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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飛天地間(3 / 3)

幾天之後,這對鷹夫妻終於緩了過來,在一種與生倶來的神秘責任感的驅使下,它們開始了重新養育後代的艱苦工程。

鷹總是在冬季交配,在春季繁殖,在夏季把兒女送上藍天。眼下已是仲夏時節,從這個季節開始繁殖還來得及嗎?

壯大家族的渴望使這對鷹夫妻雄心勃勃,不顧一切地行動起來。

反季節的繁殖是艱難的,更是危險的。隨著氣溫的升高,這種艱險一點點地露出了猙獰的麵目。

鷹巢隻是崖上的一個平台,而且是朝著東南方向的,夏日的驕陽有大半時間烤曬著毫無遮蔽的鷹巢。兩隻鷹輪番守在巢中,張開翅膀為兩隻雛鷹遮陽。值班的鷹自己也熱得吃不消了,就飛到湖上去把身體浸濕。這樣,不但可以為自己降溫,還可在飛回來之後讓雛鷹解解渴。

有一天,值班的母鷹離巢“取水”,巢中的兩個小家夥被火一樣的陽光烤得難受,都想鑽到對方的身體下麵去躲避陽光,結果有一隻雛鷹在混亂中被拱出鷹巢,摔死在懸崖下。這時期的鷹隻有白色的絨毛,一點兒飛行的能力都沒有,失足墜崖必死無疑。

災難接連而至。

在一個悶熱的下午,天上突然下起幾十年不遇的冰雹,最大的雹粒竟有鷹蛋那麼大。留守的母鷹張開翅膀為兒子遮擋,聽憑冰雹發瘋般砸在身上。從天而降的冷雹如同猛擲的石子,砸中一顆就是一處傷害。除了身下的小鷹,母鷹能顧得上的隻是自己的頭顱了。

下冰雹的時間不算長,母鷹還是堅持到了最後。小鷹保住了,但本來十分虛弱的母鷹受了嚴重的內傷,它喙角流血,雙翅耷拉,頭暈目眩,無法站立,幾天之後隻剩了奄奄一息。

鷹是天地間少數幾種能預知自身死亡的生靈。母鷹知道這一天已是自己的末日,它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母鷹用臉頰貼著兒子的臉頰,貼了這邊還貼那邊。它是在和兒子永別。

雄鷹知道妻子的心思,也用臉頰來貼妻子的臉頰,貼了這邊還貼那邊。

母鷹長唳一聲,抖擻起力量,展翅飛上天空。

雄鷹也起飛了,伴飛在母鷹的身邊。它們在湖上盤飛一周,然後向東南方向飛去。那個方向有另外一片山林,在山林深處有一個靛藍色的深潭。這個超然世外的深潭是這對鷹夫妻相約共葬的墓地。

飛臨深潭時,母鷹已經氣喘籲籲,快不行了。它看著雄鷹,輕輕叫一聲,叫聲裏有著無限的眷戀。這是它在向丈夫訣別。然後,母鷹凝聚起最後的生命力,向高空爬升,爬升,爬升……

上麵是寶石藍的天,下麵是靛藍的潭。

母鷹猛地收攏雙翅,收緊每一片羽毛,把自己變成一支堅硬的鐵梭,掉過頭,隕石般從高空向靛藍紮下去……幾乎沒有聲響,幾乎沒有水花。母鷹不見了,水麵上有一個環環相套的波痕——那是一個不斷擴大的句號。最後,句號在過分擴大中慢慢消失。

空中還有一片羽毛在飄搖。雄鷹叼住了妻子的這片羽毛,努力吞下去。

雄鷹在深潭上空久久盤飛,不肯離去。它鳴叫了幾聲,是那樣悲愴,又是那樣雄壯。

這一刻,整片山林寂無聲息。

一個鷹的葬儀——如此瀟灑,如此美麗!

