我去跟紀先生複命了”就走,留下鹿啾啾一個人茫然的站在寬敞的臥室裏。

臥室很幹淨,有獨立衛生間,有漂亮的大學習桌,上麵擺滿了新的本子,甚至還有個筆記本,是個很貴的牌子。

窗邊有一張大床,鋪著軟軟的墊子,上麵是淺藍色的床單。

他站在這兒,眺望窗口,能看見外麵有漂亮的花園。

這是他想象了很久的、溫馨的家。

有嚴厲但是疼愛他的父親,有一個活潑開朗朋友很多的哥哥,但是他才來到這個家裏第一天,美夢就破碎了。

窗戶上映著他濕透了的狼狽模樣,喉管還火辣辣的痛,時刻提醒著他,在十分鍾以前,他還在被這個家裏的人排斥著。

一想到紀沉江,鹿啾啾就跟著打了個哆嗦。

他吸了吸鼻子,把濕透了的衣服脫下來,換上了幹淨的睡衣,重新洗漱了一遍後,乖乖的縮到了床上。

沒關係,哥哥不喜歡他,叔叔喜歡他。

這個家裏還是有人歡迎他的。

鹿啾啾在床上輾轉反側了許久,拿著秘書姐姐送他的手機,給紀叔叔發了第一個短信。

“紀叔叔,我到家了,秘書姐姐送我回來的,還給我準備了特別好的被褥,我很喜歡。”

至於紀沉江欺負他的事情就不和叔叔講了。

一條短信發出去後,鹿啾啾抱著手機等著叔叔回複。

紀叔叔沒回複,而鹿啾啾就像是一隻被雨淋濕的小狗勾一樣,抱著手機,吸著鼻子,不安的縮成了一團。

夜色下,山地摩托車在公路上嗡嗡的駛過,將靜謐的月色都撕裂出一條口子。

無所事事的富二代臨時聚集地的脆弱門板被踹開,紀沉江裹著一身寒氣,大跨步的進了別墅裏,後腿一掃,門板“砰”的一下摔上,驚醒了正在喝酒的狐朋狗友。

“紀哥這麼晚了咋——”

狐朋狗友剛放下酒杯笑著想說什麼,又在看到紀沉江的臉色時聰明的閉上了嘴。

這個別墅說是別墅,但更像是一個驛館,其實就是他們一幫閑的有錢沒地方花的富二代在飆車的公路附近買的一個二層小別墅,讓他們飆完車、喝醉了有個地方睡,在被家人趕出來、或者停了卡的時候能找個地方吃飯。

後來這地方又被改成酒吧模樣,一樓給人瘋玩,二樓給人住。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小酒吧裏的燈光略顯迷離,但將紀沉江的臉照的十分清晰。

紀沉江平時抬著下巴、睨著人笑著的模樣都顯得不好惹,更何況是現在,眉頭緊蹙神色冷冽,準是又被不長眼的人招了。

朋友們縮了縮腦袋,眼底裏都閃著八卦的光。

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隱晦的對了幾個眼神,都統一的低下了腦袋。

紀沉江雖說脾氣不好,但你要是不惹他,他也不會來踩你。

果然,紀沉江一點理睬他們的意思都沒有,直接進了一樓的洗手間裏。

等洗手間裏傳來嘩嘩的水流聲時,幾個朋友們才小聲的討論起了最近新鮮出爐的八卦。

“聽說了吧,紀沉江多了個斕紼弟弟。”

說話的人恨不得把聲音壓成氣音,一邊說還一邊掃了一眼洗手間的門,頓了頓,又說:“我爸跟我說的,說是紀總在外麵養了很多年的私生子,今天帶回紀家了。”

一時間沙發上的人表情各異。

他們都是一個圈子裏出來的人,對彼此的家事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提起來紀家時都十分不屑。

