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扶著深一腳淺一腳的李鳳香，走到門口。李鳳香沒有回頭。燈光在助理抹得油亮的頭發上流動，像水裏的一圈油彩，助理回頭說：“安先生，明天會有律師上門，和你辦理房產和汽車過戶的事，希望你能在家等候，大概九點那樣他就會到。”說完人已走到門口，手放在門把上，又說：“安先生，你，現在可以把衣服穿上了。”門緩緩地關上，李鳳香的背影，一點點地消失在門後。戴越峰應該不會太為難她吧？最多，隻是離婚吧？戴越峰已經得到他想要的，不是嗎？情劫啊，風流一世，想不到如此不堪一擊，就這樣栽倒了麼？不，甘，心，呀！第二天助理果然帶了律師過來。安國柱簽下最後一個名字，才意識到沒了，什麼都沒了。助理對於安國柱的合作，有些出乎意料，但更多的是滿意。笑眯眯地，他說：“安先生，謝謝你的合作。現在你可以離開深圳了。”“離開深圳？”安國柱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助理說：“當然。戴總不想在深圳看到你。”安國柱冷笑：“他已經得到他想要的，有必要如此趕盡殺絕麼？”助理定定地看著安國柱，安國柱也和他對視著。現在法治社會，還沒聽說過哪個城市不允許哪個特定的人呆的。助理歎了口氣：“安先生，你想過對戴總造成的傷害嗎？你能直視他心裏的陰影嗎？你還不知道吧？李小姐是戴總的小學同學，戴總追了她十來年才追到。婚後夫妻又如此恩愛……”見安國柱還是無動於衷，助理又說：“安先生，我要是和你老婆有染，被你捉奸在床，你會怎麼樣？”不知道，打你一頓先？助理又說：“經濟上的補償，隻能是一種安慰。而心靈的創傷，是無法彌補的。”站了起來，向門口走去，忽又回頭：“據我所知，戴總已和李小姐分居。以我對他的了解，離婚是避不了的。”“你”，他一指安國柱：“破壞了一個美好家庭。”房門關上，安靜了一會，安國柱突然抓起一隻茶杯，砸向房門，大吼：“你以為我願意的啊！”沒人回應。樓下車子發動的聲音，安國柱又衝到窗口，一把扯下窗簾，衝著樓下大吼：“你以為我願意的啊！”車輪沙沙地滾動，隻留給他一股車屁股蹦出的廢氣。火車緩慢地啟動，速度漸行漸快，窗外的景色開始飛快地閃逝。因為已近年關，剛好趕上了農民工回家潮。車廂裏，充斥著各種難聞的體味。這股難聞而又熟悉的氣味，讓安國柱想起初來深圳時自己發過的誓，要體麵地回到家鄉，不再讓自己受火車顛覆之苦，至少要坐著飛機回去。想到以前的天真，再想想在深圳所受的各種曆練，經曆的爾虞我詐。創業是那麼艱辛，推毀卻不用一夕一旦。一旁的妻子體貼地給他泡上泡麵，安國柱卻全然沒有胃口。兒子好奇地到處張望。妻子對於這次能回家過年，也是很高興地。開心地低吟著兒歌哄兒子。雖然沒有什麼文化，但她有一個很大的優點，那就是順從。對安國柱無條件地順從。葉娟曾經很囂張地來家裏鬧過，她當時嚇壞了，隻知道躲在安國柱身後，連出來交涉都不敢。安國柱以為她是不大懂的，直到某天半夜醒來，發現她在默默垂淚，才知道她的苦。也就是因為這樣，他也才堅持要葉娟把孩子拿掉。這次房產車子的易主，妻子並沒過問的，全然地信任，支持著安國柱。丈夫便是她的天。無論如何，隻要是安國柱的決定，她都隻是默默地執行，從來不哭，也不鬧。這是一個傳統到骨子裏的女人，這是一個能包容他所有缺點，包括他在外麵的風流債的女人。看著身旁已和兒子一起墜入夢鄉的妻子，安國柱心裏竟充滿了安寧。或許姻緣真的是天注定，上天要賜他這樣的一個妻子，隻為讓他慢慢去發現她的美，她的好，她的溫柔，她的賢惠。又輾轉了好一會，還是無法入眠。再見了深圳，一無所有地到來，再到一無所有地離開了你。感謝你給我的，成長磨練的機會。再見了佟瑞，原諒我如此的不辭而別。又胡思亂想了一陣，慢慢地竟從混亂中理清了某些頭緒。腦中越來越清晰地出現一個人的臉。小方。直至理清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安國柱在心裏罵了句娘。千計算萬計算，想不到被因為年齡太小而看小了的小方，給算計了。