鷹是長壽的鳥,但它們在四十歲左右會遇到一道生命的坎。四十歲左右,鷹的雙爪已經老化,不再靈活,不再有力,喙上慢慢堆積起累贅的繭子,最後會達到難於進食的程度。更讓鷹煩惱的是翅膀上的羽毛會變得厚重而零亂,使鷹難於駕馭氣流在空中輕盈地飛翔。這時,鷹麵臨一個艱難的選擇:要麼等死,要麼經過非常艱苦的鍛煉,獲得新生。如果越過了這道坎,鷹還可以活三十年。

這隻雄鷹四十歲了,正在經曆這個痛苦的過程。母鷹不在了,幸運的是小鷹已經長大,早就能獨立出獵,現在可以反過來幫助父親了。小鷹是樂意這樣做的,但雄鷹卻做出了一個非常的舉動——它要把小鷹逐出家門。

雄鷹把守著鷹巢,不讓兒子回家,逼著兒子遠離家門,自立門戶。小鷹不忍離去,棲息在拳頭崖對麵的山崖上,等待父親回心轉意。

雄鷹堅持著,連小鷹帶回的獵物都不肯再接受。它自己也不出獵,這等於在用絕食逼迫兒子離開。

幾天過去,小鷹不得不讓步,在拳頭崖上空盤旋了十幾圈後,悲鳴著向遠方飛去,再不回來。

小鷹離家那天,一對年輕的烏鴉從水庫對麵遷居到了狐狸山。它們曾經是“烏鴉敢死隊”的隊員,在老鴉那兒進修畢業後來到這裏安家。

烏鴉的窩很簡陋,在樹梢、樓頂這些地方找個淋不到雨的地方,象征性地堆幾粒小石子什麼的就算成了。它們把住處當作秘密,裝修家園的簡單也是為了保密,不讓人看到它們築窩的過程。同樣為了保密,它們從不在窩巢附近活動,常常另外找一個小樹林當作白天的活動根據地,使別人誤以為那裏就是它們窩的所在,其實那兒不是它們的房間,隻是它們的客廳。

每天天色完全暗下來後,它們才會悄沒聲地溜回窩中睡覺。晚上,它們的視力很差勁,拒絕一切來訪。

雄鷹在兒子離去的第二天開始出獵。它現在隻能就近在巢下的山穀覓食,捕殺的對象是蛙類或者山村裏家養的雞鴨。

雄鷹在空中飄飄搖搖地滑翔,努力地保持鷹的尊嚴。它飛得比較低,便於看清楚湖灘上的蛙類。

雄鷹發現兩隻烏鴉遠遠地尾隨著它,很惱火。一年之前,它還能一翅膀擊落一隻烏鴉,現在不行了,看見了烏鴉隻能假裝沒看見。烏鴉這種鳥聰明,飛行和獵殺的能力都相當了得,它現在沒法和它們較量。

雄鷹看見了一隻比較大的蛙。那蛙或許正在求偶吧,呱呱叫著,激情澎湃地把腮鼓成一個大泡。還好,這種被愛情搞昏頭腦的蛙是最容易到手的。

雄鷹開始慢慢下降。它得小心,必須瞄準了淩空抓住蛙,然後乘勢升空,如果落地失去高度,它很可能就飛不起來了。

下降,下降,保持高度,找準目標,提起爪子……出擊!

鷹用單爪攫住了蛙。蛙在爪間掙紮,痙攣。鷹循著滑行的弧線上升,上升……

兩隻膽大妄為的烏鴉竟然在此時突然出現在鷹的左右,學著鷹的聲音嘶聲怪叫,就像兩個欺負老年人的無賴少年。

鷹心煩意亂,怒火中燒,一側翅膀想擊落烏鴉。

年輕的烏鴉提防著呢,靈巧地閃避過,歪著頭,尖叫著裝出撞擊鷹的姿態。

鷹趕忙用力振翅,張皇間失落了爪上的蛙。蛙向湖麵墜去……一隻烏鴉以子彈般的速度衝向湖麵,抓住了墜落中的蛙,然後來個急轉,向湖邊樹林裏飛去。另一隻烏鴉見同伴得手,也跟著飛向樹林。

