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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 自我約束(1 / 3)

《法華經》reference_book_ids":[7332308802319961150,7315418178564131903]}]},"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自我約束對於來自另一種文化背景的觀察者來說很可能顯得無關緊要。那些自我約束的技巧本身是很清晰的,可為什麼要費那麼大勁去做呢?為什麼會有人自願把自己掛在鉤子上?為什麼集中意念冥思苦想?為什麼攢著本金絕不使用?為什麼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一項苦行上,而對外人覺得重要的、須加以約束的衝動卻放任自流?當觀察者從一個無須學習自我約束技巧的國家,來到極為強調自我約束的民族中時,由此產生誤解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在美國,自我約束的傳統技巧相對不那麼發達。美國人的觀點是,一個人隻要評估了個人生活中有什麼可能性,如果有必要,他自然會進行自我約束以實現選擇的目標。他是否自我約束取決於他的野心、良心,或者維伯倫所謂的“職業本能”。為了加入一個橄欖球隊,他可能會接受嚴苛的作息表,或者為了把自己訓練成音樂家或商業成功人士,他會放棄所有的娛樂。他會出於良心而戒絕邪惡或輕浮。在美國,自我約束本身是與其在個案中的應用緊密相關的,因此它更像是為應用而生的技能訓練,而不像學習算術。如果美國確實有自我約束技巧,那也是某些歐洲的教派領袖或傳授印度發明的印度教宗師教授的,甚至連聖特麗薩或聖胡安所傳授、實行的“冥想、祈禱”式的自我約束,在美國也幾乎已經絕跡了。

但是,日本人的觀點不一樣:無論是將參加中學考試的男孩,還是參加劍術比賽的運動員,或是僅僅過著貴族生活的人,都需要自我約束。這種自我約束不同於為了應付測試需要專門學習的特定技能。無論他為考試惡補了什麼知識,無論他的劍術有多麼精湛,無論他的禮儀有多麼周全,他都需要放下書本、劍以及社交活動,接受一種特殊的訓練。當然不是每個日本人都會接受這種深奧的訓練。但是即使那些沒有接受的人,也承認自我約束的措辭和實踐在生活中的地位。各個階層的日本人都是用那一套共有的自我控製和自我管理的觀念來評判自己和他人。

日本人自我約束的觀念可以簡單劃分為兩類,一類是培養能力,另一類則不隻是培養能力,還要求更多東西。而我會把這裏的“更多東西”稱為“嫻熟”。這兩類在日本是不同的,分別產生不同的心理效果,有不同的邏輯依據,並通過不同的標誌加以識別。前文已經描述了第一類(自我約束的能力)的許多例子。譬如,士兵們在和平時期連續演練六十個小時,其間隻有十分鍾可以打個盹兒,對此,他們的軍官表示:“他們都知道如何睡覺。他們需要訓練的是如何保持清醒。”盡管這種要求在西方人看來太極端了,但其目標不過是為了培養合格的行為。這個軍官隻是在陳述一條公認的日本心理經濟學原則,即意誌應當超越幾乎可被無限調教的身體,而身體本身並無健康法則可循(盡管忽視健康的後果須自行承擔)。日本的整個“人情”理論就是建立在這個觀點之上。無論多麼損害健康,無論條件是否允許,無論是否經過培訓,身體都必須服從人生重要事宜的安排。一個人應當不惜任何自我約束的代價來彰顯“日本精神”。

但是,如此表述日本人的觀點或許太簡單粗暴了。因為“不惜任何自我約束的代價”在美國通常的用法中,幾乎等同於“不惜任何自我犧牲的代價”,它經常也意味著“不惜承受任何個人壓力的代價”。美國的約束理論認為所有人都是從兒童時期開始,無論是自願接受還是由權威強加,通過學習約束來實現社會化。這一點令人很有壓力。個人總是怨恨社會限製他的願望。他不得不做出犧牲,因此不可避免地產生抵觸情緒。不僅僅是美國的許多專業心理學家持有這種觀點,父母也是用這種哲學觀念把孩子撫養成人的。心理學家的這種分析道出了西方社會的很多實情。當一個孩子“不得不”在某個時間點上床,他也會從父母的態度中感受到上床睡覺這件事的壓力。在無數的家庭中,孩子都會在夜間抗爭一番才肯入睡,以此顯示對此事的怨恨。但他身為年輕的美國人,已經被教育過睡覺是一個人“不得不”做的事,任何抵抗都是徒勞的。他的母親也規定,有些東西是他“不得不”吃的,可能是燕麥粥、菠菜、麵包,也可能是橙汁。但美國孩子學會了抗議他們“不得不”吃的食物,他們認為那些對他“有好處”的食物都很難吃。美國的這種撫養孩子的方式在日本以及希臘之類的西方國家都不存在。在美國,長大成人意味著可以從進食的壓力中解放出來。一個成人可以吃好吃的食物,而不是對他有好處的食物。

但是,這些對於睡眠和食物的想法,相對於西方的自我犧牲的概念就太微不足道了。標準的西方信念是,父母為子女做出巨大犧牲,妻子為丈夫犧牲自己的事業,丈夫為了養家糊口犧牲自己的自由。美國人很難想象,某些社會中的人竟然覺得自我犧牲是沒有必要的。但這些社會是真實存在的。在那樣的社會中,父母自然而然地疼愛子女,女人喜歡結婚生活勝過其他,男人追求自己喜愛的事業,無論是當獵人或者園丁,都會得到全家的支持。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提自我犧牲呢?當一個社會強調這樣的解釋,並允許人們照此生活時,自我犧牲的概念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美國人常常把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付出看作犧牲,但其他的一些文化卻把它看作“互惠的交換”。它們要麼是投資,日後會被償還,要麼是在回報過去已經獲得的價值。在這樣的國家中,甚至連父親和兒子的關係也是以這種方式表示的。父親在兒子小時候為他付出,兒子會在父親老年及去世後用付出進行回報。每個商業關係也是一種民間契約,它保證雙方關係對等,通常都是一方承擔庇護的責任,另一方提供服務。如果雙方都能從中受益,就不會有一方認為自己的職責是做出犧牲。

