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爸的雙手，深深地插進頭發裏。幾天的工夫，他已是滿頭銀發。固漢青接了一杯熱水過來：“爸，你先喝口水。”沒有回應，他無奈地抬了頭，看了看勒大富。勒大富透過玻璃窗，出神地看著病床上的這個他愛過也恨過的女人。此刻她已戴上了呼吸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勒學貴也在看，對於裏麵的這個女人，他並沒有什麼深刻的概念。倒是她床邊陪著她，哭得一塌糊塗的那個梅嫂，他有了些印象，因為這些天來，梅嫂像疼愛孫子般地疼愛他。李賽婷抓著萱萱，站在玻璃窗的另一邊，也朝裏看著。萱萱一臉的不耐煩。這樣的場麵，如果不是李賽婷使真勁兒脅持，打死她也一刻都不願呆著。走廊裏雷仕同、安洪柱、小靈兒、鍾熙蕾、夏悅梔、趙逸雲、蔡樂豪……三三兩兩地站著，麵色凝重。當不可逆轉來臨時，唯有接受。護士說：“家屬，輪流進去，告個別吧。”佟爸站起來，他的眼神空洞，木然地挪著腳步。勒大富和李賽婷，看著各自的孩子跟在佟爸身後，走到病床邊上，站在那裏，卻是再也不肯前進一步了。佟瑞的眼神已是迷離，掠過兩個孩子的臉，好像嘴角還現出一個微笑的彎度。她的雙手急切地摸索著像要抓住什麼。梅嫂急忙迎了上去：“小瑞，我在這，你爸在這。”抓了佟爸的手，嚎哭著往佟瑞的手裏塞。佟瑞緊緊地抓住他們的手，艱難地，把佟爸的手，交到梅嫂的手裏。心電圖，也在這一刻鳴叫著，滿足地拉成了一條直線。佟瑞的葬禮，不隆重。佟爸並沒通知那些親友們。固漢青、勒學貴和雷萱萱著了家屬的服裝跪在靈前，勒大富、雷仕同、安洪柱、小靈兒、鍾熙蕾、夏悅梔、趙逸雲、蔡樂豪和蔡雅，大家清一色黑色裝，神情嚴肅。誰知道卻來了很多人。這些人在靈堂上哭得極為真切，年輕的，稚嫩的麵容，微腫的眼和紅紅的鼻子，像失了親媽的孩子。領頭的柴衡和阿斜，哭得更是幾欲暈厥。佟瑞的遺照在靈堂上微笑著，仿佛在告訴這群孩子們：我走了，你們接下來，更加要努力學習，也不會辜負了我助學一生，對你們的期望。又是一年新春。這是第一個沒有佟瑞的春節。佟爸和梅嫂，忙著包餃子的材料，忽然他的電話急促地響起：“喂，佟伯伯嗎？學貴已經上了飛機，大概最遲明天就能從揭陽轉車，到你家了。嗯，我跟他媽商量過了，這孩子呀，以後每逢春節，就去和你老相聚幾天，你可別嫌煩哦。”掛斷電話，佟爸自豪地說：“我孫子，要來這邊陪我這老頭過春節呢，明天就到！”梅嫂白了他一眼：“小瑞都叫我媽了，她兒子，能不是我孫子麼？”“嘿！你這老婆子，她啥時候叫你媽了？”“在她把你這糟老頭的手，交到我的手裏的時候。”“……好吧……”電話又響起，這次換梅嫂接：“哦，好啊好啊，歡迎至極！這下我們家就熱鬧羅，學貴也要來！哦，你也知道呀，那是極好……對對，應該是今年夏天，是啊，我叫他不要回來，非不聽，非要大著肚子，嗬嗬，三個多月算大肚子吧，哈哈……”掛斷電話，梅嫂自豪地說：“我孫女萱萱也要來。剛她媽打電話了，說是以後每年春節，讓他們兄妹倆，都到咱家，陪咱老爺子老婆子聚聚，嗬嗬！再加上漢青兩口子，更加熱鬧了。”佟爸說：“你算漏了一個。咱兒媳婦肚裏的那個。”哈哈……笑聲隨著春風，飄散出已是綠意然的庭院。黑龍江某小鎮，一片熱鬧鬧的鞭炮聲響過，熊孩子們歡呼著便湊了上來，爭著搶著撿那些未爆的小炮竹。這個年過後，他們便再也不用翻山越嶺，踩著采參人所搭的顫巍巍的木橋，在天寒地凍中走上兩三個小時去那個已顯破落的學校上課了。這個建在大村口的擁有兩幢三屋高教學樓的嶄新學校，紅旗在一片白雪皚皚中迎風飛揚。隨著鞭炮聲，紅色布被揭了下來，在一片歡呼聲中，“佟望第一小學”幾個金字在陽光下發著閃閃的光。安國柱意氣風發，取過那批即拍即洗的學校照片，順著剛才拜過神所燒的紙錢爐，投了進去，熊熊火焰中，他說：“看吧，叫你不能小瞧我吧。這不，這是第一所小學，跟著下來還有第二所，第三所……對了，順便跟你說一聲，學貴繼承了大富的職業，兩父子在貞穀小學任教。哦對了，再跟你說一聲，貞穀小學是李賽婷投資興建的哦。對了，還有還有，你的那些讚助過的學生，有的成了大老板，有的成了公職人員，有的開了超市，公司，搞網站……對了，柴衡說他要到我第四個佟望小學去任教。你知道第四個佟望小學建在哪裏嗎？建在我的老家，哈哈，想不到吧……”照片蜷曲著漸成灰，淚眼蒙朧中，好像看到佟瑞，她的嘴角往上彎，欣慰地笑了，笑得是那麼的優雅。