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讀書懂事起，他曾多次爬上對麵山坡，俯視鎮裏全景。那幢高高聳立在街道盡頭的灰色教辦樓與紅磚砌成的鎮衛生院辦公樓隔街相望，鶴立雞群般立在一片低矮的灰瓦房裏，傲視群雄。兩棟高樓一次又一次激勵著他，給他動力去好好學習，使他內心激動和感慨：多好的一個地方啊！現在，在他眼中又是那樣醜陋無比，那樣肮髒不堪。
報到單在三天前就被錢建軍一並開走了，木已成舟。鮮國慶隻得盡快趕到鎮政府大樓，爭取坐上從縣城開往崖坪的唯一一班客車。
從教辦到鎮政府要經過菜市場那段嘈嘈雜雜的路。趕集天上午，街麵更是擁擠得腳都站不穩。街上的居民，政府、學校、醫院、供銷社的職工，飯館的老板提著網兜、布袋、竹籃，為添加一握大米，或一根蔥苗，或一把豆芽，彎腰勾背橫擋在道路中間，與街道兩旁架著門板，鋪著塑料片、編織袋、篾背簍擺攤設點賣肉、賣米、賣菜的攤主討價還價，爭得麵紅耳赤，任憑過往的客貨車輛捶啞了喇叭，拉煤炭的馬車夫吼破了嗓子，也懶得挪動或肥或瘦的那兩扇屁股。
國慶背著紅色的被條、黑色的箱子，罵罵咧咧擠進人群，磕磕絆絆蠕動著，好不容易來到鎮政府大樓門外。一輛紅白相間的三十座客車正冒著臭臭的、濃濃的青煙緩緩向前滑行。車廂裏早已人滿為患，夾在門縫外的粉紅色上衣，像一麵小旗幟在風中飛舞。車尾的滑動樓梯還沒來得及掛上複位，有人正抓住鐵把向車頂攀爬。那死死吊住車窗不放，希望得到法外開恩的乘客遭受駕駛員一通謾罵，終於鬆了手，腳尖落地時卻站立不住，腦袋飛竄向前，雙手張牙舞爪，艱難地猛跑了十好幾步，方才停穩下來，沒有被摔成餓狗搶屎。
錢建軍從鎮政府大樓鑽出來，站在台階上伸長脖頸四處張望，一包行李堆放在腳地上。他在追趕客車的人群中發現了國慶，招手大聲叫喊。他老早就到了大樓外，本可以先擠上班車走的，可挎包中揣著他與國慶兩人的報到單，就一直在政府大樓外等候著。
“我們又一起啦！”錢建軍一見麵就朝國慶當胸擂了一拳，然後攤開手掌，說：“沒車了，咋個辦？”國慶方才從睡夢中蘇醒過來，一掃滿臉的頹廢，心底淌過一絲暖流，從建軍手中接過蓋了血紅印章的紙條兒，瞅看著，久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