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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融合(2 / 3)

我仔細研究了一下那印痕。滑行,或者拖拽,但速度很慢,因此從殘留物中能看出不少情況。她指出的印痕呈橢圓形,大約一英尺長,半英尺寬,共有六個,分成兩列散布於階梯上。其內部有許多細小的凹陷,像是纖毛留下的印跡。每個印痕的外圍十英寸左右,有兩圈不規則的線條,如同波浪一般起伏,就像裙子的褶邊。而自“褶邊”向外,還有更多淡淡的“波紋”,仿佛能量從中心向四周擴散。它類似於退潮時海浪在沙灘上留下的痕跡,隻不過線條被擦得模糊不清,就像炭筆畫。

這一發現令我著迷。我忍不住凝視著那足跡,以及其中的纖毛印痕。我猜想,這種生物可以矯正樓梯傾斜的角度,就像帶有自動穩定係統的攝像機能矯正地麵的顛簸起伏。

“你有見過類似的東西嗎?”勘測員問道。

“沒有,”我答道,我使勁忍了忍,避免過於刻薄尖酸的回答,“沒有,我從沒見過。”某些三葉蟲、蝸牛和蠕蟲都會留下相對簡單的痕跡,但隱約與此有些相似。我確信,外麵世界裏從沒人見過像這樣大而複雜的痕印。

“那又是什麼?”勘測員指向稍高處的一級台階。

我將燈光指向該處,看到殘餘物中有個隱約的鞋印。“我們自己的靴子。”相比之下它顯得如此平淡無奇。

她搖了搖頭,盔帽上的燈光隨之左右顫動。“不,你看。”

她指出我和她的鞋印。這屬於第三個人,而且是向上返回的。

“你說得對,”我說,“是另一個人,不久前曾來過這裏。”

勘測員迸出一串咒罵。

當時,我們沒想到要繼續尋找其他人的足印。

根據我們看到的資料,首批勘探隊的報告中,X區域並無任何異常,隻是原始空曠的荒野。第二和第三批勘探隊沒有返回,他們的命運揭曉之後,勘探活動暫時停下來。等到勘探再次啟動,用的是經過謹慎挑選的誌願者,他們對其中的風險至少有一定了解。自此以後,勘探隊的成果參差不齊。

第十一期勘探隊尤其困難——對我個人來說亦是如此,其中有個事實我尚未完全坦率地說明。

我丈夫是第十一期勘探隊的醫務員。他從來就不想當醫生,而是希望加入應急救援隊或急救中心。按他自己的話來說,“在現場為傷員鑒別分類”。一個朋友招募他進入X區域勘探隊。在他轉換到急救服務之前,他們曾共同為海軍工作。一開始他不太確定,沒有答應,但漸漸地,他們說服了他。這給我們之間造成許多摩擦,盡管我倆本來就已矛盾重重。

我知道查出這條信息並不難,但我希望你在閱讀本文時會認為我是個可信而客觀的見證人,誌願參與X區域的工作也並非因為與勘探目標無關的事件。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依然是事實,我丈夫的勘探隊員身份與我加入的原因並不相幹。

但是,我怎麼可能不通過他而受到X區域的影響呢?他前往邊界大約一年之後,有一天夜裏,我獨自躺在床上,聽見廚房裏有人。我手握棒球棍,離開臥室,打開房子裏所有的燈。我發現丈夫站在冰箱旁,依然穿著勘探製服,他在喝牛奶,奶液沿著下巴和脖子滴落。他又狼吞虎咽地吃下剩餘的食物。

我無言以對,隻能瞪視著他,仿佛他是海市蜃樓,隻要我動一動,或者開口說話,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比無影無蹤更虛無。