在日本,為他人服務背後的邏輯是互惠,這種互惠既表現在等量交換上,也表現在責任互補的等級製交換中。因而“犧牲”在日本道德體係中的地位和在美國很不一樣。日本人總是特別反對基督教傳教士關於犧牲的說教。他們認為,一個善良的人不應當把為他人做的事看作是損失。曾有一個日本人對我說:“你所謂的自我犧牲,在我們看來隻是付出而已。這是因為我們自願付出,或者因為付出本身是件好事。我們不會覺得自己可憐。無論我們為他人放棄了多少,我們都不覺得精神上得到了提高,或者應該得到‘獎賞’。”一個民族隻要像日本人那樣圍繞著複雜的互惠義務組織生活,就自然而然地覺得這和自我犧牲沒什麼關係。他們極力督促自己去履行那些極端的義務,但互惠的傳統理念不讓他們覺得自己很可憐或者很偉大。那種由自我犧牲產生的自艾自憐或者自豪感隻在個人主義和競爭社會中才容易產生。

美國人為了理解日本人日常生活中的自我約束,不得不先對他們自己的“自我約束”概念進行一次外科手術,切除聚集在此概念周圍的“自我犧牲”和“壓力”等贅生物。在日本,人們訓練自己成為一個優秀的運動員。他們在承受訓練時就和橋牌玩家一樣,不覺得自己是在做出犧牲。訓練當然是很嚴苛的,但這是事物本身所固有的。剛出生的孩子的確很幸福,但他不具備“品嚐人生”的能力。隻有通過對心智的訓練(或自我約束),人們才能具備充分開展生活的能力,得以“品嚐”人生。日本的這種表達通常被翻譯為“隻有如此,他才能享受人生”。自我約束可以“增強丹田之力(自製力所在)”,使人生更為開闊。

日本人相信,“合格”的自我約束可以提高一個人駕馭自己生活的能力。他們說,一個人剛開始訓練時的不耐煩終會消失,最終他要麼體會到自我約束的樂趣,要麼徹底放棄。一個學徒最終會熱愛自己的工作,一個男孩最終學會了“柔道”,一個年輕的妻子逐漸適應婆婆的命令。當然,在訓練初期人們會不習慣各種新規定,並希望擺脫約束。但他們的父親會說:“你們究竟想要什麼?有些訓練對於享受人生是有必要的。如果你放棄了,不好好訓練自己,你自然不會幸福。如果你最終不幸福並遭到世人的非議,我是不會袒護你的。”在日本人經常使用的說法中,約束意味著磨掉“身體的鏽跡”,使一個人成為他渴望成為的、閃亮鋒利的寶刀。

盡管以上這些說法都強調了自我約束對個人有益,但日本道德規範所要求的極端行為依然會對個人造成很大壓力,並最終導致攻擊性衝動。美國人常常在玩遊戲和體育競技中對此深有體會。譬如,一個橋牌冠軍為了能打好牌、成為橋牌專家投入了無數的時間和努力,他不會抱怨自己為此做出的犧牲,也不會認為投入其中的時間是一種“壓力”。但是醫生也說了,人們常常為了贏得高額賭注或者獲得冠軍而集中全部注意力,這同時也會導致胃潰瘍和身體過度緊張。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日本人身上。但由於日本人堅信義務是互惠的,且自我約束對個人有益,所以他們能夠輕易忍受那些美國人無法忍受的訓練。比起美國人,日本人更關注自己的行為是否合格,也不允許自己找那麼多的借口。他們不會因為自己對生活不滿而怪罪他人,也不會因為沒有達到美國人所謂的平均幸福水平就自怨自艾。他們接受的訓練令他們比普通美國人更為關注“身體的鏽跡”。

“嫻熟”超越了“合格”,是自我約束的更高層次。日本作者曾論述過達到“嫻熟”的技巧,但西方讀者卻覺得不太好理解。專門研究這個主題的西方學者也對此話題不太重視。有時候他們把這種嫻熟稱為“怪癖”。一個法國學者寫道:它們全都“違反了常識”;所有具有約束性的教派中最偉大的一個是禪宗,它本身就是“一派裝模作樣的胡扯”。但是,日本人想要通過這些技巧實現的目標並非完全不可理解,這個主題揭示了日本的心理經濟學。

日本人有一係列詞彙表達自我約束的嫻熟者所應當達到的心靈狀態。有些詞用於演員,有些用於宗教信徒,有些用於劍術家,有些用於公開演講者,有些用於畫家,有些用於茶道大師。它們的本義都是相同的,我在這裏隻使用一個詞:無我(muga)。這個詞是禪宗佛教用語,在信仰禪宗的日本上流社會很流行。對這種嫻熟狀態的描述稱:“無我”代表了無論在世俗生活中還是在宗教中,一個人的意誌和行動之間“毫無斷裂,完美銜接”的體驗,就仿佛電流從正極流向負極。對於那些沒有達到嫻熟狀態的人來說,意誌和行動之間始終都立著一麵不導電的屏障。日本人稱之為“觀察中的自我”或“幹涉中的自我”。當日本人通過特殊的訓練,移走了這塊屏障並達到嫻熟狀態後,他就不會再意識到“我正在這麼做”了。電路完全通暢了,任何行動都無須費力,這種境界就是“一心”。一個人的行為完全實現了他頭腦中設想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