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大富也迷惑，坐起身對勒爸說：“爸，你咋過這邊來了呢。”“你媽在看電視，我就過來你們這邊看了。沒事，你們繼續睡，我把聲音調小點。”“哦，這樣啊，爸你在縣城辛苦嗎，飯在哪吃的……”於是佟瑞便在爺倆的聊天聲音中，在煙霧彌漫的空氣中，背靠著床邊的牆，抱著英姨買的厚被子，竟漸漸睡去。勒大富回來了，臉上笑嘻嘻的。佟瑞見天色還早，這是自從她來到貴州之後，勒大富回來得最早的一次。“我爸給買的，比走路快了將近一個小時。”勒大富轉身指了指院子裏，那停著一輛自行車，嶄新，保護膜都還沒拆。“我爸呢？”勒大富問。佟瑞指了指自己房間：“在裏頭看電視呢。”勒爸來了之後，基本上家務都由他全包了，連碗都不讓佟瑞洗。三餐有著落了，家裏有了煙火也開始像個家的樣子了，唯一不方便的便是勒爸很喜歡呆在小兩口房間裏，無論看電視，還是吸煙發呆。佟瑞拿錢給勒爸，勒爸很是驚訝，沉默了一會說：“佟瑞，你要吃什麼，需要買什麼，我去給你買來。錢我有，這些年存下的錢，也沒建新房子，就是打算留著給大富和孫子用的。”佟瑞很是感動，總算遇到一個靠譜點的家長了。“你怎麼能拿孩子的錢，快退回給孩子。”勒爸的聲音壓得很低，正想過去上廁所的佟瑞聞言隻好憋著。“為什麼不能拿孩子的錢了？養兒防老，我養他那麼大，拿他們那麼點錢怎麼了我。”嚴姨的聲音。“唉，我們這不還沒老嘛，還能賺錢嘛。你看東頭老魏家的敗家子，天天回家跟他老子要錢。咱們大富雖然賺不到什麼錢，但名聲好著，教書育人，懂不？怎麼能拿孩子這麼點工資呢，將來孩子出世……哎，你去哪，不要拿孩子的錢去賭……”佟瑞聽著勒爸的話，瞬間原諒了他總是呆在自己房間裏看電視不走，甚至還有點歡迎他來看電視了。就是這麼靠譜的勒爸，嚴姨也能抓到把柄鬧了起來。那天一大早，嚴姨又哭又鬧的聲音由遠及近，被勒爸拖著回來。從她斷續的哭鬧中，佟瑞聽出個大概的意思：勒爸買菜時和賣菜家的媳婦兒眉來眼去。佟瑞見避不了，一邊暗暗怪責自己怎麼不去英姨家串門兒，一邊隻好硬著頭皮出來安撫。嚴姨見有第三方在，哭鬧得更是凶了，全然沒有了長者的樣子，眼淚鼻涕蹭了佟瑞一身，一口一個老不死沒良心的良心讓狗吃了的……佟瑞順著她的意，責備勒爸不對。勒爸無奈地說：“你怎麼說我都好，人家一個女人家，還是出了嫁的，你這樣鬧她老公還真以為我們有什麼，你這是幹什麼嘛！”氣急起來，又把自己關在佟瑞房間裏了。嚴姨哭鬧了一陣，可能是覺得沒趣還是怎麼樣，顧自到自己房間睡覺去了。拋下衣著單薄的佟瑞，愣在客廳裏，還搞不大清楚狀況，隻知道自己進房間拿衣服也不是，不拿衣服也不是，尷尬得很。勒爸為人老實，脾氣溫和。但是，脾氣越是溫和的人，倔強起來，也是越加固執。嚴姨堅持勒爸和那小媳婦有什麼，竟把勒爸氣走了。他這一走，佟瑞又回複到以往悲慘的境況。幸好有英姨時不時幫著，有了單車的勒大富也盡量擠時間趕回來做些比較重的家務活，佟瑞這才總算捱到快臨盆。寶寶很健康，好動，力氣也蠻大，有好幾次，佟瑞被踢得以為他就要出來了。即將做父母的喜悅衝淡了兩人之前的不愉快。佟瑞和勒大富商量著要不要先到縣城住下，要不到時出村子到縣城的路真夠折騰的。“我媽應該不會同意吧。”勒大富為難地說。佟瑞氣他開口閉口都以“我媽”為先，堅持要去縣城住下，還想叫上英姨一起去。嚴姨自是反對，全盤否決：“自己家有房子不住，跑到縣城住醫院。佟瑞，你要是有錢，要不給我，我拿到麻將桌上，不要說賺幾翻，至少一翻是有的。三十多年的麻將老手，技術可不是吹的。”話鋒一轉，忽又說：“想當年，伢子和大富，我可都是在家生的。大富還是死鬼給剪的臍帶。再說了，村裏不是還有霍嬸在嗎？”