他坐在客廳沙發上,而我坐在他對麵的椅子裏。我需要與這突然出現的幽靈保持一點距離。他不記得如何離開X區域,也完全不記得返回的旅途,隻是對勘探任務本身有一點模糊的記憶。他有種古怪的平靜,當問及所發生的事,他會顯得略有些恐懼,也承認自己的失憶很反常。我們曾經為他去X區域的事而爭執,我們的婚姻由此而開始瓦解,但他的這部分記憶似乎也消失了。他以前總是以各種方式指責我疏遠冷淡,有時說得隱晦,有時則不那麼隱晦,而現在,他自己也有一種疏離感。

後來,我再也無法忍受。我脫掉他的衣服,讓他去洗澡,然後帶他走進臥室,騎在他身上與他做愛。我試圖找回記憶中那個人的碎片。他與我完全不同,外向衝動,總是期待有助於人。他是個充滿熱情的業餘帆船手,每年都有兩周時間跟朋友們一起去海邊駕船出海。我發現他如今完全變了。

他在我體內的時候,一直仰視著我,通過他的表情我可以看出,他的確記得我,但就像隔著一層霧氣。不過這暫時也有點作用,能讓他顯得更真實,能讓我假裝一切正常。

但隻是暫時而已。他回到我生命中隻待了大約二十四小時。第二天晚上,他們便把他帶走了。經過冗長拖遝的安全審核之後,我可以去觀察所探訪,直到他最後的日子。在那個充斥著消毒劑的地方,他們對他進行測試,試圖突破他的平靜與失憶,然而並不成功。他跟我打招呼,就像是老朋友——仿佛一個支點,讓他的存在顯得更可信——而不是愛人。我承認,我去看他是因為仍抱有希望:我曾經了解的這個人還有一星半點的殘留。但我並未發現任何跡象。有一天他們告訴我,他被診斷出患有無法手術切除的全身性癌變。即使是在那天,他仍用那種略帶疑惑的表情注視著我。

六個月後,他死了。在這整個期間,我始終無法逾越他的麵具,無法找到我曾經了解的那個人,不管是通過我自己跟他的互動,還是後來看他們的麵談錄像。勘探隊的所有成員都有經過麵談,他們最後也都死於癌症。

無論X區域中發生了什麼,反正他並沒有回來。沒有真正回來。

隨著我們繼續深入黑暗的地底,我不由得問自己,我丈夫是否也有相同的經曆。我不知道我的感染對此會有何影響。我的曆程與他相同,還是他發現了完全不同的東西?即使是類似的經曆,他的反應有何不同?而這又會如何改變往後的事?

地上的粘液越來越厚,現在我們可以看出,紅色的碎片是下麵那東西釋放出的活體組織,因為它們在粘液裏扭動。覆蓋物的顏色變得更鮮亮,仿佛為我們鋪設的金色地毯,好讓我們踩著它去參加一場奇特而華麗的宴會。

“我們要不要回去?”我跟勘測員有時會說。

另一人則會說:“過了下一個轉角,再往前一點,然後我們就回去。”對我們之間脆弱的信任來說,這是一種考驗。同時,這也是對我們好奇心的考驗,看我們是選擇無知還是危險。我們的好奇心與恐懼並存。我倆小心翼翼,一步步在粘滯的分泌物中行走。即使我們不停地前進,那粘液仍像要拖住鞋底似的,但我們知道,這種感覺最終將會趨於停止。隻要繼續堅持下去。

但是,當勘測員拐過一個轉角,她忽然退回來,撞到我身上,並將我推上幾格樓梯,而我也並不抵抗。

“下麵有東西,”她在我耳邊低語道,“像是一具屍體,或者一個人。”

我沒有指出屍體有可能就是人的:“它有在牆上寫字嗎?”