大意，失了荊州啊。安國柱悔得在自己大腿狠很擰了一大把，劇痛讓他不由得低低地“啊”了一聲，幸好妻兒都睡得很沉，沒人看到。看著兒子在睡夢中展露出來的笑容歡顏。原本在這座城市所建立的美好生活，妻賢子孝，生生不息的，現在什麼都沒有了，都沒有了。深圳，你等著，我會回來的。在追悔莫及中，安國柱已然打定了年後的主意，東莞，一個和深圳一樣滿地機會，製造成本卻比深圳低得多的大都市。火車咣當咣當，把安國柱拉向勵誌的未來。港貨店玻璃門緊閉，門上掛著一隻牌子：“盤點庫存，暫停營業”。燈火卻是通明。小燕和小如正在聊天，左仰右俯的歡笑可以看出她們的心情很是不錯。小如的幫手正在夾娃娃機上瘋狂地夾著娃娃，夾完一輪，用鑰匙取出硬幣，又重新繼續夾起。小燕的兒子在還沒來得及碼到貨架上的貨品裏，又滾又爬，玩得不亦樂乎。小燕的媽媽在一旁看著，佟瑞剛叫了一句阿姨，她驚嚇之下，抱起小燕的兒子，做賊般地越過佟瑞，竄到門口，瞬息不見。停止了和小如的打鬧，小燕說：“佟姐，你可終於來了。你的好兄弟安國柱呢？不會給你捅了這麼個大婁子，就玩起了失蹤了吧？”因為鄙夷，語氣裏滿是不屑。佟瑞紅著臉：“我也不大清楚。不過我想他肯定有什麼原因，才會這樣做。”小燕簡直是無語了：“佟姐，你被人出賣了，被你自認的好兄弟拋棄了，你明白不？”佟瑞有些急了：“我知道。戴哥要收回店麵的事，我會再去爭取。”小燕和小如聞言，對視了一眼，滿是無語了的表情。小燕忍不住說：“佟姐，你是不是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人家現在看都不想看到你，看到你就想起他所受的傷害。你醒醒吧。”“那怎麼辦，小燕，對不起，我不知道會給大家造成這麼大的困擾。我會想辦法解決的。”佟瑞一再保證，生怕小燕和小如生氣。小燕又是一聲冷笑：“解決，你能怎麼解決？我們的飯碗，都快沒了。都是因為你，因為你這樣那樣的那些朋友。原本端得好好的。”佟瑞窒逼地說：“我這不是在想辦法嘛。小燕，小如，幫忙想想吧。怎麼辦的現在。我剛買了房，手頭實在沒有錢再去找這樣地段的店麵了。”一直沒吱聲的小如，這會遲疑著開了口：“辦法倒不是沒有，就怕你不知道願不願意。”“什麼辦法，小如，你倒是快說呀，什麼辦法，隻要能拯救我們的港貨店。”佟瑞著急地，這段時間發生太多的事，太大的變動，加上過去新家一直沒能睡好，頭腦一片混亂。“哎呀！吞吞吐吐的，幾句話都說不完整，我來說！”小燕一把推開小如，站到佟瑞麵前，說：“佟姐，你看，你這港貨店反正也保不住了。與其轉讓給別人，不如轉讓給我們吧。”佟瑞的嘴巴張成了O型，全然沒料到，小燕小如原來存在這樣的心思。結巴著不知道做何反應：“那，那，那戴哥不願意租給我，難道願意租給你們？”小燕不屑地說：“這個，就不是你所用擔心的範圍了。”佟瑞看了一眼旁邊的小如，小如雖然有些心虛，但看得出小燕把狠話說了出來，她也是鬆了一口氣兒的。佟瑞隻覺得心冷。把安國柱當朋友，安國柱不辭而別，雖然知道他損失慘重，但誰又來為自己同樣慘重的損失買單？把小燕當成患難至交，原來人家在港貨店裏呆著，存在的竟然是這樣奪店的心思。看著小燕“我忍你很久了”的表情，佟瑞的心冷到極點，又想起了小青也是同樣這般的眼神看著自己。為什麼，自己把真心交他人，他人卻總要如此對待自己？是自己真的很不好麼？罷了，罷了，事已至此，那就……心灰意冷中，提筆在小燕拿出的轉讓合約上，簽下了她佟瑞的大名。連合約都準備好了，條款也是如此詳細，看來是蓄謀已久的了，而自己竟然全然沒一點覺察。小燕又說了些歡迎她以後多點過來玩，多點過來看看的客氣話。看什麼？提醒自己是如何被朋友傷害的麼？看你小燕炫耀搶奪到的成果麼？從工廠初識，到失意的那段時間，小燕的收留和陪伴，一幕幕又如在眼前。相信她當時是真心的，因為當時的自己一無所有。但為何，真摯的友情，發展到最後，竟是如此結果？罷了罷了，或許是自己的原因，對於維護友情的無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