這樣的遭劫太丟麵子了。鷹不顧一切地向烏鴉追來。搶到蛙的烏鴉不見了蹤影,另一隻烏鴉降落在一棵樹的頂枝上,壓得頂枝彎成了一張弓。

這是老鴉教練傳授給小烏鴉們的絕招之一——如果敵人衝過來,枝上的烏鴉在最後一瞬間離枝滾落,反彈起來的樹枝沒準就會擊中敵人呢。

幸虧鷹在這一刻已壓住了怒火,看出了烏鴉的詭計,一側翅膀向湖麵滑去。

鷹並沒有氣餒,再次振作起來,把目光重新投向湖灘。為了活下去,它隻能這樣做。

雄鷹驅走小鷹的第一個目的是讓小鷹自立,第二個目的是要用饑餓來逼迫自己不斷出獵——隻有這樣,它才可能保持活力,越過那道生命的關卡。

地麵上,小狐狸目睹了這場驚心動魄的空戰,從此不敢看輕烏鴉這種黑色的鳥。

雄鷹的生命更新充滿了危險,它極有可能使自己疼死或者餓死。它堅持著,苦熬著,勇敢地挑戰著生命的極限。

結在喙上的繭終於開始硬化了!這正是雄鷹苦苦期待的,但時機還沒有完全成熟,隻有完全硬化了,它才有可能把這個累贅一下子磕掉。鷹強壓著內心的激動,等待著。

—連幾天大晴天。鷹喙上的繭終於能在山石上敲擊出當當的脆音了。

行了,時機成熟了!

雄鷹飛起來,飛到高空,瞄準目標,俯衝,舉起喙,猛地向懸崖的一塊突出的山石撞去……當雄鷹帶著滿口的鮮血再次飛起來時,它喙上的繭已經不見了。

這還隻是重生之路的第一步。

雄鷹苦熬著等到喙根的傷口長好,然後忍著劇痛,用喙把雙爪上的老趾甲一一拔掉。這是又一次血淋淋的更新。

休整幾天之後,雄鷹用喙和爪把翅膀上臃腫的贅羽一一扯掉,恢複翅膀原本的輕薄和靈活。它是不會讓自己的羽毛亂飛的,它一片一片地吞下了扯下來的羽毛,被嗆得不停地咳嗽。扯完了贅羽,它覺得一身輕鬆,飛翔的渴望立刻在心中升騰起來。

這時,它看見那對膽大妄為的烏鴉又在湖麵上飛翔,一邊飛,一邊還模仿著鷹的叫聲:“嘎,嘎喔……”

這兩個油頭滑腦的鬼東西真該教訓教訓了!雄鷹挺起胸膛,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是它起飛前的習慣動作。

雄鷹最後還是壓製了自己搏殺的欲望。它告誡自己:千萬不能急躁,不能輕率,一切要遵照鷹族的規矩辦。

在休整幾天之後,這頭四十歲的雄鷹終於迎來了它新生的日子。

它用爪子把巢中的枯枝敗草清理一空,用鐵一般的喙把羽毛梳理整齊,然後站崖口上,挺胸昂首,莊嚴地眺望著東方的地平線。

一輪旭日升起來了。崖下的湖麵上亮起粼粼的波光,山林蒸騰起白色的晨霧,而空中的罡風正在浩浩洶湧……衝天的豪情在雄鷹的胸膛中澎湃。

雄鷹起飛了。

它寬闊的翅膀像刀一樣劃開長風,它嘹亮的鳴聲震蕩了整個山穀。

鷹看見兩隻烏鴉在向栗樹林逃竄。

鷹看見幾隻小狐狸在草地上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