雖然麵上恭敬,但誰都看不起紀遠天。

早些年,紀家還不叫紀家,叫陳家。

紀遠天是個上門女婿,靠著有幾分本事,再加上能刷臉賣乖,賭咒發誓說會對陳姑娘好,才入贅到陳家來,本來就是遭人看不起的。

後來接管陳家的家產之後、徹底掌管陳家之後,紀遠天的一係列行為更讓人唾棄,他把陳家改成了紀家,鳩占鵲巢,然後開始頻繁找小三。

外麵私生子生了一大堆,似乎他上過的女人越多,越能證明他的本事,他生下來的孩子越多,越能彰顯他的權勢。

紀遠天通過這種方式,報複自己的妻子和丈人,好像隻有這樣,才能洗刷他當年做上門女婿的屈辱。

紀沉江的母親是被紀沉江的父親活生生給氣死的。

因為陳家的人太過淒慘,所以紀遠天這個真實案例讓圈子裏的人家都跟著膽寒,那段時間很多家的獨生女都被教育不準下嫁,間接性的促進了二胎生育,都生怕自己家的千金之女瞎了眼,看上個寒門貴子,然後把千億家產給人做了嫁衣,回過頭來還被那白眼狼咬的鮮血淋漓。

紀沉江懂事後就跟紀遠天翻了臉,一對父子活的像是仇人,但誰都拿誰沒辦法——紀家的所有東西都必須是紀沉江的,這是早在當初結婚、生子時就定下來的,任憑外麵私生子十個八個,但誰都得不著紀家半分東西。

當然,明麵上是這麼說,但背地裏紀遠天沒少把紀家的東西挖出去。

不然他也養不起那麼多情婦。

但是紀沉江一旦年滿22,從大學畢業,就要從紀遠天的手裏接走紀家。

而紀遠天掌控紀家公司多年,紀沉江空有一個紀家大少爺的名頭,看起來又勢單力薄。

簡單來說就是父子爭權,誰都把對方視作為自己人生的汙點,恨不得對方明天就暴斃。

說起來,紀家往後的日子才熱鬧著呢。

“不能吧?”其他的人嘴上說著“不能吧”,神色卻極為興奮,小聲又說:“我說紀沉江今天怎麼回家了,他往常都是在學校住的。”

“千真萬確,比真金還真!”朋友又說:“據說紀總還要把人直接送國外念書呢!我擦,紀沉江的弟弟,應該也是個猛人吧?”

紀沉江是他們圈裏公認的不好惹,能在紀沉江的眼皮子底下進紀家的人,那得是多厲害的人物啊?

窸窸窣窣的聲音透過門板鑽進洗手間裏,就連流水聲都蓋不住。

正在洗手的紀沉江猛地將洗手池上的洗發水瓶甩到木門上,木門“砰”的一顫,客廳裏的人終於閉上了嘴。

站在鏡子前的紀沉江冷冷的睜開了眼。

在他麵前的洗手台鏡子裏映著他的臉。

紀沉江長得像紀遠天,生了一張風流恣意的臉,又得了一雙顧盼瀲灩的丹鳳眼,卻因為深陷的眼窩和過於冷漠的表情而顯得陰鷙,他眯著眼睛看著鏡麵,卻仿佛透過那麵鏡子,看到了今天被他掐著脖子收拾的雜種。

鹿啾啾。

他不知道那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私生子,也不知道那雜種哪兒來那麼大本事讓紀遠天鬆口進了紀家的門,他隻知道一件事。

今天,他已經警告過這個雜種了。

等他明天回家再看到鹿啾啾,他就親手打斷這個雜種的腿,然後拖到賀氏公司,讓紀遠天好好看看,隻要有他紀沉江一天在,紀遠天就別想把那些醃臢東西帶進來。

但紀沉江並沒有等到明天。

因為當天晚上,他跟一幫麵和心不合的狐朋狗友喝到半夜,自己又尋摸著回了紀家。

他到紀家的時候,別墅客廳的燈還亮著,裏麵有人。

早些年,他們家這小別墅其實還算是溫馨。

那時候紀遠天野心還沒暴露,每天下班之後都會回來哄著他寫作業,他媽媽和朋友們逛街回來,拉著紀遠天講八卦,講到高興的地方,就彎下腰來,低頭捏著紀沉江的臉,問他:“我們小沉江以後要找個什麼樣的人啊?”