“沒有——倚坐在牆邊。我隻粗略地瞥了一眼。”麵罩裏,她的呼吸又急又淺。

“男人還是女人?”我問道。

“我覺得它是個人,”她忽略我的提問,繼續說道,“我覺得它是個人。我覺得它是。”屍體是一回事;但不管經曆多少訓練,都無法讓你準備好遭遇怪物。

然而,不調查一下這個新謎團,我們不能爬出塔去。不能。我抓住她的肩膀,讓她看著我:“你說倚在牆邊坐著的像是個人。那不是我們追蹤的東西。這跟另一個人的鞋印有關。你很清楚。我們可以先看一眼,然後回到上麵去。不管發現什麼,我們都不再往前走了,我保證。”

勘測員點點頭。到此為止,不再深入地下,這一想法足以讓她的情緒穩定下來。隻要完成這最後一件事,很快會見到陽光。

我們再次向下走去。此時,樓梯顯得尤其黏滑,不過也許是由於我們緊張不安。我們緩緩行走,依靠右邊空白的石牆保持平衡。塔很安靜,停止了呼吸,其心跳突然減緩,比先前顯得更遙遠,但這或許是因為我隻聽見血液在自己頭腦裏奔流。

轉過牆角,我看到那個身影,並用頭盔燈將它照亮。假如我遲疑片刻,便永遠不會再有勇氣。那是人類學家的屍體,倚靠在左邊的牆腳下,雙手搭在膝蓋上,低著頭,仿佛在祈禱,嘴裏有綠色的東西溢出來。她的衣服似乎有種奇怪的模糊感。她的身上發出淡淡的金色光芒,幾乎難以察覺,我猜勘測員根本就看不見。我想不出有哪種情形,人類學家依然還能活著。我隻是想到,心理學家騙了我們。她在高處守著入口,仿佛是一種威懾,突然間,那沉重的壓力讓我簡直無法忍受。

我伸出手掌示意勘測員待在後麵別動。我往前走,燈光照向下方的黑暗。我經過屍體,確認樓梯再往下是空的,然後迅速回上麵來。

“在我檢查屍體的時候保持警戒。”我說。我沒告訴她,我隱約感覺到地下深處有某種東西在緩緩移動。

“那真是屍體?”勘測員說。也許她以為是更稀奇古怪的東西,也許她以為那人隻是睡著了。

“是人類學家。”我說。她肩膀的姿態變得緊張起來,看得出,她理解其中的含義。她一言不發,從我身邊擠過去,站到屍體另一側,突擊步槍指向黑暗之中。

我輕輕地跪在人類學家身邊。她的臉幾乎難以辨認,剩餘的皮膚上布滿古怪的灼痕。她的下顎像是被人殘忍地用力掰折,一股綠色的灰燼從中流淌出來,堆積在她胸口。她的手搭在膝部,掌心向上,已經沒有皮膚,隻剩下一層薄薄的細絲狀物體,以及更多灼痕。她的雙腿看上去就像溶化到一半,又融合在一起,一隻靴子不見了,另一隻扔在牆邊。人類學家周圍散落著一些取樣試管,就跟我帶的那種一樣。她的黑盒子已被壓壞,躺在距離屍體數英尺遠處。

