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瑞睡了一覺醒來，滿室飄香。飯廳已擺上好幾個熱氣騰騰的菜。英姨正在廚房裏歡樂地甩著她的炒鍋，阿玉端了菜出來，見到佟瑞一愣，忙堆上滿臉的笑：“太太醒啦？正想安排好了去叫醒你呢。”佟瑞扇著手，把阿玉端著的菜的熱氣往自己這邊扇：“嘩，玉姐，這是什麼？好香。”阿玉愣了愣，想是料不到佟瑞會叫她玉姐，忙答道：“這是茶樹菇煲雞。”又有些扭捏地說：“太太，叫我阿玉就好了。”佟瑞說：“你比我大，我應該叫你玉姐的。你以後就跟英姨一樣，叫我小瑞吧。”阿玉不知所措：“這……”佟瑞說：“哎呀玉姐，我餓了。婚宴上那些大魚大肉我真心吃不慣，他們又一直在說話，一直在喝酒的，都沒好好吃。”她隨和的口氣，把氣氛都引得輕鬆了起來，阿玉說：“再加上你睡了一覺，更加餓。人在睡的時候，也是很消耗體能的。”“是嗎？”佟瑞活動活動還有些麻木的雙臂。阿玉笑著說：“是的。這樣，你看要吃些什麼？先喝碗湯醒醒胃好不好？你們廣東人都講究飯前喝湯的。”說著跑到廚房裏，從消毒碗櫃裏取了一隻碗，小心地盛了湯，雙手捧著，交到佟瑞手裏：“趁熱。”佟瑞喝了幾口：“哇，怎麼這麼香。不像英姨的風格，英姨講究的是鮮和甜。”阿玉雙手在圍裙上搓著，不好意思地說：“我在英姨的指導下煲的。我的一個客戶，一個官太太，她要求我把雞先用整根的人參煲過，然後再加入隻摘了最嫩枝的茶樹菇煲一下，隻喝湯。”佟瑞砸巴著又品了幾口湯，原來是加了人參呢，難怪這麼地沁人心肺：“真心好喝。隻是，隻喝湯？那人參呢，雞呢？茶樹菇呢。”阿玉說：“當然是扔了呀。”見佟瑞不可置信的樣子，又扭捏著說：“我舍不得，又撿回去，一家老少吃了好幾天才吃完。”佟瑞眼前浮現出一家老少圍著一張破桌子，吃著一鍋別人丟棄的雞湯的樣子，想起“那個女人”走的那年。那年為了救治采藥時從懸崖上摔下來的爺爺，佟爸可以說是砸鍋賣鐵，家裏窮得叮噹響。那時草莓剛上市，賊貴賊貴的，佟爸買了四顆，站在旁邊看著佟瑞吃完，仿佛這樣就能對於她的“喪母”做出些許彌補，仿佛他的父愛就能替代她缺失的母愛，又仿佛母親的拋夫棄女全是他一個人的錯……佟瑞永遠也忘不了佟爸的眼神，憐愛和內疚糾纏在一起，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來讓她佟瑞吃了的那種。佟瑞又舀了一大碗湯，連喝了好幾口，連連說著“好喝，真心好喝。”如果不這樣做，她真怕自己的淚就要決堤而出。阿玉在自己的保潔製服口袋裏摸了摸，忐忑地遞到佟瑞的手裏：“太太，瑞太太，求求你一定要給個好評。這關係到，到局裏領導做保潔的名額，關係到未來，我的未來……”佟瑞接了過來，是一份物業滿意調查表，分得有些詳細，包括對來上門服務的人員的儀表，態度，工作進度等等，佟瑞看都不看，全部在特別滿意上打了勾。還在自己的簽名邊寫上：實在太滿意，下次能否還安排她過來？阿玉還在嗉叨著什麼，顫抖著接到佟瑞遞過來的單，待看了一眼，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佟瑞：“瑞太太……”佟瑞說：“請叫我小瑞，謝謝。”又想起了什麼，拿出一隻紅包，放在她手裏：“今天很感謝你，把英姨照顧得這麼好。這是我的一點謝意，你一定要收下。”阿玉忽然撲通一下跪下，把佟瑞嚇了一大跳。她仰起臉，已是滿臉淚水：“雷太太，我知道之前我不自量力，得罪了你。我不該勾引雷總，那是因為我還沒見過你，不知道你這麼美豔。阿玉在你麵前已是自形慚穢，也已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佟瑞說：“你在說什麼，快起來，起來再說。你不起來，我可跟著跪下了。”阿玉站了起來，一手拿著紅包，一手抹著眼淚：“你大人有大量，如果要報複，請報複在我一個人身上，不關我女兒的事啊，她還那麼小，還有那麼長的路要走……”佟瑞說：“你能不能說明白點，我根本就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啊，你這又是哭又是說的，我聽大半天理不出個頭緒，什麼你女兒？我都不認識她呀……”英姨端了菜出來：“阿玉，你怎麼了？小瑞敢欺負你，我打死她！”阿玉嚇到了：“英姨，你千萬別這樣！我現在在求雷太太原諒，你不要添亂了好不好？求求你了。”佟瑞抓住她的肩膀：“聽著，你和老雷怎麼樣是以前的事，是我進門前的事，對吧？”阿玉點點頭，弄不懂她的意思，眼淚汪汪地看著她。佟瑞歎了口氣說：“那時我什麼都不是，又怎麼會遷怒於你，你又怎麼會得罪我呢？”阿玉說：“但是……這……”佟瑞說：“你剛才說什麼關係到你的未來，你的女兒的路還很長，什麼亂七八糟的，說明白來。”