紀沉江寫著作業,一板一眼的回:“我還小,要好好學習。”

媽媽就咯咯笑,笑聲從窗戶上飄出來,傳到花園裏,也鑽到了花園外麵、醉的跟條野狗似得紀沉江的耳朵裏。

紀沉江分不清幻覺還是現實,他跟著那笑聲走到窗口,隔著一扇窗戶,看見了裏麵的其樂融融。

他看見了紀遠天。

紀遠天年過四十了,正是一個男人沉澱到極致的時候,散發出致命的男人魅力的時候,他生了一副極好的骨相,不顯老,反而極有氣勢,坐著的時候淵渟嶽峙,穿著一身西裝、眉眼裏含著淡淡的笑意和鼓勵的神色,用欣賞的眼神看著對麵的人。

鹿啾啾正在彈吉他。

他坐在沙發的另一頭,像是給皇帝獻曲一樣,興奮地抱著吉他開始彈。

他彈的是個很簡單的小曲子,畢竟他也沒專業的學過,但是他身上帶著的那股討好勁兒讓紀遠天很喜歡。

紀遠天就像是一個操控著命運的王一樣,愉悅的看著鹿啾啾笨拙的彈奏,一曲終了,紀遠天點了點頭,給予他吝嗇的讚美。

“很好。”像是安撫一隻小狗狗一樣,紀遠天丟了根骨頭過去:“想學吉他的話,過幾天我給你找個老師。”

鹿啾啾紅著臉點頭。

紀叔叔很忙,但是還來抽空看他,他高興地都不知道手往哪兒擺了。

紀遠天卻沒再說,他本來也就是來看一眼,見鹿啾啾還算適應,就起身要走。

鹿啾啾抱著大吉他,乖乖的跟在紀遠天的身後走,腦袋一直垂著,眼睛緊跟著紀遠天的黑色皮鞋。

他看上去好像乖巧懂事的樣子,但漲得通紅的臉蛋卻暴露了他興奮的內心,覺得一切都跟做夢一樣。

他一直送到別墅門口,一路上都傻兮兮的捧著吉他,等紀叔叔坐上車走了,他又抱著大吉他蹦蹦噠噠的往回走。

隻是在回到家門口的時候,鹿啾啾的美夢破碎了。

他看見在客廳的窗戶下麵躺著個人,對方手裏還拿著個啤酒瓶子,穿著一身和夜色融成一體的黑色運動服。

因為姿勢問題,運動服微微向上提,露出粗壯的腳踝,窗台的光照不到他的身上,隻能照到他結實的小腿,對麵的路燈倒是有一絲澄黃的光線照到他身上,從他的肩膀處斜斜的打下來,一直照到膝蓋處。

像是這一條光線,把這個人分成了兩半一樣。

似乎是察覺到有人在看他,對方向鹿啾啾的方向偏了偏臉。

對方生了一張短寸濃眉,戾氣十足的臉,就在半天之前,還把他扯進過洗手間裏,摁到浴缸裏欺負。

一股寒氣直竄上後脊梁,鹿啾啾像是隻受驚的兔子一樣原地蹦起來,抱著吉他搗騰著兩條腿衝進了別墅裏,“砰”的一下甩上了門。

門板被摔上的動靜在暗夜的星空下蕩開,草叢裏的蟋蟀都跟著安靜了片刻,像是被這聲音震撼,不敢再叫。

而門板裏,鹿啾啾正驚悚的靠著門板,抱著手裏的吉他,生怕門外的人衝進來打他。

但他忐忑不安的等了許久,都沒等來,鹿啾啾猶豫片刻,慢吞吞的走到一樓別墅的落地窗前,悄咪咪的探出頭往外看。

落地窗的窗戶是開著的,鹿啾啾能看見外麵窗口處的一雙腳,也能聞到濃烈的酒味兒。

原來喝成了個醉鬼。

鹿啾啾吸了吸小鼻子,不想管。

他又抱著心愛的小吉他回了沙發上坐著,坐到剛才他給紀叔叔彈曲的位置,他手上扒拉著弦,心思卻飄到了天邊去。

這是他第一次擁有自己的吉他。

他今年十七,九年義務教育讀完了之後就下去打工了,最開始因為是童工,沒有人要,隻能在孤兒院照顧小孩、早上去市場賣點孤兒院種的菜,晚上去賣一些手工的首飾,後來大了些,又去幫人洗車,他的上一份工作是在吉他館裏給老板打雜。

