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夏天,舊廠街幹部樓,六零一。
“餓死了,怎麼還不來?”
安嶽第N次摁亮手機看時間。
餐桌拖到客廳正中間,椅子撤開了,幾個人頭碰頭下飛行棋。
衛蔚取笑,“你脖子疼?”
“沒有啊。”
“沒落枕?”
安嶽被她問得恍惚了,狐疑摸脖子,“沒有啊。”
“那牆上不是有掛鍾麼,幹嘛看手機?”
安嶽反應過來,紅著臉推她。
“煩不煩?”
蔣森開冰箱拿汽水,第一瓶遞給安嶽。
“新手機?我看看,喲——摩托羅拉折疊屏,好時髦哦!”
尹從輝穿件粉色polo衫,襯得很黑,接過冰汽水貼在脖子上,憨憨笑。
“重慶有沒得賣的哦,上海買的哇?”
提到上海,衛蔚把眼一瞥,誇他聰明。
蔣森捕捉到了,心裏酸酸的,故意說。
“怎麼沒得?解放碑有專賣店。”
尹從輝抹著汗,“哦,我好久沒去過解放碑了。”
“你在哪打工啊整的那麼黑?”
“搬磚。”
蔣森很吃驚,“真的嗎假的?你個大學霸搬磚?”
“沒辦法,我爸都去賣血咯。”尹從輝平淡地說。
“咋個不當家教嘞?”
“活兒少,一周才幾個小時,工地上從早幹到晚。”
這話題太沉重,衛蔚走到廚房推窗,連喜滋滋的安嶽都愣了下。
她說話總是有點不過腦子,直白地問,“那你學費供得上麼?”
“我死都要讀完的。”
“你報的哪兒?”
“重大,建築係,你呢?”
安嶽有點忸怩。
“民航大學,出來當空姐,哎,我曉得就是做服務員,但是工資高乜,一個月五六千,我們……”
她看看尹從輝和衛蔚,“都要替家裏著想的嘛。”
衛蔚回來開汽水。
“我也報的重大,建築分兒太高了,我報的中文。”
尹從輝驚喜極了,但並不意外,衛蔚沒跟他商量,但她就是這樣。
他必須說點什麼,哪怕是傻話。
“不會不在一個校區吧?”
衛蔚眉頭反而打開了,瀟灑地拋色子,一顆鮮紅的六滾出來。
“有校車。”
“啷個?我不用想嗦?”
蔣森覺得有點被排斥。
“我爸還不是天天在外頭跑,哎喲,下了崗都一樣,我爸也就三千塊錢留守工資,夠買啥子嘛,還不是靠我媽,幸虧我媽在街道辦,還有點保障。”
尹從輝說,“就是,我昨天電視上看到你爸咯,說又跟啥子希爾頓集團簽了框架合同,具體是做啥子嘞?”
蔣森不知道,也不關心,他跟他爸沒話講。
不過當著女生不會這麼回答,他神秘地一笑。
“反正是好事!”
安嶽又摸手機,“還不來!”
衛蔚笑了,“你到底是等必勝客,還是等金榮?”
“汽水不夠,我下去買點兒。”
兩對小情侶氣氛旖旎,隻有蔣森是多出來的。
尹從輝累得四肢癱在椅子上,咧嘴笑,“我跟你攤。”
“沒來頭。”
蔣森到樓底腳,太熱了,柏油馬路像踩到火,腳板發燙,頭上知了聲蓋過其他,反而覺得很靜,白茫茫路麵上蕩過來一個人,手揣在兜裏,垂頭喪氣的。
蔣森走去叫他,“你怎麼才來?”
金榮眼泡子都是紅的,扭頭就走,被蔣森拽住了。
“幹啥子?安嶽在我家。”
金榮油亮胳膊上明顯一道鞭子抽的紅印。
“哪個打你?”
蔣森氣衝衝問,“上海人欺負你嗦?我們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