“她怎麼了?”勘測員低語道。她在站立警戒中,時不時不安地回頭看我,仿佛這裏發生的事尚未結束。仿佛她預期人類學家會活過來,變成可怕的怪物。

我沒回答她。我最多隻能說不知道,而這句話也許證明了我們的無知或無能,或兩者兼有。

我用燈光照亮人類學家上方的牆壁。數英尺長的區間裏,文字起伏不定,忽上忽下,然後才逐漸恢複平穩。

……深淵的陰影仿似畸形花朵的花瓣盛開於頭顱中令思維擴展至任誰都難以承受……

“我想她是幹擾了那東西在牆上寫字。”我說。

“它把她弄成了這樣?”她像是在乞求我找出另一種解釋。

我找不出,因此沒有回答,隻是繼續觀察,而她就站在一旁看著我。

生物學家並非偵探,但我開始像偵探一樣思考。我查看周圍地麵,先是辨認出階梯上自己的足印,然後是勘測員的。我們擾亂了原先的腳印,不過我仍可以看出一些痕跡。首先,那怪物——不管勘測員的期望如何,我無法想象那是個人類——顯然是猛地轉回身來。粘液殘留物不再是平滑的移動軌跡,而是構成順時針漩渦,我想象中的“腳”所留下的印跡在突然轉變中被拉得更長。然而在漩渦之上,我還能看出鞋印。我小心繞開這片衝突的證據,撿起那隻靴子。漩渦中間的腳印的確是人類學家的——我也能順著殘缺的鞋印追溯到右邊牆壁,她似乎曾緊扒住牆麵。

我腦中開始形成一幅景象,人類學家悄悄地在黑暗中摸下來,觀察那東西書寫文字。屍體周圍閃亮的玻璃試管讓我猜測,她大概是企圖采集樣本。但這是多麼瘋狂與輕率!風險實在太大,而我印象中人類學家根本不是那種衝動或勇敢的類型。我靜立片刻,然後繼續順著樓梯往上走,並示意勘測員守在原地,盡管這讓她很不安。假如有可供射擊的目標,她或許會比較平靜,但我們隻有自己的想象。

十幾級階梯之後,我仍能在狹窄的視野中看到死去的人類學家。在這裏,我找到麵對麵的兩組鞋印。一組屬於人類學家,另一組既不是我的,也不是勘測員的。

我一下子明白過來,仿佛看到了一切。半夜裏,心理學家叫醒人類學家,將她催眠,然後一起進入塔內,並一路下行至此。這時,心理學家給催眠狀態下的人類學家下了一道她應該也知道是自殺性的命令。於是人類學家徑直走到在牆上寫字的怪物身邊,試圖采集樣本——並因此而喪命,多半十分痛苦。接著,心理學家逃跑了。毫無疑問,當我從此處往下走回去時,沒有再發現她的腳印。

我是否對人類學家感到憐憫與同情?軟弱,受困於陷阱之中,她別無選擇。

勘測員仍在不安地等著我:“你發現什麼了?”

“另外有個人跟人類學家在一起。”我把自己的推測告訴勘測員。

“但心理學家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問我,“到了早上我們反正都會下來的。”

我感覺就像從千裏之外看著勘測員。

“我不知道,”我說,“但她一直在催眠大家,不僅僅是為了讓我們保持平靜。也許這勘探的目的跟他們所說的不同。”

“催眠。”她的語氣就好像那個詞毫無意義似的,“你怎麼知道?你怎麼可能知道?”勘測員似乎很怨恨——怨恨我,或者我的推測,但不知是哪一樣。然而我理解其中原因。

“因為,出於某些原因,我變得不受催眠影響,”我告訴她,“今天我們下來之前,她把你催眠了,以確保你會盡責。我看著她這麼做的。”我想要向勘測員坦承——告訴她我是如何變得不受影響的——但我相信,那將是錯誤的舉動。

“你居然什麼都沒做?假如真是那樣的話。”至少她有考慮要相信我。也許她腦中仍有些模糊的殘留印象。

“我不想讓心理學家知道她無法催眠我。”而且我想要下來。

勘測員靜立思考了片刻。

“信不信由你,”我說,“但請相信一點:等我們回到地麵時,需作好準備應付任何情況。我們需要束縛住或殺死心理學家,因為我們不知道她的計劃。”

“她為什麼要有所計劃?”勘測員問道。她的語氣是鄙視,還是依然隻有恐懼?