那些歌曲也是在吉他館裏學的,鹿啾啾由衷的感激那家教他彈吉他的老板。

紀叔叔問他有什麼愛好,他說自己會彈吉他,紀叔叔送他的第一件禮物就是大吉他——雖然是今天早上秘書轉交給他的。

萬幸,他今天沒有彈錯一個音。

這讓他覺得自己稍稍有那麼一點點優點。

鹿啾啾摸過吉他,又愛不釋手的拿起手機。

這也是他第一個新手機。

他的工資也全都交給了孤兒院的阿姨,用來照顧小孩——這是他們孤兒院裏約定俗成的傳統,孤兒院養他多少年,他就回饋孤兒院多少年,他七歲進孤兒院,現在十七,他要將自己未來十年的收入交給孤兒院一部分。

隻是他被收養之後就不用了,因為紀叔叔給了孤兒院好大一筆錢。

鹿啾啾現在還記得他站在院長門口、偷聽到的紀叔叔和院長的對話。

紀叔叔說:“以後鹿啾啾就是我的孩子了,我會給他改姓,給他另一個生活,我不希望在孤兒院看到他的資料,也不希望你們院裏的人再去聯係他。”

“我明白你們給了他一個活下去的機會,所以我百倍的報答你們,但我不希望他再記得這段過去,當然,我不是在否定你們的存在,隻是任何一個普通人都不會想記起不美好的過去,所以我想讓他徹底忘記這裏。”

那時候鹿啾啾就想,紀叔叔對他這麼好,他吃點苦也沒關係。

鹿啾啾在沙發上猶豫了許久,最終站起身來,放下吉他,走出別墅,去了窗沿底下。

紀沉江不管是個怎麼樣的人,他都是紀叔叔的孩子。

他應該大方的原諒的。

不管什麼時候,退讓的都該是他。

於是鹿啾啾鼓起勇氣,一點點走到窗沿下,捏著鼻子蹲下身,輕輕地戳了戳紀沉江的肩膀。

硬邦邦的。

紀沉江大概已經醉死了,完全沒有反應,他這人抬著下巴看人的時候顯得滿身戾氣,讓人想躲遠點,但一閉上眼、渾然不知的靠睡過去時,眼底裏的戾氣就散了不少,看上去竟然像是個落魄的街頭大學生。

一副無家可歸的樣子。

鹿啾啾竟然又覺得他可憐起來了。

畢竟在紀沉江眼裏,他應該是那個搶奪了紀沉江父愛的壞孩子吧?

鹿啾啾不再猶豫,他努力的站起身來,撐著紀沉江的肩膀把人扛起來,紀沉江太高太重,他就半拖半拽,一路都快把紀沉江的衣裳拽下來了,終於成功把人拖進了屋裏。

鹿啾啾不知道紀沉江住二樓那間房,他也實在沒力氣把人拖上樓了,幹脆把紀沉江拖進了一樓的一間客房裏,努力的把紀沉江往床上送。

但鹿啾啾低估了紀沉江的重量,他本以為他隻需要撐一下,紀沉江就能上去,卻沒想到紀沉江又實打實的壓下來了,紀沉江個頭有一米九,滿身肌肉,骨架又重,估計得有個一百八十斤,他一壓下來,鹿啾啾直接被他壓的“噗通”一聲坐在了地板上。