“是啊，霍嬸接生得有五六十年了吧，聽說從十幾歲開始幫人接生的，很有經驗的，村裏兩三代人都是她接生的，佟瑞你就放心吧。”勒大富也幫著說服佟瑞。霍嬸？佟瑞腦中出現一個顫巍巍的身影，有一次佟瑞去散步，在路上遇到她。當時佟瑞心想這老奶奶得有一百歲以上吧，等佟瑞散步回來，發現她還在那條路上顫抖著挪動著步伐。及至了解到霍嬸的兒媳婦雪英也會接生，佟瑞這才考慮放棄先到縣城住著的想法。雪英過來一番熟練的摸捏，力道剛剛好，佟瑞沒感覺到不舒服，雪英卻皺起了眉：“這胎位不是很正啊，你這寶寶太好動了，摸不準他到時會不會頭朝下順產，不過不要緊，現在看來一切蠻好的。這個比較難說，有的胎位不正的，在要生的時候自己轉過來了也是有的。過幾天我再來給你看看，如果頭還是不下來，那就最好做好要上醫院的準備。”雪英的一番話讓佟瑞立馬又憂慮起來，勒大富和嚴姨卻堅持沒事，嚴姨還說全村都沒幾個上醫院的，從來都沒出過事兒。“那古代還沒有醫生的時候，不都是自己生的嘛。”嚴姨磕著瓜子，對佟瑞的擔心不以為意。佟瑞想說什麼，“難產”兩個字覺得不吉利，怎麼也吐不出口，隻得在心裏默默祈禱，這樣的禍事不要降臨在自己頭上。就在佟瑞打算讓雪英檢查一番，如果還不是頭位，就要去縣城找房子暫住的時候，這天半夜，肚子痛把佟瑞鬧醒了。先是隱隱的，一陣陣柔和的疼痛，佟瑞還以為吃壞肚子了，起來蹲了好久的廁所還不見好轉。佟瑞一看時間，淩晨兩點，叫醒了勒大富。勒大富倒了一杯熱水，喂著她喝下，便又倒下去了。“等天亮叫雪英給你看看。”臨睡著前，他說。一陣陣有節奏和規律的疼痛，卻讓佟瑞等不到天亮，推醒勒大富，她說：“快去叫雪英，應該是快生了。書上有說痛得有節奏就是要生了。”勒大富聞言便緊張起來了，大衣都來不及穿，套上拖鞋便跑了出去。雪英不愧是接生婆，沒一會便穿戴整齊地來到勒家，邊脫外套邊詢問著佟瑞的情況。摸了一陣子肚子後，她皺眉說：“準備送醫院吧，現在是蹲位。生產中最不好的胎位。”勒大富意識到嚴重，慌了神。“你不是有一個學生的家長是在搞營運的嗎？快打電話給他。”雪英提醒。“我沒他的號碼，從這騎車到他家需要多久？”勒大富繼續慌張著。“我回家拿號碼，你收拾一下，把待產包帶上。”雪英說著，人已到了門外邊去了。“待產包？什麼是待產包？”勒大富急得滿地打轉，打開衣櫥不知道要收拾什麼好。佟瑞忍著疼，指著一隻行李箱說：“把這隻行李箱帶上就好。”“我口渴，要喝水。”佟瑞在陣痛的間歇裏，喘了口氣說。“我這就去燒。”勒大富急忙跑出去。“去找英姨。”佟瑞有氣無力地追上一句，卻聽到勒大富已在敲嚴姨的房門，急切地叫著“媽”。佟瑞瞬間頭痛起來。在勒大富端來熱氣騰騰的白開水的同時，雪英也回來了。“待產包準備好了嗎？”雪英問，在得到確定的答複後又說：“我剛打電話給你那個學生的家長三叔了，他說馬上趕過來，應該要三十分鍾左右才能到。”“你怎麼有電話可打。”勒大富喂著佟瑞喝水，佟瑞喝了一口，皺眉說：“燙。”“找村長兒媳，到她那小店裏打的。”雪英說：“你去拿個大碗，把水涼著。”雪英在佟瑞床前坐下來，關切地問：“很痛嗎？痛的間歇時間有多長？這樣吧，你痛完了告訴我，下一次陣痛來了又告訴我，好不好。”“根據剛才計算的時間，間歇是十多分鍾，沒事，還早，你這第一胎沒那麼快。”雪英說著掀開佟瑞肚子上的衣服：“我幫你揉揉，會好受些。”佟瑞在雪英力度剛剛好的撫摸下，感覺好受了點。嚴姨這時才慢吞吞地過來，看了一眼說：“這不還早著嘛，急啥子呀。大富，去燒一大鍋開水。”雪英說：“嫂子，佟瑞這恐怕難順產，得送醫院。”“啊，真是麻煩！這大半夜的可怎麼送，不能拖到天明麼？”嚴姨說著又抬腿往外走：“我去梳洗一下。”勒大富喊了一聲“媽……”，雪英則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