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雖然不年輕了，可是回想起年輕的時候，還是會心潮澎湃。“我”不是一個人，是一個群體，描摹這個畫像，雖然很難，可我願意嚐試一下。
我這個80年前後出生的人，小半生平平無奇，但驀然回首，居然會發現自己也曾經被裹挾在時代的大潮中翻滾。雖然沒有投身，卻親身經曆過改革開放的熱火朝天，下崗潮中的哭天搶地，高校擴招後的學曆貶值……看慣了垂頭喪氣、欣喜若狂，亂紛紛你方唱罷我登場，也“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最使我體會深刻的，是我們這個傳統家庭的分崩離析，以及在此過程中出現的種種不可思議的怪現象。
一
小升初，我爸把我打發到了一所鄉鎮初中，說是升學率高，當然，更是為了“磨煉”我。在那裏，我待了四年，留下了終生難忘的回憶。這個四年並不是真的跟坐牢似的，周末、年節、寒暑假，當然要回家。
要入學，先考試。考試的那次，是我第一次來到初中母校。學校在鎮外，或者說是“鎮郊”，孤零零的一個大院，全是平房。以學校為中心，一公裏之內，輻射著幾個村子。當時沒感覺，可就是這個環境，一直給學校帶來麻煩，據說直到現在也沒徹底解決。
考得還不錯，一戰成功，據說是年級前幾名——我爸有個同學在學校當教導主任。1992年8月底入學，我提前一天被送到了一個遠房親戚家。
那年我周歲十二歲，雖然離家，可並沒有因為遠離父母而覺得孤單，因為我從小就跟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四歲入托，七歲入學，周末瘋跑，屬於比較獨立的孩子。
我爸是獨生子，我也是獨生子，老李家一脈單傳，不絕如縷，離不開無微不至的嗬護，爺爺奶奶疼孫子，不僅有求必應，而且向前一步，不求也製造溺愛的機會。
我倒是沒什麼壞習慣，不偷不摸，也不偷看大姑娘洗澡，就是野、擰。小學
時候，就常常夜不歸宿，約著小夥伴，到建築工地睡水泥管子，害得一家人找一宿，連公安都驚動了。結果我第二天一早蓬頭垢麵的回家，毫發無傷，要不是因為餓，我還能扛。
最出格一次，是在我爺爺他們遠離的一棵大樹上待了半宿，要不是實在太冷，我都不會溜下來。
每次我一出現，我奶奶就像是我死而複生怕又丟了一樣，哆哆嗦嗦地把我摟在懷裏，半天不鬆開。
像這樣的事，我每年得幹幾次。到後來，再去麻煩政府，人家惺忪著眼，“沒事兒，你們家孩子餓了就回家了”。
我爸看在眼裏急在心頭，有事兒沒事，就把我誑回家，什麼也不說，摁倒在床上，有時候急了直接在客廳裏摁倒就打。他覺得好孩子是打出來的，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就真的用棍棒教訓我，我咬著牙一聲不吭，我爸打我的時候也不出聲，沒有喝罵，也沒有宣教，光聽見“怕怕”響。
我姥姥一直住我們家，看我爸打得狠，一邊掉眼淚，一邊勸我，“你認個錯，你爸就不打你了。”我就是不認錯，不光挨打不認錯，我活了四十幾歲，好像就沒給我爸道過歉、認過錯，可能這是男人之間競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