疼的鹿啾啾直揉屁股。

紀沉江這一下是直接撞上來的,鹿啾啾肩膀被他撞的生疼,仔細一看才發現紀沉江眉頭緊蹙,拳頭卻緊攥著鹿啾啾的手腕——看上去不像是喝醉酒發酒瘋,而像是做噩夢。

鹿啾啾被摔狠了,壓根都不想管紀沉江了,反正是紀沉江自己喝醉的,他把人拖進來已經仁至義盡了,他本是想轉身就走的,卻在起身時被紀沉江牢牢攥著胳膊。

紀沉江人還是閉著眼的,手卻攥的很緊,鹿啾啾骨架小,手腕清瘦的一隻手都包的過來,被他的手包攏著,掙不開。

鹿啾啾掙了兩下,反而被紀沉江擰了手腕,擰的他大半個身子都跟著歪下去,險些痛呼出聲。

疼死了,什麼人啊這是!

鹿啾啾一時間惡從心頭起,伸出手狠狠地掐上了紀沉江的下巴。

他的手小,甚至都包不住紀沉江的下巴,隻能摁住那麼一截,但也夠他發泄的了,鹿啾啾像是條跟人幹架的小奶狗一樣,呲牙咧嘴的撲上來,用盡力氣狠狠地掐了一把。

王八蛋,啾啾掐死你!

紀沉江身上的溫度很高,捏上去甚至都有些燙手。

鹿啾啾本來想掐他臉上的軟肉的,結果這麼一掐,發現紀沉江臉上的肉也硬的要命,而且被掐的時候根本不躲,鹿啾啾一扯,紀沉江的眉頭居然舒展開了。

好像很舒服的樣子。

鹿啾啾撇了撇嘴,心說誰被掐會高興啊?他鬆開手,又試探性的掙紮了一下被攥著的手腕。

紀沉江攥的更緊了。

他抓著鹿啾啾的胳膊,像是遇水瀕死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鹿啾啾掙紮的時候竟然從他的臉上看到了慌亂的神色。

鹿啾啾猶豫了片刻,又坐下來了。

好吧,這是你自己抓的,又不是我要陪的。

醒了可別打我就是了。

他一坐下來,又在紀沉江身上看到了滿身的傷。

也不知道紀沉江是從哪兒弄的傷,草屑和泥土夾在他的衣角上,看樣子像是踉踉蹌蹌,不知道在外麵摔了多少跤。

其實都是紀沉江開摩托時候撞的,紀沉江每次開摩托回來,都是一身傷。

鹿啾啾心腸軟,看著看著,用另一隻手去打開了床頭櫃,果然翻出了備用的醫藥箱,他挑挑揀揀,拿出來給紀沉江用上。

有淤血,他就抹上藥油慢慢的揉開,有傷口,就抹上藥水,他不用手碰,隻是拿棉簽一點點的蹭上去。

紀沉江顯然是個極能忍疼的人,鹿啾啾偶爾手重了,戳的鹿啾啾自己都嚇了一跳,紀沉江卻沒什麼變化,隻是渾身的肌肉會緊一下,給人一種他馬上就要醒來的感覺。

但鹿啾啾扭頭去看的時候,發覺紀沉江還是緊閉著眼的。

鹿啾啾隻好再陪著坐。

他陪著陪著就倦了,幹脆轉頭把床上的枕頭和被子一起扯下來,倒在了地上跟紀沉江並排躺著。

反正到時候紀沉江醒了,他就說是紀沉江死拉著他不鬆手,紀沉江理虧,大概不會動手吧。

鹿啾啾就這麼找了個好角度,趴下去休息了。

他趴下來的時候,紀沉江的眼皮顫了顫。

身體和靈魂像是被短暫分開了一樣,身體還停留在現實中,還能感受到別人的攙扶、觸碰,有人接住了他,用身體墊在他的下麵。

耳朵還能聽見細碎的聲音,能感受到別人的打量,帶著溫度的手指擦過他的肌膚,他聽見有人在他旁邊碎碎念。

“紀沉江?你醒了嗎。”

“鬆鬆手,我要走了。”

“真是好多傷。”