“因為她得到的命令跟我們的不一樣。”我說道,仿佛像是在向個孩子解釋。

她沒有回答,我認為這是她開始接受這一概念的跡象。

“我先上去,因為她無法影響我。你得戴著這個,也許能幫你抵抗她的催眠暗示。”我將額外的一副耳塞遞給她。

她猶豫地接過去。“不,”她說,“我們一起上去,同一時間。”

“這不明智。”我說。

“我不管這是怎麼回事。我得跟你一起上去。我不會等在黑暗中讓你來解決一切問題。”

對此,我思索了片刻,然後說:“好。不過假如我發現她開始控製你,我就得阻止她。”至少是嚐試阻止。

“假如你是對的,”勘測員說,“假如你講的是實話。”

“我是的。”

她沒有理會,繼續說:“屍體怎麼辦?”

那是否意味著我們達成了一致?希望如此。也許在返回途中,她會試圖繳我的械。也許心理學家早就讓她準備好應付這種狀況。

“把人類學家留在這兒。我們不能負擔太重,也不知道會攜帶什麼樣的汙染。”

勘測員點點頭。至少她不感情用事。我們都清楚,人類學家就隻剩下一副軀殼而已。我竭力控製自己不要去想人類學家生命中的最後時刻。她被迫執行一項會導致自己死亡的任務,一定充滿恐懼。她看見了什麼?在一切陷入黑暗之前她看到的是什麼?

返回之前,我撿起一支散落在人類學家周圍的玻璃試管,其中有微量的暗金色物質,仿佛黏乎乎的血肉。也許臨終前她終究還是采集到了有用的樣本。

我們向著光明攀爬回去。為了讓自己分心,我一遍遍回想訓練時的情形,尋找有什麼線索與信息可以解釋我們的發現。但我一無所獲,隻是發現自己竟如此容易受騙,以為他們告訴我的是有用的東西。訓練時,重點始終是我們自身的能力和知識。回頭想來,我感覺他們當時幾乎是故意在掩飾和誤導,還裝作是為了讓大家不至於受到驚嚇與打擊。

地圖是最首要的誤導,因為其作用不就是強調一些東西,又隱藏一些東西嗎?他們總是讓大家查看地圖,記住其中的細節。六個月中,那不知名的教官不停地訓練我們記憶燈塔的位置。它在大本營的哪個方位,距離這片房屋有多遠,離那一片又有多遠。我們需要勘測的海岸線有多長。一切似乎都圍繞著燈塔,而不是大本營。我們太習慣於地圖,習慣於它的尺寸,習慣於其中的內容,以至於想不到去問為什麼,甚至想不到去問有什麼。為什麼是這一段海岸?燈塔裏有什麼?為什麼營地設在森林中,遠離燈塔,卻靠近地下塔(當然,它並不存在於地圖中)——還有,大本營是否一直設在此處?地圖以外有什麼?如今我知道催眠暗示的作用有多強,因而意識到,集中注意力在地圖,這本身或許就是一條植入的暗示。我們不提問題是因為被預設了不要提問的指示。而燈塔或許也是觸發催眠的潛意識信號,不管它是象征意義的,還是真實的——無論擴張成X區域的是何種存在,燈塔可能就是一切的中心。

他們給予我的本地生態係統概述也有類似的障眼效果。我把大多數時間花在了熟悉此處的過渡生態係統,包括可能遇到的動植物群落、交叉授粉現象,等等。但我也接受了關於菌類和地衣的加強課程。鑒於牆上的文字,我此刻赫然意識到,這才是所有研習的真正目的。假如地圖隻是為了分散注意力,那生態學研究才是真正替我作準備的課程。除非是我太多疑,不然的話,那意味著他們知道塔的存在,而且可能一直都知道。

我的懷疑由此開始延伸。我們需接受高強度的生存與武器訓練,以至於大多數夜晚,每個人都在各自的房間裏倒頭便睡。即使偶爾一起參訓,也是分頭行動。第二個月時,他們消除了每個人的名字。隻有X區域裏的東西可以有名字,而且都隻是最寬泛的詞條。這同樣是一種擾亂,防止提問題,因為有些問題隻有通過了解具體細節才能提得出。不過必須是恰當的細節,而不是像X區域有六種毒蛇這樣。沒錯,這是一種猜測,然而我沒心情去排除哪怕最不現實的狀況。