阿玉由著英姨拿了紙巾幫她擦著淚痕，依舊哽咽著說：“那個董經理羅，不想把給局領導搞衛生的名額給我。因為我沒有賄賂他。公司是靠客戶滿意度來評價員工的。曾經被投訴過的員工，是絕不可能得到做局領導辦公室衛生的名額的。他知道我在你家鬧過這麼一出，故意派我來，就是等著看我的笑話的。”阿玉摸了摸頸上的金項鏈：“我還打算，到時如果被你投訴了，我把鏈子什麼的全賣了，我直接找負責人去，也要給我女兒爭到這個名額。我沒本事，養的女兒也隻能跟著我做清潔工。我不想她跟我一樣，做個比掃大街的強了一點點的被隨意派到各處做衛生的清潔工，在領導辦公室工作，體麵，幹淨，最重要的還是安全……安全，雷太太你懂嗎，安全，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多麼重要。”說著淚水又流了下來。英姨責備道：“你怎麼又哭了呢。”佟瑞說：“你女兒多大，為什麼她非得去做清潔工，找些安全些的工作，比如工廠裏上班，不行嗎？”阿玉說：“我女兒今年十四了，明年初中畢業後，就不想讓她讀書了。她爸爸是保安，我是保潔員，除了清潔工，我實在找不到啥工作給她了。隻求她能混進政府部門裏，哪怕做個保潔員，也是好的啊。”佟瑞搖了搖頭，又說：“那你上次怎麼會在老雷麵前鬧那麼一出，是缺錢嗎？有什麼困難？”阿玉的臉羞得通紅：“雷太太，非常感激你不介意我曾經犯過的錯，那都是我咎由自取。我家小子，要上大學了，又跑去跟別人打架，要賠人家好多錢。我一時急了，才會做糊塗事。”說著像個犯了錯的小孩，低頭，垂手，仿佛在等佟瑞的發落。佟瑞看了看她身上的珠寶：“那後來呢，又是怎麼解決的？賣了你身上戴的珠寶？”“後來？”阿玉抬頭看了佟瑞一眼，又迅速低了頭，低聲說：“沒有，這些首飾，是結婚時他爸送我的，承諾要給我戴一輩子的。他爸把摩托車，手機，和他爺爺留下來的一個古董座鍾賣了。”賣掉上下班用的摩托車，聯絡用的手機，和家傳寶，也不舍得賣老婆身上這些珠寶，阿玉老公瞬間得到了佟瑞對於一個男人的尊重，雖然對方隻是一個小小保安。佟瑞說：“玉姐，以後有什麼困難，直接跟我說吧。能幫得到的，一定幫你。”“現在，留下來一起吃飯吧，就我們三個，他們都不回來了。”佟瑞看了看外麵已是漆黑一團的天色。英姨聞言，高興地把還要說什麼的阿玉按到位子上坐下。在佟瑞的帶領下，阿玉也漸漸放開了，和英姨有說有笑。三個女人，一張飯桌，這頓飯佟瑞吃得蠻開心，因為已經好久沒見到英姨這麼開懷地笑了。佟瑞告訴阿玉，紅姐一直幫她說好話。阿玉歉意地說：“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對，什麼都要和她爭。她現在是我們的組長了。大家都很尊重她。”佟瑞“哦”了一聲，又說：“你們是怎麼算工資的？包月？”阿玉說：“工資很低的，但是還是很多人做。至少比大冬天的一早爬起來掃大街好啊，比大雨天的呆公路上一不小心被車撞了個人仰馬翻，更勝一籌啊。再說了，混得好，說不定哪個領導賞識，給子女什麼的安排個好工作，還不是領導張個嘴的事？”佟瑞說：“那你今天來我這兒做了一整天，有工資的嗎？”阿玉夾了一大口菜放在嘴裏津津有味地嚼著：“當然有工資呀，算上班的。”佟瑞說：“我是說，公司除了平時的工資之外，有沒給你們另外的補貼？”阿玉說：“這個，當然沒有啦。”佟瑞說：“怎麼可以沒有，你們那麼辛苦。”阿玉說：“瑞太太，你問這個，要幹嘛。你是要請家庭保姆？”佟瑞暗歎此人真聰明：“是的，我想總不能讓你們這麼辛苦，總得給些補貼呀。還有，叫我小瑞。”、英姨插口：“哎呀，小瑞，人家喜歡叫瑞太太就瑞太太唄，隻要阿玉叫得順口就成。人家那樣叫心安，理直，知道不？”阿玉說：“瑞太太，我真不敢叫你小瑞。”佟瑞說：“好吧，大家覺得開心就好。”阿玉又說：“瑞太太，如果要請，請紅姐這樣的。她做事，那個快，又好。聽說老板要把她調到總公司去，做保潔部的部長呢。”佟瑞說：“請怎麼樣的都好，我覺得投緣很重要。”阿玉說：“可惜我還想留在公司幫我女兒兒子找個門路，不然你們要是不嫌棄，我可以過來呀。”英姨聞言高興地握住她的手：“那樣，咱們也能做個伴聊個天兒了。”佟瑞說：“嗬嗬，那等你女兒安頓下來，你再來也行。”阿玉說：“到時你都有人做著了，都做熟了，也輪不到我了。再說，我也不習慣老在家裏悶著，不然街上那個家政公司說月嫂好幾千元一個月呢，我又怕把人家的小孩服侍得不好，再說，也累……嗬嗬。”吃過飯，又和英姨一起搞了衛生，臨別時阿玉走到沙發前，有些忐忑地說：“瑞太太，我以後還能來嗎？”佟瑞一手拿著搖控器，一手拿了一片蘋果放進嘴裏嚼著：“當然啊，隨時歡迎玉姐你來的。”阿玉應允了一聲，這才高興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