他的靈魂卻被扯到了多年以前,跌進了過去的回憶裏,他的一半在掙紮,另一半卻已經沉溺,他以為他又要逐漸溺死在那些褪色的血腥裏,直到黃昏才能獨自轉醒,卻又一直沉不下去。

有一道聲音一直繞著他,纏著他,孜孜不倦,喋喋不休。

最開始還像是在和他聊天,後來就成了自言自語,從他得到了一個新吉他說到今天吃的菜很好吃,從床褥很軟說到他不會玩開機的筆記本,叭叭了一大通之後,似乎是累了,對方用屁股頂了他兩下,挪出了個舒坦的地方,還輕輕地蹭了兩下調整姿勢。

順帶也大發善心的把被子裹到了紀沉江的身上。

淮淮可是個好小孩兒,不記仇又善良,才不會像是紀沉江一樣呢。

淺淺的呼吸噴灑在紀沉江的胳膊上,那道呼吸清淺的像是小動物一樣,細細軟軟,偶爾還會發出一點不太舒服的哼唧聲,一直繞在紀沉江的四周。

紀沉江覺得自己像是被某種輕柔的力量包裹,他一直緊蹙的眉頭稍稍緩開,握著鹿啾啾手臂的手卻沒鬆開過。

紀沉江醒過來時,天邊已經大亮了。

他居然跟鹿啾啾就這樣睡了一整晚。

紀沉江剛醒過來,頭腦還有些昏沉——昨夜宿醉,他的記憶還停留在那棟小別墅裏,他跟一群狐朋狗友一起灌著喝,喝多了,然後就不記得了。

他怎麼回家了?

紀沉江記不得了。

他還記得以前宿醉醒來的時候,身上都裹著濃烈的酒氣,不知道躺在別墅二層的那間房裏,經久不散的煙味兒刺著他的鼻腔,身上是出了又幹、幹了又出的熱汗,整個人都疲憊不堪。

隻是這次醒來,卻覺得周身清爽,像是困倦的人補了長長的一覺一樣,身子裏都帶著一股勃勃的勁兒,他周身都裹著被,暖的不行。

還有一道軟綿綿、熱乎乎的身體緊挨著他的腰。

紀沉江怔了一瞬,垂眸去看身側,正看見鹿啾啾的側臉。

鹿啾啾睡得像是個裹著小被子曬太陽的小狗勾,蠢兮兮傻乎乎,側著小臉蛋,撅著屁股半跪著,一半的臉埋在他的身體下,另一半臉露出來,壓著的臉蛋鼓出來一塊肉,把粉唇擠得微張,長長的眼睫毛卷著,又弄又密。

他睡得憨香,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滾到了紀沉江的獠牙之下。

紀沉江的眉頭緊緊地蹙起來。

他的手臂一動,才發現鹿啾啾牢牢地抱著他的胳膊。

溫熱的重量從手臂上傳來,鹿啾啾半睡半醒間用自己的臉蛋蹭了蹭紀沉江的手臂,戀戀不舍似得把臉貼過去。

他就像是奶狗親近主人一樣,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塞進紀沉江的懷裏。

紀沉江盯著他的頭頂,最開始都沒認出來這張臉是誰,等過了幾秒,理智重回腦海,他才後知後覺的舔了舔發幹的唇。

顯然,就是這個雜種把他拖進來,還陪了他這麼久。

紀沉江的腦海裏瞬間閃過了鹿啾啾當時站在別墅門口,一臉忐忑,但還是擠出來笑容,脆生生的喊哥哥的畫麵。

紀沉江嗤笑一聲。

果然是紀遠天能生出來的東西,把“耍巧賣乖”學到了極致,你踢他一腳,他一會兒還要來粘著你,不怕死一樣伸出舌頭來舔你的手背。

下一秒,紀沉江的肩膀一用力,手臂被強抽出來了。

鹿啾啾的身體被帶的跟著翻了個身,人都翻身了居然還沒醒,睡得呼呼的。

紀沉江冷著臉往門口走。

紀沉江推門的時候,恰好撞見門外有人進來,倆人兩兩停步,對方有些驚喜:“大少爺,您回來啦?”

