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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樂
何方極土，由我享樂。
1
我常常與裂衣說起茶山坳。
那裏茶花遍野，四季如春。
鄉人個性安然，全全都愛品茶，且家家栽有茶樹。記得家門前也有一棵茶樹，形狀奇特，幹分兩枝，然後兩枝竟雙雙糾合而長，密不可分。
這一棵茶樹是在我們降世那一年栽的。當時鄉人見狀都雲，這是孿生相，這棵茶定然是有出處的。果然七個月後，母親生下一對雙胞姊妹。姐姐右肩有茶花樣的一塊暗紅，妹妹左肩卻有蝶狀的暗記。於是取名椿、蝶。
便是我與蝶了。
裂衣聽完總是抿嘴而笑，道，這麼多年，從未聽說過什麼茶山坳。
我是無法告訴她的。因為茶山坳在何處，我並不知道，隻是依稀知道那個地方是故鄉，那有我與蝶的全部的記憶，但是十歲之後，記憶仿佛中斷，一切十歲時的記憶都已湮滅成灰，尋不見出路。並且連蝶，我也再未見到過她。
但是我卻可以感受到她仍然活著。
上天賜於我們一模一樣的臉龐身軀，我與蝶，都是有著異色瞳孔的女子。常人稱之為“陰陽眼”。並且，我們雙生共命，有著平常人所不能的能力。
蝶能看見魂魄，卻聽不見任何聲音。而我卻能聽見亡魂在我耳邊竊竊私語。
遇見裂衣之前，我一直流離失所，倉惶地從一地逃離到另一地。沿路糾纏不清的聲音充斥在我的耳邊。
我看不見他們，但是卻能感受到他們存在於哪個角落，或者他們暗暗的歎息，或者是他們在身後尖著嗓子用細長的聲線笑著。就連景致極美如仙境般的地方，一樣可以聽見那些流亡的魂魄坐在人們無法窺視的角落裏，一遍又一遍地敘述他們的死亡，敘述那些景色之下他們的身體被樹木錯落的根係包裹，被樹木和時光吞噬，腐爛，最後隻有一堆白骨，在這人間仙境之下，在我們的腳底。
裂衣總會握住我的雙手，語氣婉然地問我：“我可曾聽見我身邊有誰的聲音嗎？”
我笑著撫摸她的臉頰，道：“裂衣，你知道嗎，為什麼我會找到葬風崖。”
“因為這裏聽不見任何亡靈的聲響。隻有這裏才最像茶山坳，我知道有一天，蝶也會找到這裏的，所以我會在這裏一直等她。等到葬風穀也亡靈滿地，或者世界滅亡。”
每次裂衣陪我坐在崖邊等待蝶的時候，其實我知道她也在等一個人。我聽久了靈魂細語，卻終究也通曉了人性，裂衣每次問我身邊可有魂聲，其實她是想知道，她等待的那個人可曾回來。無論生死。
我曾經在裂衣門前的石碑上看過她刻著的兩個字，習木。未注其它，並不知道這個人與裂衣是什麼關係，但是卻記得每當我夜裏從睡夢中驚醒，看不見裂衣時，她便是在碑前久立。無淚，無笑，甚至連靈魂都仿佛不見。隻顧自久站立，看著那兩個字深深歎息。
不知習木是生是死，但是卻需要憑據媒介確信他的存在。所以裂衣立下這碑，一個人獨居在這荒野山崖等待著。
我們長久地等待著兩個人，一日複一日地坐在葬風崖看遠方夕陽沉入都城之下，看城下兵隊出征，有時隱約聽見遠遠的鑼鼓震天，人世間瞬息萬變。有些時候，聽見亡魂在遠處悲鳴號啕，衝向天際。
裂衣是聽不到的，我隻能一個人望著遠處殘陽如血浸透了整個都城，但裂衣會將手輕輕地覆在我的耳上，如同覆蓋了整個世界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