當我們準備好越過邊界時,已經了解一切……但其實也一無所知。

我們從地底鑽出來,扯掉麵具,眨著眼走進陽光,呼吸新鮮空氣,但心理學家並不在附近。我們已準備好應付任何情形,卻沒考慮到心理學家會消失。這讓我們一時不知所措。那是普通的一天,天空明亮蔚藍,林立的樹木投下長長的影子。我取出耳塞,發現根本聽不見塔的心跳。塔底下看到的情景與日常平凡的一切竟然可以共存,這讓人頗為困擾。就像潛水至深海後上浮太快,隻不過讓我們得減壓症的是記憶中所見到的生物。我們一直在附近尋找心理學家,相信她是躲了起來。我們希望能找到她,因為她一定會給出解釋。一段時間過後,繼續在塔邊的同一區域搜尋顯得有些病態。然而在將近一小時內,我們卻始終停不下來。

最後,我無法否認事實。

“她走了。”我說。

“她可能回大本營去了。”勘測員說。

“你是否同意,她的消失是一種負罪的表現?”我問道。

勘測員向草叢中啐了一口,凝神注視著我:“不,我不同意。也許她出了什麼事。也許她需要回營地。”

“你看到了腳印,也看到了屍體。”

她用步槍指了指:“我們先回大本營。”

我完全無法看透她。不知她是對我產生了敵意,還是僅僅出於謹慎。總之,來到地麵上讓她膽大起來,而我還是希望她多一點猶疑。

然而回到大本營之後,她的堅決又有些消退。心理學家並不在。不但不在,她還帶走了一半補給和大部分槍支,或者是將它們埋到了別處。因此我們知道心理學家還活著。

你得明白我當時的感受,還有勘測員的感受:我們是科學家,接受的訓練是為了觀察自然現象,以及人類活動的結果。我們不曾受訓應對此等奇異事件。在特殊狀況下,即使存在假想的敵人,也是一種安慰。如今我們經曆的事可謂前所未有,任務開始不到一周,我們不僅在邊界上失去語言學家,現在連人類學家和心理學家也沒了。

“好吧,我放棄,”勘測員一邊說,一邊扔下步槍,垂頭喪氣地坐到在人類學家帳篷門前的椅子上,而我則在帳篷裏麵翻查搜尋,“我暫且相信你。因為我實在別無選擇。因為我沒有更好的推測。現在怎麼辦?”

人類學家的帳篷裏依然毫無線索。她的恐怖命運仍使我心驚。被迫自尋死路。假如我猜得沒錯,那心理學家就是凶手,比殺死人類學家的怪物更殘忍。

我沒有回答勘測員,於是她又加強語氣重複道:“現在到底要怎麼辦?”

我從帳篷裏鑽出來,說道:“檢查我拿到的樣本,衝洗並查看照片。明天也許再回到塔底下去。”

勘測員發出刺耳的笑聲,她在竭力思考如何回答。一時間,她的臉仿佛像要撕裂開來似的,也許她仍在跟催眠暗示的殘餘效果奮力抗爭。最後,她終於說:“不。我不要再下去那地方了。而且那是隧道,不是塔。”

“那你想要幹什麼?”我問道。

她似乎突破了壁壘,語速變得更快,也更堅決:“回到邊界,等待撤離。我們沒有足夠的資源繼續下去,假如你的猜測是正確的,心理學家此刻正在暗地裏策劃,哪怕隻是尋找借口跟我們解釋。不然的話,假如她因為受到攻擊而致死傷,那更是需要趕緊撤離的理由。”她點起一支煙。那是我們為數不多的存貨之一。兩股長長的煙霧從她鼻子裏噴出來。

“我還不打算回去,”我告訴她,“現在還不行。”盡管發生了這許多事,我依然一點也沒打算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