是家裏的老保姆。

紀沉江點頭,轉身,關門,步履稍緩的往外走。

他頭腦還有些昏沉,步伐也算不上快,興許是因為那雜種陪了他一晚上的緣故,所以紀沉江難得的做了回人。

最起碼,等他睡醒了再攆走。

老保姆沒意識到紀沉江那張平靜麵容下急轉的心思,而是一直綴在紀沉江身後絮叨,她是紀家的老人,以前紀家還姓陳的時候就在,親手將奶娃娃時候的紀沉江帶大的,在紀沉江麵前一向說得上話。

老人家念來念去也就那幾套詞,大概率就是讓紀沉江好好學習,別和爸爸吵架,紀沉江聽得心煩,敷衍似得回了二樓,脫掉酸臭的衣服,站在浴室花灑下衝洗。

花灑的水溫稍冷,水勁十足,嘩嘩的打在他的頭皮上,有點刺刺的疼,太陽穴也跟著突突的跳,他一睜眼,就能從鏡麵裏看到他的臉。

削瘦,陰鬱,渾身浸著暗色調,渾身都繞著一層散不掉的戾氣。

他盯著滿上水霧的鏡子看,卻仿佛在鏡子裏看見了鹿啾啾睡的流口水的側臉。

紀沉江對鹿啾啾突然生出來點興趣來。

這雜種為了留在紀家,倒是挺能賣乖。

——

鹿啾啾醒來的時候渾身酸痛,他在地上躺了一宿,骨節都疼,爬起來的時候頭腦混脹,一看鍾表,都十點了。

他裹著被子,抱著枕頭在瓷磚上坐著,過了好一會兒才記起來昨天晚上的事,再往四周一看,紀沉江都不知道去哪兒了。

鹿啾啾就自己趴起來,哼哼唧唧的在肚子裏罵紀沉江。

被他帶回來都不知道說聲謝謝嗎!

不過等鹿啾啾爬起來,走到一樓的時候頓時就不生氣了。

因為他看見紀叔叔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紀叔叔回來了!

鹿啾啾立馬精神起來,快步走到沙發前。

他走過去的時候,正好聽見一位保姆背對著他和紀叔叔說話:“是,大少爺回來了。”

“他回來做什麼了?”紀遠天問。

“也沒做什麼,我看見的時候他正從一樓客房裏出來,現在正在二樓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覺,需要我叫他下來嗎?”

“不用。”紀遠天依舊垂眸看著報紙,語氣稍顯冷淡:“不必管他。”

鹿啾啾正好走過來,站在一旁脆生生的喊了一聲“紀叔叔”。

紀遠天放下報紙,回頭含笑看向鹿啾啾。

剛睡醒的小孩兒臉上還有壓出來的紅色睡痕,正背著手,昂著小臉,一臉孺慕的望著他。

看久了紀沉江那樣陰鬱冷銳的模樣,還是鹿啾啾這樣順眼。

紀遠天不知想到了什麼,眼底裏的笑意淡了些,但很快又掩蓋過去了,他示意鹿啾啾先坐,用長輩的語氣詢問鹿啾啾的生活如何。

鹿啾啾對答如流,這些話早就在他肚子裏轉過八百次了。

孤兒院出來的孩子都很會賣乖,鹿啾啾能在很短的時間裏調整出自己的狀態,昂著一張璀璨的笑臉討大人歡心。

等紀沉江洗完澡、換完衣服從樓上下來的時候,遠遠地正看見這麼一幕。

紀遠天拿著報紙在看,鹿啾啾在旁邊說話,小嘴兒叭叭叭的講,都是開心的事情,紀遠天聽到有趣的還會點點頭,儼然一副父慈子孝。

空氣仿佛都充滿了愉悅的氣息。

紀沉江遠遠看著鹿啾啾搖來晃去的小後腦勺,突然覺得把鹿啾啾留下也許也不錯。

確實是條很會賣乖的好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